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被展昭拽著離開了那一堆無名冢,走入深山老林。
雖然展昭從來都沒什麼方向感,但是此時此刻有方向感也沒用,因為四周圍根本沒有可以用來分辨方向的任何東西。就連日光,也被這詭異的密林和狹長的山谷月復地給擋在了外邊。
白玉堂被展昭帶出了幾步,拉住他,「貓兒。」
展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到那個墳區了,估計算是安全了吧?
白玉堂找了塊干淨的石頭坐了,順便拽著展昭到身邊坐下,問,「用鎖鏈鎖著的鐵棺材究竟什麼問題?」
展昭左右看了看,嘆了口氣。
白玉堂略不解地看著他。
展昭抱著胳膊瞧了瞧白玉堂,隨後動了動,似乎是找了個比較舒服的角度坐好,一條腿架在石頭上,肩膀靠著白玉堂,「給你講個故事,我很小的時候听到的。」
白玉堂也跟展昭差不多的姿勢,雙手架在長長的雲中刀刀柄上,靠著展昭,「什麼故事?」
「我很小的時候,听葬生花說的。」展昭幽幽道。
「多小?」白玉堂關心的重點似乎始終跟展昭本身有關系。
「小到……听了那個故事之後,我才懂得什麼叫愛情。」展昭微微一笑。
白玉堂回頭,看了看展昭的側臉,「那是個很溫馨的故事?很現在的氣氛似乎不是很符合啊。」
「那你听不听呢?」展昭反問。
「听。」白玉堂慢悠悠答了一聲,「反正也出不去。」
展昭就開始說,「葬生花以前並不是做喪葬買賣的,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人家,他爹是個窮書生,除了教他認字之外,什麼都沒教給他。」
白玉堂略微驚訝,葬生花詭名在外,這個人可以說是當世江湖最神秘也最詭異的一個存在,更有人傳說他是能與陰陽兩界溝通的人,怎麼會是這麼普通的出生呢?
「他本身也不姓葬,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他的本名是什麼了。」展昭接著說,「他七歲那年,爹死了,娘要改嫁,但是不能帶著他,于是……她娘狠了狠心,將他帶到樹林里,扔了。」
白玉堂微微皺眉,搖頭。
展昭接著道,「葬生花在林子里吃完他娘給他做的最後一個餅之後,大概知道他娘不要他了,于是他覺得孤苦伶仃應該也活不下去了。他記得小時候總听村口一個老太婆說,人死了會去陰曹地府、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九道輪回轉世投胎什麼的。」
白玉堂哭笑不得。
「于是他就想,陰曹地府究竟在哪里?去哪兒找孟婆喝湯過奈何橋呢?下輩子能不能投個好點的胎呢?」展昭道,「所以……他就開始挖地。」
白玉堂看著展昭,問,「他不會是想一直挖到陰曹地府吧?」
展昭微微一聳肩,「他才七歲麼。」
白玉堂點了點頭,示意展昭繼續說。
「他從天亮一直挖到天黑,後來,他掉下去了。」展昭道。
白玉堂略驚訝,「掉下去了是什麼意思?」
「他突然挖穿了地板,摔了下去。」展昭道,「有時候可能是某種天意吧,他挖的那個地方,地下有一條地道。」
白玉堂感興趣了起來,「那後來呢?他有什麼奇遇?」
展昭道,「他順著地道一直走,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走到地道的盡頭,他看到了一條河,還有一座橋。」
白玉堂想笑,「不是真的到了奈何橋頭吧?」
「他走上橋,發現橋是通向湖心的一座小島。」展昭道,「他走到了小島上。島上只有兩樣東西,一個看著像是火把或者燈一樣的東西,另一個……是個長長方方的大台子。」
白玉堂繼續听。
「他拿出火折子,將那個高高的燈點燃,四周圍亮堂了起來。」展昭慢慢滴說,「他發現那個台子,竟然是一口打開著的棺材。」
白玉堂微微皺眉,「跌進墓穴里了麼?」
展昭道,「他用力推了推棺材蓋子……蓋子滑落到了另一邊。」
白玉堂好奇,「棺材里是誰?」
「誰也沒有。」展昭道,「只有一卷畫像。」
「畫像?」白玉堂倒是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麼詐尸之類的,也免得那少年受驚。
「葬生花打開畫卷。」展昭仰起臉看了看樹冠空隙之間藍黑色的夜幕,「畫卷上,有一個男人。」
白玉堂看展昭。
展昭回頭,認真道,「我看過那卷畫像,他一直保存著的。」
「那人什麼樣?」白玉堂問。
「很漂亮!」展昭認真道,「真的!給人的感覺還很年輕,很貴氣優雅的感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短發,有些不像是漢人。身材很清瘦,大眼楮、薄唇,看著似乎乖巧又感覺有些陰郁,應該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吧。」
白玉堂看著展昭,「然後呢?這幅畫像跟你懂不懂愛情,還有剛才那些個用鎖鏈鎖起來的棺材有什麼關系?」
展昭又動了動,拿出剩下的雲片糕跟白玉堂分著吃,繼續說,「畫像的下邊,寫了很長很長的一個故事。」
白玉堂吃著雲片糕,仔細听。
「原來,畫像上的人是一個很有名的人!」展昭略神秘地一笑。
白玉堂看他,「誰?」
展昭問,「你听說過與鷹王朝並立的,更北的托司鐸王朝沒有?」
白玉堂點了點頭,「我听我師父提起過……」
「對了哦,天尊和我外公一樣,認識那兩個人。」展昭模了模下巴。
「哪兩個人?」
「泫氏和邏氏。」展昭道。
白玉堂驚訝,「我听我師父提起過,他說泫氏是他的好友,邏氏是個混蛋。」
展昭嘴角抽了抽,「我外公也這麼說,不過……」
「歷史上邏氏是大英雄。」白玉堂道,「泫氏卻是邪惡的代表,牟朝篡位。」
「那張畫像上的,就是泫氏。」展昭回答。
白玉堂吃驚非小,「泫氏二十出頭就過世了,一生短暫……歷史上他是和邏氏為了爭奪王位而戰死的,可是我師父一直說泫氏本來對王位沒興趣。不過每次說到這里,他就開始飆髒話罵邏氏,說什麼活該他後悔一輩子什麼的。」
展昭輕輕打了個響指,「外公比天尊稍稍冷靜點,他說這倆骨子里都是王,原本兄弟之爭可以避免的,可惜邏氏年輕時候太蠢。」
「那具體是怎麼回事?」白玉堂倒是好奇了起來
「泫氏和邏氏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知道的吧?」展昭問。
白玉堂點點頭,「世人都說泫氏善妒,善陰謀詭計,而邏氏卻是個光明磊落的大英雄……當然了,這話不能讓我師父听到,他說光明磊落是因為一個人蠢得實在找不出別的優點了,所以湊合一下。」
展昭忍笑,「我很仔細地八卦過那一段事情,大多都是葬生花告訴我的,還有我逼外公講了一些。」
白玉堂很感興趣地听。
「泫氏和邏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甚好的兄弟,他倆相差兩歲,邏氏的確是威猛英勇,文武全才,十分的完美,但是年少輕狂,因為幾乎戰無不勝,所以狂妄無比。泫氏從小體弱,武功不怎麼樣,但是非常非常的聰明,他倆幾乎形影不離。在眾人的眼里,邏氏是太子,泫氏是皇子,兄弟兩感情也很好,泫氏一直都把自己當成是輔佐王者邏氏的,兩人合作無間。」
白玉堂點點頭,「那後來為什麼會反目呢?」
「這兄弟倆……怎麼說呢,感情其實有些超越兄弟情,你明不明白?」展昭挑挑眉。
白玉堂略驚訝,「兄弟倆來禁忌的?」
展昭一攤手,「听外公說,問題出在邏氏身上,泫氏十六歲的時候,邏氏酒後吐真言,兩人終于捅破窗戶紙的時候,被他們的爹看到了。」
白玉堂嘴角抽了抽,「這個……你外公也意外的八卦。」
展昭笑了笑,繼續道,「于是,問題大發了,老皇帝將一直形影不離的兩兄弟分開了,他將老二泫氏囚禁了起來。」
「為什麼?」白玉堂不解,「邏氏年紀更大,犯錯的是他才對啊。」
展昭點頭,「老皇帝其實一直都不喜歡泫氏,一來,邏氏和他長得很像,又有王者霸氣,可以繼承皇位。而泫氏的母親因為長得漂亮,是老皇帝搶來的,她原本與以為將軍情投意合,後來位將軍已死了,于是爹娘見皇帝相中她,立刻將她送進宮了。但泫氏不足月出生,長得和邏氏以及老皇帝一點都不像,所以坊間都傳說,泫氏並非真正的皇子,以你很多人都對他不怎麼尊敬。」
白玉堂卻說,「不是親兄弟不是更好,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老皇帝將泫氏關起來,只讓他看書,一關就是四年,從十六歲關到了二十歲。」展昭道,「直到邏氏和一個皇族女子訂了婚,泫氏才被放出來。」
白玉堂皺眉。
「泫氏被放出來之後,邏氏開始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四年前的事情,就當做是年少無知吧……」展昭道,「兩人進入了一種詭異的慪氣的莫氏,泫氏不理邏氏,邏氏就故意在泫氏面前與公主恩恩愛愛。」
白玉堂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幼稚。」
展昭接著道,「你師父有沒有跟你說過,邏氏和天尊打過一架?」
白玉堂微微一愣,「為什麼?」
「泫氏和天尊關系相當好,而且邏氏有求于妖王,所以妖王帶著天尊和我外公在他們那兒待過一陣子。泫氏聰明博學,和天尊很合得來,兩人可能有些過于親密,所以邏氏吃醋了。」
白玉堂嘆了口氣,「故意的吧?」
「外公也說是。」展昭一笑,「外公說,泫氏是世上少有的聰明人,別看他文弱,但是性格相當的可怕,其實他是知道要怎麼囚禁的地方溜出來的,但是他沒有出來。」
「哦?」白玉堂驚訝。
「泫氏被關在一座宮殿里,雖然四面環山,但其實有一條地道可以通到外面。邏氏和泫氏都知道哪條地道,相當于他倆小時候經常游戲的秘密地點。邏氏就是因為知道這個地方可以跑出來,所以沒有因為泫氏被囚禁的事情,跟老皇帝太沖撞。」展昭道,「他覺得泫氏一定會偷跑出來,而且老皇帝身體不太好,基本都不出宮門,整個皇城都是邏氏說了算的,泫氏就算跑出來,也沒人會告訴老皇帝。」
白玉堂听到這里,點了點頭,了然,「但是泫氏沒有出來?」
「嗯!」展昭點頭,「他獨自一個人住在里邊四年,邏氏派人去請他也不出來,于是,兩人就這樣沒有見面,分明路是通的,但是誰都沒先去找另一個。」
說到這里,展昭問白玉堂,「你有什麼看法?」
「泫氏是出于自尊,介于他的身世,他應該從小到大就很自卑敏感。可惜,邏氏像個狂妄不懂事的小孩子。」白玉堂想了想,問,「我師父和邏氏打了一架之後呢?」
「邏氏自然打不過天尊,不過外公說,那一天,邏氏將一直拖著的和公主的婚事提上了日程,整個皇城開始籌備婚禮。」展昭道。
「那再之後呢?」白玉堂忽然有些不詳的預感。
「泫氏什麼都沒說,他拉攏部族,開始跟邏氏搶皇位,心狠手辣,是來真的那種。」展昭苦笑,「邏氏被他整得好慘,最後泫氏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原來他身父真的是那位將軍,而且是死在老皇帝手里的。」
「這麼精彩?」白玉堂問,「養父變成了殺父仇人?那愛人豈不是仇人之子?」
「嗯!」展昭點頭,「泫氏最後廢黜太子、獨攬大權、氣死老皇帝,成了皇城中人人唾棄但又畏懼的對象。」
白玉堂听得出神。
「我問過外公,泫氏究竟有沒有愛過邏氏,他的行為,是本來就想要權利呢,還是有其他目的。」展昭道,「外公說,泫氏天生也是王者,這是本性,不可磨滅!他不爭,只是因為愛邏氏。但愛有多洶涌,遭到背叛和羞辱是,恨也就有多洶涌。泫氏在覺得邏氏已經不愛他了的時候,選擇了決絕和恨,讓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壞人’。」
白玉堂皺眉,「邏氏呢?」
「長大了唄。」展昭道,「被從神壇上趕下來之後,才明白了曾經的自己有多幼稚,也明白了愛有多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兩方面已經勢同水火,仇恨之深根本無法挽回,發展到最後,只有你死我活的決戰。」
白玉堂仰著臉听著,「當年那場戰役很有名,後來泫氏是敗的一方,而邏氏是勝的一方,戰爭的結局是數十萬民眾慶祝邏氏的勝利,不過按照你的說法,那時候,邏氏的心應該在滴血吧?」
「呵呵。」展昭苦笑,「泫氏最後永遠地消失了,外公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不過妖王說,泫氏已經死了,他給自己的結局是尸骨無存。」
「真的死了?」白玉堂皺眉,似乎覺得有些可惜。
展昭點頭。
「他沒有留下任何的信息?」白玉堂問。
「沒!」展昭搖搖頭,「一把火將所有跟自己有關的一切都燒了,消失得徹徹底底,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連一樣可以給邏氏憑吊的東西都沒有留下。」
白玉堂搖了搖頭,「他倆其實,最後都已經瘋了吧?」
「我也覺得。」展昭無奈,「外公說,原本的邏氏,狂妄自大讓人生厭,然而泫氏讓他長大了,戰爭結束後的邏氏成熟穩重,像是月兌胎換骨了一樣,真的變成了一個完美的王者,只是……」
「只是他再也開心不起來了?」白玉堂問。
「嗯!」展昭點頭,「邏氏幼年所有的雄心壯志都已經實現,而泫氏作為一個‘惡人’,邏氏完全有理由忘記他重新開始,他的理智和現實環境都讓他這樣做,但是他就是做不到。」
白玉堂皺眉,「邏氏也是英年早逝……」
「他在用他的余生尋找泫氏的蹤跡。」展昭道,「葬生花掉下去的那個地穴,其實就在當年泫氏坐牢所待過的那個山谷……」
白玉堂突然明白了,問,「就是那條可以通到山谷外邊的路麼?那是改變了兩人最終命運的路,邏氏一定很後悔當年沒有從那條路走進去找泫氏。」
展昭點了點頭,「邏氏在那里放了那張圖,建了那座墳,其實也是他給自己準備的。他希望泫氏有一天能回來,和他一起死在這個墳墓里。可惜,泫氏永遠沒有回來,邏氏也在一次出巡的時候,遇到了泥石流和塌方……總之死在了外邊。」
白玉堂皺眉,「難怪……」
「葬生花小時候認識的字不多,磕磕絆絆讀完了之後,突然就不想死了。」展昭道,「他順著地道出了山谷,被一個進山砍樹的生意人收養了。那個生意人是專門做棺材買賣的,也沒子嗣,就將葬生花留在了身邊……葬生花一天一天長大,對所有的喪葬相關的事情都十分的有興趣,而且他還喜歡滿世界挖墳,一不小心就挖了一輩子。」
白玉堂忽然問,「他該不會是……」
「他雖然是陰郁又詭異的性格。」展昭笑了笑,「但事實上只是害羞而已,他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找到泫氏和邏氏的尸骨,將他倆葬回去原來的那個山谷。」
白玉堂听完了,沒出聲。
「你怎麼不問跟那些棺材有什麼聯系?」展昭問,「這跟後來葬生花的經歷有關哦……」
展昭話沒說完,白玉堂伸出修長的手指按在嘴上,輕輕地「噓」了一聲,「讓我感受蟣uo?蝦吐呤瞎適攏?淥?鬧?笤偎怠!包br />
展昭看他,「那你體會到什麼了?」
白玉堂看展昭,「你很小的時候听這個故事的?」
展昭點頭。
「听完之後呢?」白玉堂似乎並不關心幾個無名冢,也不關心鐵棺材,而是認真問展昭,「如果你是邏氏,你會怎麼做?或者你是泫氏,你又會怎麼做?」
展昭想了想,搖搖頭,「這個真的很難說……」
白玉堂靜靜听。
展昭似乎有些感慨,「誰都可能是邏氏,愛的時候根本不懂,接二連三做了很多蠢事。可等到懂了,卻已經來不及了,愛已經走了。但話又說回來,不是所有人都是泫氏,可如果沒有泫氏,邏氏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長大,他倆也可能依然走不到一起!有些時候,可能真的要到不能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明白原來是多想在一起……」
說著,展昭問白玉堂,「你呢?有什麼看法?你說,會不會對于很多人來說,愛情就是錯過了之後,想重新開始,但是已經無能為力的那種遺憾?」
白玉堂盯著展昭看了良久,不答,反問,「相對邏氏的幼稚,泫氏卻瘋狂至極,世人的評價本沒有錯,為什麼師父和外公都幫著泫氏,說邏氏是混蛋呢?」
展昭眨了眨眼,「這個麼……我其實也覺得邏氏是始作俑者。」
「邏氏在該說一句話的時候,沒有說。」白玉堂道,「泫氏的怒火其實很卑微,用一句話就可以澆滅。」
展昭湊過去,側著耳朵听。
白玉堂嘴唇貼著他耳廓,低聲說了三個字。
展昭眼里有一絲光亮的神采閃過,回頭看,白玉堂好看的臉正微微側向一旁,一吻溫柔地送上來。手指輕輕撫過展昭頸側的輪廓,「如果不能在一起的話,結局就只能是分開。」
展昭靜靜地听。
「所以不想分開的話,就要在一起……」
白玉堂的話沒說完,已經換來了展昭一個緊緊的擁抱,「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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