第八章
華燈初上，沐瑩茫然的走在街頭，眼前蒙著一片淚霧，讓映入眼底的一切變得模糊。
現在正值下班時刻，她麻木的移動著腳步，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穿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看著四周陌生的街景，她不確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到底走到哪里了……人正在什麼地方……
而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一點，盈滿眼眶的淚水因為茫然、不安與說不出的無助感而滑落臉頰。
沒有耿仲……不，他這一世的名字叫葉予晟，沒有他在身邊，她這個來自遠古時空、原本便不該存在的人，處在這個不屬于她的時空，簡直與空剩一抹魂的靈體無異。
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她不懂，老天爺究竟做了什麼安排？既然讓和親船沉了，為何不一並帶走她的性命，反而是將她丟來這里，讓她繼續受苦呢？
她幽幽的不斷想著，折磨著自己。
突然，有個人拽住她的手，激動的喊道︰「瑩瑩！」
沐瑩拉回茫然神思，抬起頭，眼底映入一個女人的臉，年紀約莫二十出頭，模漾清秀可人，神情有些激動。
她輕蹙眉頭，「請問你是……」
方庭庭沒等她將疑問問出口，倏地把她拉到一旁的商店騎樓，張開雙臂抱住她，哽咽的說︰「姊，別再鬧脾氣了啦！爺爺說他真的很想你，也不追究你之前做過的事，只要你回來就好，大家都很想你。」
沐瑩怔愣在原地，將她的話听得一清二楚，才突然想起不久前見到的那個自稱是她大學同學的保險員。
當時她將她誤認為她口中的方瑩瑩，難道眼前這個女人也把她誤認為方瑩瑩？她與方瑩瑩真的長得那麼像嗎？
沐瑩充滿疑惑，直到感覺她的眼淚都把她的衣服弄濕了，才回過神來。「姑娘……呃……不，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姊姊，我是……」
方庭庭听到姊姊這麼一說，大受打擊的看著她。「姊，你怎麼能這麼說？難道……你連我這個妹妹都不要了？」
看著她因為驚訝而瞪大盈滿淚水的雙眼，整個人就像一只受傷的小兔子，惹得她心憐，也有些愧疚，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
但事實便是事實，她不能因為不好意思就任由她誤會她是她的姊姊。
「小姐，真的很對不起，你真的認錯人了。」沐瑩苦惱的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接著說下去，「其實上一次也有個人跑來跟我說，我是她的大學同學……我想你一定和她一樣，認錯人了。」
方庭庭听著她的解釋，卻直覺認定姊姊一定是還氣著爺爺，所以才會賭氣否認自己的身分。
不過既然她找到姊姊了，就不會再讓她離開。
心思一定，方庭庭毫不猶豫的開口，「好啦！不管如何，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這位小姐……」
听到她又用這麼陌生的口吻喊自己，方庭庭氣惱的糾正，「我叫方庭庭，你是方瑩瑩，我們是姊妹，這是一輩子不會改變的事實，況且，我再怎樣都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姊姊呀！」
沐瑩一臉為難，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她明白。
這時，方庭庭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陸管家嗎？對，我找到姊姊了，我們在753巷的咖啡廳外面……好，多久？我知道了，待會兒見。」一掛斷電話，她望著姊姊，「陸管家說司機十五分鐘後會到，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沐瑩因為方庭庭一意孤行的決定而怔愣住，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感再度襲上心頭，今天經歷的這一切已經讓她筋疲力盡。
她消極的不想反抗了，當她失去一切，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後，根本無力去改變什麼事，如果上天做了這樣的安排，她只有順應上天的安排。
心里有了決定，她的腦袋驀地浮現葉予晟的臉，心口不由得冒出一絲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她走了，葉予晟會著急、會找她嗎？還是會為了她識時務的離開，肩上少了個包袱而大松一口氣？
一顆心亂糟糟的她沒有答案，也不敢多加揣想，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離開至少能讓他更加心無旁騖的照顧他那有了身孕的妻子啊！
想到這一點，她覺得寬慰許多，再看著方庭庭因為怕她跑掉而緊緊的拉著她的模樣，暗暗對著人不知道在何處的方瑩瑩說抱歉。
眼下她無處可去，又被她的家人誤認，只有暫時頂替她，幫她盡盡做女兒的責任，當作回報，只要她出現，她會把她的身分還給她。
至于未來自己會如何……她根本不敢想啊！
深夜，城市的霓虹燈在眼前交織成一片絢麗景象，映入眼底，反而混淆了他的視線，讓他茫然若失，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他該怎麼辦？該上哪里找人？
自從羅忻嵐與丈夫鬧別扭，挺著個大肚子來找他那晚，他花了點時間當和事佬，調和了兩夫妻，讓兩人和好如初，一起回家。
事情圓滿的解決後，他卻發現沐瑩不見了。
剛開始，他雖然有些擔心，卻沒多想，以為她只是心煩，到外頭散步。
誰知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他愈等愈慌，打了當初辦給她的手機，也一直處在關機狀態。
為什麼？
問了羅忻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家里更沒有被歹徒闖入的跡象，唯一的可能是她自己跑出去的，但這也是令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她怎麼可能自己出門？她能去哪兒？
遲遲找不到人的狀況讓他急了、慌了、亂了，接著無數個想法浮現腦海。
沐瑩是來自三百多年前的人，對于現代生活一無所知，她沒有身分證，若是被發現了……她會遇到的不單單是沒有身分證的問題。
只要想到種種可能，葉予晟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前一世他沒辦法好好的保護她，這一世他下定決心要保護她，絕不會讓她發生任何意外。
他努力寧定思緒，思索著接下來該到哪里找她時，眼角余光突然瞥到壓在書桌上的紙條。
迅速掃過紙條上的字，他兩道眉頭緊蹙，氣惱得將紙條揉成一團。
該死！又是謝謝又是報恩的，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離開了他，她能上哪兒去？
晚餐時間，沐瑩端著親自做的幾道小菜，以及熬得香稠的白粥，上樓走進方萬全的房間。
她先將托盤放到一旁，看著閉眼休息的老人，柔聲呼喊，「爺爺，吃飯了。」
來到方家後，她才知道方家在這個時空是頗具名聲地位的家族，家財萬貫，就算病了，也不需要去醫院。
方老爺子的房間有一套完整的醫療設備，主治醫師每天會過來查看老爺子的病況，還有兩個輪班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老人家的需求。
按理說，她應該不必費心親自伺候老爺子吃飯，但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開始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牽扯十分奧妙有趣。
在她所在的那個時空，老爺子是她的叔公，是曾得皇上御賜珊瑚朝珠的良臣能吏，這份殊榮成為族人們的典範，而叔公十分疼愛她。
或許是因為這份關系，她一見到方萬全，心里便涌上濃濃的孺慕之情，見他因病臥榻，自然而然就以一個晚輩的心態去服侍長輩。
方萬全睜開眼，看著最疼愛的孫女兒，蒼白的唇扯出一抹歡心的笑。「你來了。」
她朝他微笑，接著利落的搖斑病床，替他立起枕頭，讓他穩妥靠好。「爺爺，餓了嗎？我熬了白粥，你想不想吃一點？」
雖然看護有替方萬全補給液體的營養素，但她還是希望他能吃一點實質的食物補給比較好。
見寶貝孫女又親自為他熬粥，方萬全欣慰得眼眶都紅了。「瑩瑩，你真的長大了，懂事了，爺爺真的很開心。」
每每見到方萬全因為她一點小舉動就感動成這模樣，沐瑩不由得好奇，方瑩瑩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傻到不好好的珍惜身邊的親情？
像她這樣，奉旨出嫁，和親船卻遇到狂風惡浪，翻覆沉沒海底，她簡直不敢想象，她的阿瑪、額娘會有多傷心？
想到阿瑪、額娘，她的心都疼痛得揪成一團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捎個信息告訴爹娘，自己平安無事。
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在思潮起伏之際，沐瑩不經意的發現方萬全一直看著她，心一促，她只得暗暗抑下低落的情緒。
卻又發現只有忍下淚水與內心的痛，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這是瑩瑩該做的事。」她端起碗，接著問道︰「爺爺，有胃口吃點粥嗎？」
事到如今，無論阿瑪和額娘有多傷心，她也沒辦法向他們傳達自己並未死的訊息，注定要當個不孝的女兒，讓兩老面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和遺憾。
她能做的是，在這個時空好好的活下去。
生病的方萬全沒有年輕時的精明，所以看著寶貝孫女，看著她的異樣，只是覺得她變得貼心卻憂郁。
他沒多想，只是為她心疼，點了點頭，即便沒什麼胃口，也不讓孝順的孫女失望，微微扯動嘴角，「寶貝孫女費心幫我準備的，我當然有胃口吃。」
「真好，爺爺要是這麼下去，身體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沐瑩歡喜不已。
雖然在這個時空她不是他真正的孫女兒，但她是真心希望他的身體趕快好起來。
喂方萬全吃完飯，沐瑩端著托盤起身，離開房間，卻差點撞到杵在門邊的方庭庭。
「哎呀！庭庭，你杵在門邊做什麼？」
靠在門邊的牆上，方庭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嘆口氣，「姊……我有事想說。」
剛剛听到「姊姊」和爺爺的談笑聲由房中傳來，她有無限的感慨與惆悵。
姊姊還在家里時，永遠是與爺爺針鋒相對，別說是親自伺候爺爺吃飯，連話也說不上一句。
但……沐瑩做到了……
一直到剛剛征信社的人來報告調查的結果，她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與姊姊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沒騙她。
她真的不是自己的姊姊，是另一個跟姊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瞧她一臉憂傷，沐瑩擔心的問︰「庭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這樣讓我很不安啊！」
朝沐瑩扯出一抹苦笑，方庭庭壓低聲量，「姊，我們到書房去說，別吵到爺爺。」
沐瑩因為她臉上的神情，跟著忐忑了起來，有預感方庭庭要對她說的話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進到書房，方庭庭深深的看著她，許久後才開口，「征信社……那邊來消息了。」
剛開始，征信社始終沒辦法找到姊姊到底去了哪里，所以她很直覺的認定眼前這個一直否認自己不是方瑩瑩的女人是自己的姊姊沒錯。
但剛剛征信社終于憑著線索，有了結果，原來姊姊跟著朋友到國外山區度假，卻自此失去了蹤跡。
因為飯店有姊姊的Checkin紀錄，卻沒有Checkout紀錄，排除了她的朋友將她殺害的犯案動機，最後警方以失蹤人口結案，大家都認為姊姊凶多吉少……
沐瑩一臉迷惑的看著方庭庭，「征信社？」
「嗯，我請征信社幫我找姊姊，遇到你之前一直沒消息，但剛剛征信社給了我消息，說找到我姊姊的行蹤了。」
沐瑩一愣，轉過幾個想法。
真相大白，事實證明她並不是方瑩瑩，方庭庭的確認錯人了，但這也代表她的任務已經結束，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往後她該何去何從？
久違的茫然浮現，她心亂不已，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卻又發現方庭庭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于是好奇的問︰「恭喜你找到姊姊……只是你為什麼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發生什麼事了嗎？」
看著相處了一個月，與姊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方庭庭實在不敢相信姊姊會平白無故的消失，眼眶含淚的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事。「我姊姊……跟著朋友一起到國外山區度假，卻自此失去了蹤跡，警方排除了姊姊被友人殺害的可能，猜想她若不是失足墜崖，便是遇到其它危險。在找不到尸體的狀況下，姊姊被警方列為失蹤人口……」說到這里，她已管不住內心激動的流著眼淚。
「怎麼會這樣呢？」沐瑩安慰著她，卻沒來由的浮現一個想法。
會不會……方瑩瑩也與她一樣，因為某些意外而被卷到其它時空，所以才會人間蒸發？
當然，她沒將這個想法說出口，若不是親身經歷，她的話會被當成無稽之談吧！
方庭庭又驚慌又無助，雖然確認眼前的人不是姊姊，但還是忍不住哭著抱住沐瑩，語帶哽咽的說︰「姊姊……我該怎麼辦才好？」
沐瑩靜靜的思索了許久，然後開口，「沒消息、不見尸體都還存有一線希望，我們不能放棄任何希望，還是要繼續找下去，你要堅強。」
方庭庭點了點頭，絕望的心卻找不到支撐的力量，恍恍的說︰「這世界上，我只剩下爺爺和姊姊這兩個親人……」
「放心吧！在你姊姊回來之前，我都不會離開。」心疼的看著這個錯將她當成姊姊的妹妹，沐瑩承諾，卻不由得想起葉予晟。
她已經離開他好一段日子，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