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听了素說的「往事」,又看了赭影帶回來的郡王府舊家臣的書信,再加上問天大師的手稿以及王夫子的游記,大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弄了個清楚。
事情的起源,說實話,真的跟他們趙家祖宗沒太大關系,那還是在盛唐時期,一切,都跟刑天號有關。
那時,朝中有一位十分得勢的官員,具體名諱已然不詳。那位官員老來得子,如珠如寶那麼養大,孩子還是個文武全才,前途一片大好。
然而,此子卻在一次私自隨軍船出海捉拿海盜的時候,不幸墜海身亡,死的時候剛二十出頭。
那位官員激怒,對海盜恨之入骨,于是……當時的水軍開始了近乎瘋狂的造軍船以及獵殺海寇的行動。
另外,讓那個官員不解的是,他兒子本來是任職刑部的文職,好好的為什麼會跟著水軍去圍捕海盜?後來經過多方打听,才知道,原來有一群因為盜竊而被判了重型的死囚,跟他兒子訴苦……他們本來是本分漁民,無奈海上海寇作祟,他們根本沒法捕魚,活不下去只好鋌而走險做了傻事,無奈落到這樣下場。他兒子就是同情他們,動了心思想要日後做水軍將領,因為怕他爹擔心或者派人保護他,所以才瞞著沒說,私自行動,結果有去無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來喪子悲傷過度,那官員將他兒子的死,歸咎到了牢中重犯和那些海寇身上。
然而海寇是抓的完的,那些海寇本來有一部分都是附近島嶼上的居民,見朝廷抓得緊,就各自逃回島上,不出來作惡了,想等風聲過去。
那位官員向朝廷參奏,希望派兵攻打那些島嶼,朝廷覺得一來勞民傷財,成本也太高,二來也沒必要,海盜就這麼幾個,大多數島上居民是無辜的。
那官員越想越不忿,一來海寇殺不完,二來那些重刑犯原本只是普通漁民被逼無奈才行竊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又適逢太後大壽,所以皇上就有了想赦免他們的心思。
官員十分不滿,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來向他獻計。
那人是一個巫師,穿一身白,據說有預知未來的能力,精通巫咒之術,他說有法子不必動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能將那些重犯和海寇以及他們的後代余孽一網打盡,就當是替天行道了。
官員听了那巫師的建議,于是答應下來。
不幾日之後,海上再一次寇賊橫行,這讓皇上意識到——如果不徹底消滅那些海寇,始終是個隱患。
而另一方面,又有不少臣子覺得不該赦免重犯,恐怕會失民意。
皇上覺得有理,放棄了大赦,又派了一些水軍去剿滅海寇……可奇怪的是,這次去的水軍全部有去無回,于是眾人都好奇——那些海寇為什麼如此厲害?
那位官員趁此機會告訴皇上,那些海寇大多來自八族列島,島上的人各個天賦異稟,且凶殘成性,世世代代為寇賊,大量聚斂財富意圖不軌,一定要徹底鏟除。
皇上听了之後也覺得有這個必要,可派人滅島實在是風險太大。
于是……官員按照巫師教他的,告訴了皇上一個方法,可以用祭祀的方法——以命換命。
皇帝不是很明白,詳細問,原來是——將同樣數量的死囚送去某座海島上,巫師制造了熔爐之後,施展咒術,以命換命,死多少死囚,就死多少海寇。
皇帝雖然有一點猶豫,但又覺得這法子其實是「兩全其美」,于是就吩咐官員去辦了。
可事實上,那些近期作亂的海寇都是官員按照巫師的計謀安排的,而那些被運送到海島上的囚犯,被戴上面具之後,並沒有跳入熔爐,而是走進山洞之後,每人被分配了武器,出了山洞,上了另外一座船。
巫師告訴他們,要送他們去一些島嶼上滅海寇,只要他們殺了一個人,他們自己的命就換回來了,回到陸地就能重新開始,如果殺了兩個,那就能得到賞金……總之殺得越多越好。
于是,那些被送上了船的囚犯到了島上,無論是海寇還是普通島民,見人就殺,據說當時八族列島附近的海水都是紅色的。
僅存下來的那些死囚原本以為任務完成,換回一命可以回去重新開始……可誰知運送他們回來的船只都被動了手腳,船在海上就傾覆沉沒了,連最大的那艘刑天號也沉沒了。
這件事情,原本是要被未造成「水軍遠征剿滅海寇,結果與寇賊同歸于盡」的。然而,有幾個人卻對此追根究底,就是當年建造大船的船工們。
那些船工都表示——這些戰船,特別是刑天號,是根本不可能沉沒的船!海寇的船都只是小船,就算全部撞向刑天號也不會讓刑天號有絲毫損壞,其中應該有蹊蹺。
面對那些船工的追查,官員為了自保,就以船只制造時偷工減料以及造船技術糟糕等原因,將那些知情的船工全部處死。
以上這些,就是趙普從各種文字記載中,大致拼湊出來的,關于刑天號出海以及沉默的真正原因。
這件事因為年代久遠,當事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所以變成了秘密,可當時還是有些人知道的,特別是皇城中一些位高權重的人。
刑天號事件之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生一次所謂的「祭祀」活動。
其實,祭祀只是掩人耳目……就算被追查,查到所謂的「以命換命」,也是第二層的掩人耳目,真相其實是——八族列島上殘存的後代們含著仇恨長大,準備復仇被發現,于是……第二次「以命換命」開始了。囚犯們被送到惡壺島,拿上武器踏上做了手腳的戰船,去進行一次有去無回的殺戮,最後葬身魚月復。
這就像進入了一個死循環一樣,八族列島上永遠會有殘存下來的後代,似乎怎麼也殺不完,那些後代用了三十年長大和聚集起來準備復仇,卻再一次遭遇和祖先一樣的命運。
而遭受劫難的除了島民之外還有牢中無人關心的死囚。但隨著盛世太平的到來,重刑犯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于是……再當八族列島的「幸存者」長大準備復仇的時候,像石金那樣的小賊以及流浪漢,就被卷入了其中。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十分困擾眾人——那麼多囚犯,不說窮凶極惡也都不是什麼善茬,為什麼一個巫師就能控制他們?為什麼給了他們武器後他們沒有趁機造反逃走,而是乖乖配合戴上面具去殺人呢?
這一切,都是因為石金在島上看到的那根「會動的鎖鏈」上,拴著的東西。
據說,那位巫師帶了一只用那官員的怒火和怨恨制造出來的怪獸,養在島上駐守著山洞,那些死囚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喂怪獸、一是听話搏命求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但是,仇恨這種東西也未必能一直延續下去,八族列島經過幾代的劫難,人已經越來越少。
特別是海對岸也經歷了朝代更迭,海上的寇賊幾乎銷聲匿跡,一切都被遺忘在了滄海桑田的變遷中。
可是,那只怪獸卻還在,怨恨在那座小島上滋生,一直沒有消散,每隔三十年,必須做兩件事情︰一是送戴了面具的死囚進山洞,這些死囚大多不用上船去屠島,而是直接被怪獸咬死吃掉。二是派人到八族列島查找有沒有活口,確認沒有活口之後,就可以,有活口,無論老少,一律斬首。
每次死囚的人數都是有一定數量的,不能少一個,據說曾經因為人數不對,那怪獸在海上大鬧了一番,導致許多船難。
當年的「真相」,就像是一個傳說,趙普了解了全部後,卻不知道該相信哪個,不該信哪個。
「怨恨聚集而成的怪獸?」趙普下意識地去看公孫。
公孫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可能啊!根本就是胡扯啊!最開始用死囚去屠島然後來個船毀人亡倒是還有點可信度,可是那只用怨念催生的怪獸是什麼鬼!」
趙普對公孫道,「那王府家將說,早年比較混亂的時候,不少人用這個法子去排除異己,伯陽王就是個典型,他告訴皇帝的是八族列島上還有活口,以及用死囚平怪獸怒氣……具體是怎樣,只有伯陽王自己知道了。」
包大人皺眉,「怪獸的事情……可能還有些內情沒查清楚。」
「對了,還有件事。」趙普道,「關于那個巫師。」
公孫也問,「那巫師難道活了那麼多年?還是代代相傳都是壞蛋?」
趙普從書信中抽出了一張畫像,道,「這里有一張傳說中那巫師的畫像,你們覺不覺得像一個人?」
眾人面面相覷,都湊過去看畫像。
只看了一眼,小四子就一驚,趕忙鑽公孫懷里去了。
小良子也蹦了起來,「啊!是那個家伙!」
畫像上的人,長得特別像狐狸,一股妖邪之氣,正是之前在妖狐案中差點暗算了公孫和小四子的那個白姬!
「原來那個出損招的巫師,就是白姬族麼?」公孫問,「
「有這家伙在,還真沒準弄出個什麼怪獸來!」趙普忍不住皺眉,「你們還記得當時他搞了個女人跟借尸還魂似的變成他的樣子抓小四子去,裝神弄鬼!」
「白姬除了裝神弄鞏外,也是有點真本事的,要提防他。」
眾人正討論,外邊有人搭了句話。
轉眼望去,就見殷候走了進來。
殷候是幫趙普去跟蹤五宿打听情況的,既然他回來了,表示有線索了。
「這麼快?」趙普很是驚喜,果然老爺子辦事穩妥。
殷候坐下,公孫給他倒茶。
殷候還沒開始說,就瞄見了跟鵪鶉一樣趴在他爹懷里的小四子,有些好笑,「怎麼了這是?」
公孫無奈,將那張畫像挪過去給殷候看。
殷候看了一眼,冷笑,「他也就是妖王不在了出來作一下,妖王在的時候他都不敢路面,直接玩死他。」
「當年的巫師可能就是白姬族。」趙普道。
「那這次立場反了,可能挑唆那幫人來報仇的,也是他。」殷候道,「那幫面具人總共八個,好似是來自八個什麼島……」
「八族列島?」趙普問。
殷候點點頭,好奇,「你們這邊看來線索也不少。」
公孫言簡意賅地將他們調查到的線索告訴了殷候。
殷候輕輕地模了模下巴,「怪獸……嗯……」
眾人都看他,「那怪獸有線索?」
殷候皺眉想了想,搖搖頭,「這個真不是太清楚,有些可疑,先說我查到的吧。」
眾人都點頭。
「那八個小鬼是八族列島來的,功夫都還不錯,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大概從小看著祖先們的尸骨長大,覺得海對面這塊土地上住著的所有人,特別是皇族和兵將都是魔鬼,單純得一塌糊涂典型地被人利用。那胖子好似有些動搖,覺得姓趙的沒傳說中那麼壞,不過其他幾個大部分都拿那個陌大人當神一樣……我比較好奇的是他們稱為父親的‘海神’是誰,講得好像全知全能一樣。」殷候對路過門口的辰星兒一擺手,「丫頭,給我那碗面。」
辰星兒趕忙跑去給殷候弄吃的。
眾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一百多歲了幫著跑腿都顧不上吃飯。
殷候對趙普道,「他們藏在城西的一座宅邸里,我看他們都睡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回來一趟。他們的任務是等,貌似有里應外合的人,到時候皇城一亂,他們的任務是乘亂殺進皇宮刺殺趙禎。」
趙普皺眉,果然對方有打算刺殺趙禎。
殷候看了看趙普,開口,「你要不要听听我這個老人家的意見?」
趙普一愣,趕忙點頭,自然是听的。
殷候道,「你顧著南下打仗,這幾個人怎麼處理,交給趙禎吧。」
趙普略驚訝。
「趙禎又不是你兒子,你也不能什麼事都幫他擺平,你是打仗的,不是用來解決冤仇的。」殷候抱著胳膊道,「這幾個小孩兒可以說是八族列島僅存的一代,也許殺了他們,八族列島的事情就徹底了解了……」
趙普微微皺眉,看著殷候。
「可是這種做法,和當年伯陽王的做法,有什麼區別?」殷候道,「這八個都是被人利用,他們堅信,每三十年,海對岸就會來很多戰船,穿上滿載著戴鬼面具的人,到他們的島上進行殺戮。眼下很快就到又一個三十年了,他們這次要反擊。」
趙普等人听得都皺眉。
小包延忍不住說,「站在他們的立場來看,的確是我們這邊不好,滿島那麼多尸骨,除去那些海寇之外,大多都是無辜的人,後代要報仇也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之前的確是幾乎每三十年就去折騰一次,人家想先發制人也是不想坐以待斃。」
龐煜拽拽包延的袖子,別激動,這事兒也不是趙禎干的。
趙普嘆氣,對殷候道,「老爺子,你是讓我把最麻煩的事情推給皇帝?」
殷候擺手,「從趙禎處理這事情的態度,也能看出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皇帝,如果趙禎讓人殺了這八個人,我奉勸你們都別替他賣命了,找個島隱居吧,趙氏江山維持不了多久。」
眾人都替趙禎捏把汗,不過老爺子說的也沒錯,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父債子償」,怎樣才能結束這段世世代代的仇恨?一切都要看趙禎的決定,反正殺戮是肯定行不通的,得想別的法子。
公孫也點頭,他有些擔心地對趙普說,「你還是別分心了,前邊戰事不知道怎麼樣,人家有備而來,你打水仗又沒有經驗,趙禎還真拿你當諸葛亮那麼用了啊!你留點事情讓他自己解決!」
包大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哎呀,公孫還是向著王爺啊。
趙普本來煩的一塌糊涂,不過公孫說話的樣子那是一心向著自己,莫名心情好了。
趙普看了看包拯。
包大人一笑,「王爺不必擔憂,我對皇上還是有信心的,王爺專心戰事就好。」
趙普點點頭,想了想,拿起筆把那八個人的落腳點和被利用的情況、以及對宋開戰的原因告訴了趙禎,最後補了一句,那意思——我忙著打仗去了,這邊的事情你自己想法子解決吧。
等赭影將信送到,趙禎打開一看,伸手摟住犯困的香香就蹭,邊蹭還邊哀怨,「父皇皇命苦啊!他們都不管你父皇皇啊……」
香香嘟著嘴,伸小手安慰一樣拍趙禎的肩膀。
南宮在一旁瞄了書信一眼,也哭笑不得……皇上真是好久沒煩心過了,這事情的確難辦,比打仗還難。
南宮問趙禎,「皇上,要不要跟八王商量一下,或者找別的大臣商量下?」
趙禎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這得朕親自解決才行,交給誰都不成啊。」
南宮不解。
趙禎放下那封信,「朕要是處理不好這事,恐怕再難有人願意給朕賣命了啊……父債子償麼,天經地義。」說完,趙禎突然抬頭,「朕要出宮!」
南宮盯著趙禎看了一會兒,不確定地問,「皇上是要去茅房……」
趙禎抬腳將他踹出去,「給朕去弄套英俊瀟灑的衣服來,明日朕要微服出巡!」
南宮出門第一件事奔開封府,干嘛?借殷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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