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斧鎮位于坎城的西南側,這坐鎮四面環山,就陷在山溝溝里的,要進城都得穿過好幾個峽谷,四周圍的山天然形成,刀砍斧削一般的陡峭齊整,因此得名。
城雖不大,卻十分有名,因為風景秀麗,所以不少人來游玩。進城要走一線天,出城也要走一線天,山城不小,卻有宋境內最小的城門。
這一日大清早,狹窄的山路上,叮叮當當的銅鈴聲從山下傳來,清脆悅耳。
山下,一個書生牽著匹小毛驢往山上走。
書生二十多歲,跟片兒紙似的,瘦弱了些,不過挺精神的,眉目清俊,干干淨淨,一頭長發一身青衫,手隨意地背在身後,不緊不松地拽著毛驢的韁繩。
小毛驢胖乎乎矮墩墩的,十分可愛,大大的耳朵大大的眼楮,灰白毛色也干淨分明。
毛驢背上,坐著個更可愛的女圭女圭。這女圭女圭大概四五歲,身量嬌小,遠看跟顆花生米似的,大眼楮小鼻子,嘴巴一點點,溜光水滑,可見是富養的。
小女圭女圭手上抱著個小藥箱,坐在毛驢背上,叫那書生,聲音糯糯的,「爹爹。」
那看來不過二十出頭,怎麼看怎麼不會有這麼大個兒子的書生回頭,回他一句滿是寵溺的,「唉。」
「爹爹。」小娃湊上來一點,「我們走那麼慢,會不會擋住後面的人哪?」
書生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山底下,有人上來了。
這一線天又長又窄,還是個陡坡,一人一馬正好可以通過,胖點都走不過來,這後邊要是上來人,估計還真得被他們堵住。
爺倆齊齊回頭,就見上來了一匹瘦瘦的矮腳馬,拉著輛小車,車上有草,一個老農不緊不慢地趕著車。
小娃和書生對視一笑——看來沒事了。
「先生啊,這麼早啊?」那老農抬頭看到書生和女圭女圭,就問,「你是郎中不?」
書生點了點頭,「是啊。」
「我知道了,是進衙門幫忙的是不是啊?」
書生微微愣了愣,搖頭,「沒,我是來刀斧鎮買草藥的,怎麼縣衙出了事情,要郎中麼?」
老農還挺意外,「先生是外鄉人啊?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
書生搖頭。
「刀斧鎮最有名的那個斷刀門前陣子叫人滅門了,好多好多尸體啊!」老農說起來似乎還心有余悸,「這不衙門里頭尸體太多,據說有尸溫傳給了衙役,這幾天找郎中給治呢。」
書生微微皺眉,「尸體為何不火化,這天雖然不算熱,但放久了還是會傳出病來的。」
「誰敢燒啊!」老農一個勁搖頭,「斷刀門是刀盟的人,據說刀盟盟主刀行風放出話來了,要手刃仇人之後才肯給手足兄弟風光下葬。」
書生冷笑,「江湖械斗死的,又不是征戰沙場為國捐軀,風光大葬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噓噓!」老農趕緊擺手,「先生啊,不能亂說的,小心刀盟的人找你麻煩。」
書生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卻見毛驢上的小娃正眯著眼楮,看著山下的方向,還時不時地揉揉眼楮。
「小四子。」書生搓了搓小娃的臉,「看什麼呢?」
被叫做小四子的胖女圭女圭突然伸手指著山下,「雲。」
書生不太明白,「雲?」
「飄……」小四子邊說,邊一抬手。
隨著他的動作,書生和那趕車的老農,就看到白色什麼東西一閃,似乎貼著山壁「嗖」一聲,從他們上方越過後……沒了蹤影。
「是雲麼?爹爹?」小四子問書生。
書生想了想,無奈地搖搖頭,「沒看清楚。」
……
這時,從下方傳來了幾聲銅鑼開道之聲。
小四子瞧了一眼,趕緊回頭抓住他爹的袖子,「爹爹快看,好多人!」
書生往回看了一眼,驚訝。
倒不是驚訝人多,而是看到了那清晰的「公正廉明」的牌子。
「還真的來了啊!」老農也往後看。
「誰來了?」書生好奇。
「先生,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刀斧鎮出了那麼大案子,把開封府尹包大人給引來了,這不出巡到這兒查案了麼!」
……
山下。
龐太師仰著臉,望著那又瘦又長的一線天,覺得有必要量一下自己的腰圍能不能擠進去。
包大人則是有些愁,這麼多人,排成一排往上走,不知道要走多久,是不是留一部分人在山下。
展昭站在一線天的入口前,往山上張望……遙遙就看到山路上有人,走得還挺慢。他眼力好,一眼瞧見個坐在毛驢上的胖女圭女圭,樣子甚惹人愛,就對他招手。
小四子也遠遠看到山下竟然有個紅衣服的人對自己招手,就也招了招。
書生捏他臉,「跟誰招手呢?」
「有個哥哥。」小四子伸手指山下的展昭。
展昭隔著半座山都要逗一逗小孩兒,包拯也無奈,展昭人生兩大愛好——品嘗美食和招惹各種小動物,包括小孩兒。
「大人,我們歇會兒再上去吧,有老人家和小孩兒估計走得慢。」展昭回頭跟包拯說。
包大人點頭,表示就這麼辦,還不忘回手指了指身後的龐吉,「一會兒讓他墊後,萬一馬車不小心摔下去,有他個肉墊不會摔散了,他要是走前面,萬一滾下來,那我們豈不跟中機關差不多。」
展昭抿著嘴忍笑,身後龐吉豎著耳朵問,「包拯,你是不是說我壞話呢?!」
龐吉這一聲吼中氣頗足,傳出老遠去,半山腰上的書生也听到了,驚訝地往下多看了一眼,就見站在紅衫人身邊一人氣質非凡但黑得厲害,心中微動——這就是傳說中的包青天?果然是,好黑!
正想著,山上突然呼嚕呼嚕跑下了一隊人馬來。
書生回頭看了一眼,皺眉,就見是幾個衙役,還有身後一個官員,看官服,應該就是縣太爺。
「哎呀!」縣太爺那樣子像是著急下山迎接包拯他們的,但沒想到半路叫人堵住了,
「讓開讓開!」幾個衙役就驅趕書生他們。
小毛驢叫了一聲,被往旁邊推。
書生趕緊伸手阻擋,見小四子沒摔著也沒撞著,松了口氣,皺眉看那縣官,「大人,怎麼好推搡個孩童?」
那縣太爺皺著眉頭,「哪兒來的書生,快閃開道路,本官要下山……」
書生冷笑一聲,「大人,下面是什麼官您比我清楚,這女圭女圭若是這時候哭起來,你猜他幫誰?」
縣官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書生,見他樣貌出眾,似乎不是普通人。
「包大人為什麼不上山,在山下等,明白這道理麼?」書生微微一笑,帶出幾分特別的聰慧狡黠來,「你可想想,你懼怕江湖人,尸體久不處理導致尸瘟滿城,這麼久沒破案辦事不力,小心啊……」邊說,邊輕輕模了模脖子,「你可看,後頭的三把鍘刀多晃眼?萬一城里有人死于尸瘟,大人,不是我嚇唬你,隨時隨刻您得償命。」
幾句話,驚出縣官一身冷汗來。
畢竟久在官場混了,這縣太爺多少還是有些眼力的,眼珠子一轉,給書生做了個揖,「先生,怎麼稱呼?」
「復姓公孫,名策。」書生也一拱手。
「公孫先生,可有什麼好建議?」
公孫微微一笑,「大人想化險為夷也不是難事。」
「請先生賜教!本官必定重謝……」
「謝就不用了。」公孫指了指他身後,「包大人應該不吃這套逢迎拍馬的路數,你也不用去接他,趕緊回縣衙,多弄些粥鋪,放米放糧救濟百姓。等包大人問起你為何不處理尸體,你就說怕那些江湖人蠻橫無理,鬧起來傷了城中百姓。」
縣官一想,覺得言之有理,趕緊就跟公孫道謝後,帶著手下上山去了。
山下,展昭側著臉似乎是在听什麼,微微挑起的嘴角,顯得心情不錯。
「展護衛,听什麼呢?」龐太師也跟著側過臉,「山風好听?」
「好听啊!」展昭點了點頭,「透著一股子精明!」
太師听得一頭霧水,這還能听出精明來啊?
公孫打發走了縣太爺,牽著小毛驢繼續往山上走,邊走,還邊往山下望了一眼。他原本是想再看一眼包拯,這位清官名聲在外,他倒是有興趣看看他怎麼破這案子。
只是公孫一眼,卻看到那紅衣年輕人,對他挑了挑大拇指。
公孫微微一愣,輕輕模下巴,包大人身邊,果然有能人啊。
……
等公孫他們進了城,展昭對身後已經排成了一排的人馬一招手,「上山。」
于是,出巡人馬浩浩蕩蕩上了山。
走到半路,龐太師走不動了,各個衙役官兵都苦哈哈看著展昭,那意思——不能背他啊,看這重量少說兩百斤。
最後,展昭無奈,問龐吉,「太師,你怕不怕暈啊?」
「暈什麼呀。」太師一個勁喘氣,「已經暈得不行了。「
「那好。」展昭伸手一提龐太師的腰帶,縱身一躍……
眾人就見他跟一只燕子似的,「嗖」一聲躍上了半空,然後落下,穩穩落在了山頂的城門前。
龐太師一坐在地上,就覺得天旋地轉。
等太師終于清醒過來,包拯他們也到了,眾人一起進城。
包大人進入城門,發現並沒有官員來迎接,倒是街道干淨,買賣挺熱鬧,還有粥鋪、藥鋪在救濟窮人,嘴角便挑起了幾分,當然……眼力好一點才能發現。
龐吉不樂意了,「這什麼縣官這麼不會做人,都不知道來迎接迎接。」
包拯又白了他一眼,帶著眾人往縣衙去。
展昭四外看了看,一眼瞧見了前邊不遠處的客棧門口,伙計牽著一頭可愛的小毛驢往後邊走。
「大人。」展昭跟包拯說,「我想四處看看。」
包拯點頭,他對展昭極欣賞,這孩子別看年紀輕輕,人畜無害笑得可愛,那滿肚子都是主意啊,從來不吃虧還特別會辦事,自從來了展昭,他包拯就只對著他點頭從來沒搖過頭。
離開浩浩蕩蕩的隊伍,展昭進了客棧。
龐吉湊過去問包拯,「展護衛是不是餓了啊?」
包拯模了模胡須,「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龐吉沉默半晌,小聲問,「吶,老包,你老實交代。」
包拯不解地看他,「交代什麼?」
「你對展昭特別好啊!」龐吉嘿嘿笑,「問你,他是不是你兒子?」
包拯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張嘴,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
太師郁悶地抹臉上的口水,不知道黑會不會傳染的……
展昭晃悠進了客棧,底樓掃一圈沒有,就上了二樓,果然,一眼看到公孫和小四子正坐在桌邊點菜呢。
小四子一眼瞧見他了,展昭跟他對視了片刻,微笑。
小孩兒大多是很敏銳的,能感覺到別人的善意或者惡意,展昭的笑容,逗笑了他。
公孫點完菜低頭,就見小四子對著樓梯口笑呢,便也抬頭一看……
公孫看到展昭就覺得眼前一亮,好精神的年輕人,溫潤的感覺真特別,如同美玉卻不掩鋒芒。
展昭也是覺得醒神,這書生真特別,斯文中還似乎帶著些江湖人的隨意,不過看得出應該是性格使然不是因為會功夫,和小女圭女圭配在一起,順眼!
展昭自來熟,走到桌邊,「在下展昭,一起坐?」
公孫一笑,原來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南俠客。
自我介紹了一下,公孫讓伙計加副碗筷,展昭又點了幾個菜,大方請客。
幾句話,彼此就熟絡了,邊聊邊吃,還喝了點酒,相逢恨晚。
酒樓里熱鬧,酒樓外面也不冷清。
包拯和龐吉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剛剛進入縣衙,另一支浩浩蕩蕩的人馬也進了城。
看著這麼多帶著大刀,披麻戴孝纏著黑紗的江湖人進城,四周圍的路人都緊張了起來。
樓上不少人圍觀,展昭也探頭出來看了看,一眼瞧見了走在隊伍最前面,沉著臉的刀行風。
展昭微微皺眉——刀行風成名三十載了,此人從一個無名小卒,到如今的刀盟盟主,絕對不好對付。刀行風手下除了被滅門的斷刀門之外,還有十三個同樣大小的門派,結成刀盟,勢力龐大。而他的刀法也不容小覷,展昭雖然沒跟他交過手,但听說此人善用快刀,人如其名,刀行如風。
刀行風走得很快,那架勢像是要朝衙門去的。
展昭想了想,模了模小四子的腦袋跟公孫說,「先生……」
公孫微微一笑,「展兄趕緊回衙門幫忙吧,我們爺倆就住著客棧里,有緣再聚。」
展昭微笑點頭,「一定一定。」說完,也不下樓,上了房頂,率先趕往衙門。
公孫和小四子吃完了飯,也下樓。
公孫讓小四子在門口稍等,他到後頭去牽毛驢過來。
小四子在門邊乖乖站著,就看到不遠處,一個姑娘,坐著正哭呢。
小四子瞧這姑娘有些眼熟,一想……貌似是剛才樓里賣唱的姑娘,展昭還給了她一塊銀子呢,姑娘挺開心的,怎麼轉眼就哭了呢?
「姐姐。」小四子走過去問她,「你為什麼哭呀?」
小姑娘抬頭看到小四子,擦了擦被淚水和手上的污泥弄髒的臉,有些驚訝。
小四子拿帕子給她擦臉,「干嘛哭呀?摔跤啦?」
小姑娘抽抽噎噎,「剛才那位公子給我的銀子,我準備給爺爺買藥的,可是被兩個地痞搶走了。」
「這麼壞啊!」小四子似乎不滿,不過他模模身上也沒錢,待會兒等爹爹來了,跟他要點錢給這姑娘。
正想著,一只手伸過來,小四子就看到一截白色的衣袖,面料好考究,還有一只白色的、好看的手。
男人的手,不粗不細,骨節分明、干淨勻稱,小四子贊嘆這只手好看的同時,一錠銀子放在了姑娘手里。
小姑娘抬頭,眼前卻沒人。
小四子趕緊回頭,揉揉眼楮——是幻覺麼?轉身那一瞬間,他好像又看到剛才山路上飛飛的那片雲!
等公孫回來,見小四子和一個姑娘大眼瞪小眼呢,有些不解。
這時候,不遠處突然有兩個地痞跑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姑娘面前。
小姑娘一驚,趕緊收起銀子怕又被搶了,但仔細一看,這兩個地痞一會兒沒見怎麼變樣了?
「姑……姑女乃女乃,銀子給您。」地痞乖乖將剛才搶到的銀子還給了姑娘。
小姑娘拿著銀子發呆。
倆個地痞哀求她,「姑女乃女乃,讓我們給您做牛做馬一個月照顧爺爺吧?拜托啦!」
公孫瞧了半天,歪頭——哎呀!這刀斧鎮民風淳樸啊!地痞都那麼熱心。
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二樓之上。
一個穿著紫色長衫的貴公子站在窗邊,搖頭,「何必為個不相干的丫頭費這些力氣。」
身後不遠處,一個白衣人正好推門進來,也不知道听到了還是沒听到,走到桌邊拿了一樣什麼東西,轉身又走了。
紫衣人無奈嘆了口氣,搖頭,「真冷啊,都不理人,你什麼時候笑一笑,天上是不是會落紅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