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務部對待上班時間的要求很嚴格,這下班時間卡的就不那麼緊了。按規定是酉正時分散值(下班),可誰都不怎麼遵守這個規定。一般情況下,官員們每天上午都抓緊時間處理完r 常事務,吃過午飯之後如果還是沒有什麼新的要處理的公務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因為那時候各衙門口一年到頭放假的r 子也不多。本來唐宋之際還有個旬假,每十天休息一天,有點類似外國的休周末。可是到了明朝的時候,這條規定取消了。朱元璋也不知道咋想的,極端不待見手下的這些官員,一年到頭就讓歇三天。ch n節、冬至和自己過生r 這天,清明節想回鄉祭祖?要是不請假的話,外地戶口的京官們就別想了(有暫住證也沒用)。
到了明朝中後期,當皇帝的也有點于心不忍,再加上b ij ng的冬天也確實冷(正好踫上小冰河期),就允許官員在冬天的時候放一個月的寒假。可就是這一個月寒假,也不是說能讓官員們放開了休息的,隔三差五的還得去衙門里處理處理積案。清朝制度基本上都是跟明朝學的,官員工休制度也是原封不動照搬過來。也正是這種制度,養成了官員們「有事上午辦,下午不辦公」的習慣。
今天聯大人也不例外,吃過午飯,在外務部衙門等了一會兒見沒什麼新的公務就坐上轎子回家了。
燈市口,聯府書房。
聯大人一邊喝著茶水,一邊醞釀著給歐美各國公使的信文怎麼寫。這時候管家聯平敲門進來。「老爺,白雲觀送來請帖,邀您明r 去王福居。」
「說沒說是何事?」聯大人一听是白雲觀的請帖,就知道肯定不會是高道士閑來無事想聚一聚拉近感情,肯定又有什麼事了。
「說是俄國商人今冬願為京畿貧民舍粥。請老爺幫忙主持大局。」
「俄商為京畿貧民舍粥?璞克蒂(俄國人,曾經當過俄國道勝銀行的董事,後任俄國駐華公使。曾用重金賄賂過白雲觀觀主高仁峒,讓他幫忙引薦籠絡清朝官員為俄國說好話。)是不會無事獻殷勤的,看來是俄國人在關外的r 子不好過了。你派人去回話,就說我明r 會去的。」
管家剛要走,聯大人又叫住了他,「敬和(聯平的表字),還有一事。」
聯平連忙站住,「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一會你去票號兌換五千兩銀子,送到昨r 來的那個張澤羽家去。此事不急,但是要穩妥行事,最好是在天將r 落之時送去,切莫張揚。」
「除送銀子外,老爺可還有什麼叮囑與那張澤羽?」
聯單思索了一會,「不用了,他知曉這銀子當如何支使的。」
「好的,聯平告退了。」
聯平先是打發走了來送帖子的小道士,然後親自帶了六個家人,趕著兩輛馬車去票號提了五千兩銀子送到張澤羽家。見張澤羽不在家,聯平多長了個心眼,沒敢就這麼直接甩手就走,而是留下四個家人在張府前後門看著。告訴他們,在張澤羽沒回來之前,如果府中有人抬箱子出來,馬上回去稟報。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五千兩絕對是足夠張府的下人起歹念卷錢跑路了。尤其是張澤羽這種剛剛安下家的,府上的下人還都不熟悉,萬一出了事,他回去和聯大人也不好交代。
聯平的這種擔心不是一點必要都沒有,應該說,在這個時代,就算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家里,這五千兩白銀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滿滿登登裝了三大箱一小箱注1,往堂屋里這麼一放,全府上下這五個人就都沒心思干別的了。程戰衡和徐川把畫圖用的工具從書房搬到堂屋里,一邊畫圖紙,一邊時不時的就去掃銀箱子一眼。
老趙和老馮也各自搬了一個小馬扎坐在炭火盆旁邊,盯著這四箱銀子發呆。
陸媽先前也接著打掃衛生的機會,在這看了銀箱子一會,可她一個婦道人家總也不好像老趙老馮一樣也搬個小馬扎在這坐著,看了一會感覺沒什麼新鮮勁兒了,就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銀箱上邊都貼著票號的封條,張澤羽沒回來,誰也不敢擅自打開,封條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老馮盯著封條,興高采烈的看著。這銀子也不是他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高興。
老趙的心思就比老馮要多很多,他感覺自己家這位老爺太厲害了了。通曉奇術,做官有道。老趙心里想的這奇術就是造飛機,在他看來那只是術,而老爺做官才叫有道呢。要說在b ij ng城,各種各樣的能人那是多了去了。去天橋隨便一抓一大把,什麼吞針吐火變戲法的,什麼頂缸晃板練雜耍的,都算是能人。您還別不服,就連踫瓷兒裝死倒兒的那都是絕活,不服你也一動不動四肢僵硬手腳冰涼呼吸脈搏全無倒地上個半天一天的試試。可這些都算是術,不算是道。做官,玩的就是一個權術,溜須拍馬、投其所好、阿諛奉承、爾虞我詐這些都不算是什麼稀罕事兒了。可老趙把張澤羽從回國到現在的經歷簡單總結了一下,發現自己家這位老爺可不簡單,從中能體會出來「道」的意思了。
老爺回國之後,空有一身本事卻無處施展,人家不直接來京城,反而是先去的奉天府。听說到了奉天的時候渾身上下是分文皆無,餓暈了駕車撞到洋教堂的牆上。昨天老爺賞給下人吃喝的時候,從車上拿下來的洋香腸(火腿腸)自己可是吃過的,那可不是咱大清國買得著的,有多好吃咱先不說,就說包著洋香腸的那層透亮紙(塑料袋)肯定是老爺從外國回來的時候就帶著的。有吃有喝又怎麼能餓暈呢?顯然自己家老爺是故意撞洋教堂的。奉天城那麼大為什麼單單撞這個洋教堂?听兩位公子講,奉天城那時候開始就已經被俄國兵把持住了,就連盛京將軍(奉天將軍的俗稱)祺大人,也被變相軟禁在了奉天府。老爺撞洋教堂的目的就是要和洋人搭上關系,一是能保身,二是可以借洋人之口替自己賺吆喝,同時又不能失了身份。老爺的第二招妙棋就是和洋人搭上之後,在洋學堂當了先生,估計這洋教堂里,也就這個差事不會妨礙老爺r 後仕途,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嘛。
後邊的事,果不其然,老爺又開始變著法的讓洋人替自己吆喝了。他在奉天城駕著飛行器一上天,洋人的報紙就把這事兒傳遍天下,自然也會傳到宮里去上達天听。奉天那邊東洋人和西洋人眼瞧著就要開戰,老爺這種大才繼續留在那里豈不是浪費人才?這是招高棋,也是招險棋,與其主動求官,不如讓朝廷訪賢。古之賢才良將才敢玩的門路,幾百年沒人再敢玩了,老爺他這就變著法的再玩了一次。
別的官員都是下級給上級送禮,到咱家老爺這,看見沒,侍郎給郎中送禮了。而且一次就是五千兩。這不是道,是什麼?
自從這銀子來了,他就在這瞎琢磨這事,一直等到張澤羽敲門,他才回過神來來,忙跑出去打開大門,跟在老爺身後到了堂屋。張澤羽看見堂屋里放著的四個箱子,猜想可能是聯大人送來的。就問老趙,「從聯府送過來的?」
「回老爺,半個時辰之前,聯府的管家親自帶人送來的。」
說完,老趙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張澤羽,「老爺,是不是開箱點驗一下?」老趙為什麼這麼想開箱,張澤羽大概能猜出來原因。那可不是小數,五千兩,這輩子他可能都見不到這麼多錢,說不想見識見識那是假的。
張澤羽擺手示意老趙,「不用查驗了,封條沒動,過幾天還要送到票號,這時候打開了,如有差錯,解釋不清。」然後,他轉身叫倆徒弟,「五湖、長安,你倆把這四箱銀子抬進銀庫里去。」
「這種粗活怎麼能讓兩位公子做呢,我和老馮來就行了。」老趙剛想伸手,張澤羽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動,「這種力氣活就讓他倆干吧,就當是鍛煉身體了。你和老馮另有安排。我先去更衣。」
回到自己屋中,月兌完了官服以後,張大人發現家中少了樣家具——衣櫃。櫃子倒是有,老式疊放衣物的那種,把對開門去掉,直接就可以當書架用了。張澤羽心想,看來得找木匠打一個新式衣櫃了,不然天天這麼疊放衣服太費勁了。
規規矩矩的把官服疊好在衣櫃里擺放平整,把頂戴、朝珠、官靴和官印一一擺放整齊之後,櫃門一關,轉身剛想走,可這腳步就突然停下了。因為這時候張澤羽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擔心,擔心有小偷進來把官印偷走。
人,往往就是這樣,越是在乎的就越是擔心失去。衣櫃的門打開又關上,關上又打開了幾次之後,張大人還是感覺放在臥室內不安全,提著大印來到銀庫。
銀庫是原來宅子里就有的,有門無窗的那麼一間小屋子。為了防止賊人從房頂下去,就連頂棚也上了鐵柵欄。正門是用鐵皮包裹的,鎖鼻有小手指那麼粗,可是鎖頭就不咋地了。也不光是這把鎖頭不咋地,清代的鎖頭都不怎麼樣。這個時代的鎖頭大概有四種。最常見的就是廣鎖,一般是用來鎖大門,大箱子之類的物件的。其鑰匙的樣式,看起來也就像是一個鐵鉤子,安全x ng不用說也可想而知。只能防老實人,防專業盜賊是防不住的。在廣鎖的基礎上古人又開發出了花旗鎖,大致的結構類似廣鎖,只是外表有了很大的改變,安全x ng一樣不怎麼樣。而高級一些的,需要三四把鑰匙才能開啟的特種鎖或者是多轉輪的密碼鎖,那價格貴的驚人。好的買不起,便宜的不安全。于是張澤羽又冒出來個開鎖具廠的想法。
小張同學從卡車的工具箱里翻出來一把大三環鎖和一只圓珠筆。這鎖頭原本是卡車後貨箱門鎖的備用品,現在有了正用了,張澤羽用它把銀箱和官印鎖在了銀庫里。而那支可憐的圓珠筆被無辜的分尸了,只因為張大人要用它的彈簧。
「老趙,你得受累出去跑一趟。」張澤羽喊過老趙。
「請老爺吩咐。」老趙低頭站在張澤羽身前。
「我想開個作坊,做點東西賣。你去給我招十個學徒來。年紀十五到二十歲之間,要身體強壯念過書的。能讀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就行,你看這個要求,一個月給多少工錢能招來人?」
「回老爺,要是學徒的話,給不給工錢都行。但讀過書的就不那麼好找了,估計一天給80個大子兒的話,應該能有願意來的。」
「湊個整,給100吧。一天管三頓飯。另外你再雇一個做飯的和一個賬房先生。這倆人的工錢看手藝咋樣再定,你先大概給個數。鋪子肯定不能開在家里,你還得去遠處買塊地。南苑毅軍大營那邊,你找塊地皮買下來。鹽堿地都沒關系,離水源近就行。」說完這些,張澤羽頓了一下,「這些事辦好了的話,以後家里的事就都交給你來辦了?明白我說的意思麼?」
老趙一听,這是意思太明顯了,這不是要提拔自己當管家麼,他連忙跪下了,「謝老爺抬舉,老爺說的意……」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張澤羽就把他給拉起來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在家里不許跪。我說的話在家里不管用是怎麼著?」
「是是是,按老爺的意思辦,不跪,不跪。」
「先給你二十兩銀子,這事越快越好。最好在三天之內辦好。最遲,不超過十天,明白了麼?」
「回老爺話,明白了。」
拿了二十兩銀子打發走老趙之後,張澤羽叫上倆徒弟,「讓你們倆干的事情,干好了麼?」
「師傅,干好了。」
「您看,這個是我和長安畫的。」程戰衡和徐川把兩張圖紙交給了張澤羽。
「先坐下吧,我看看你們畫的對不對。」兩張畫的都是魔方,一張是一比一比例的,另外一張是一比二點五的。
張澤羽看了之後真想笑,因為第二張圖紙上畫的工件大小還真的是第一張圖紙的二點五倍,這倆孩子還真的太實在了。得虧自己是讓他倆畫魔方,這要是讓他倆畫軍艦的話,光是買紙的錢就夠自己破產了。
張澤羽把圖紙翻過來,在圖紙背面畫了三個大小不一的正方體,標注好比例之後,把圖紙推到倆徒弟面前問到︰「你們倆看這三個工件哪個大?」
徐川指著其中看起來最大的一個說,「第三個最大啊。」
程戰衡小心翼翼的說︰「若是按照師傅所繪的比例來說,應該是第二個和第一個一樣大,第三個最小。」
听了程戰衡的回答之後,張澤羽沒說什麼,又把圖紙拿過來,將幾處虛實線有誤的地方一一更正之後,才繼續對倆徒弟說︰「剛才,五湖答對,長安答錯,可知我為何不鼓勵五湖亦不批評長安?」
「請師傅指教。」倆徒弟都起身規規矩矩的站了起來。
「五湖用筆記錄。」等程戰衡準備好了以後,張澤羽放緩語速,慢慢的說:「頭磕于地,拜過祖師翟公之後,即為墨門中人,是為墨者。墨者所言必以名舉實、必以辭抒意,必以說出故,研習萬物之通理。誠如荀夫子所言‘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是故,墨者出世,言行必為人所喜、惡。喜褒惡貶不撼正理,易惑墨者之心。墨途之艱窮天下萬物之理為盡。物不可窮,故途不盡也。無盡之途,又見新物,世人聞之即嗤,見之則疑,曉之乃敬。」說到這里,他看了看程戰衡的筆記本,把他剛才說的話都記下來了,沒有同音不同意的錯別字。起身對倆徒弟說,「你倆就在家研究我剛才說的這些話的意思吧,想明白了之後寫成心得。我回來檢查。」
「師傅您要出去?」
張澤羽拿出圓珠筆上的那根彈簧,用手指彈了一下之後說,「出去看看哪地方能造這個東西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張澤羽出門去找什麼地方能造彈簧暫且不說,先說說程戰衡和徐川這師兄弟倆在家參悟剛才師傅說的這些話。
「師兄,剛才師傅是不是先問的咱倆,為什麼我答錯了,你答對了,沒有批評我也沒有表揚你?」
「嗯哪,前邊的意思,都很明了,我估計師傅說的重點在于‘喜褒惡貶,不撼正理,易變墨者之心’,你合計呢?」
「師兄,還有後邊這三句,‘聞之即嗤,見之則疑,曉之乃敬’,你整明白是啥意思沒?」
「‘聞之即嗤’要是按照字面上解的話,應該是‘听說了就笑話,看見了就懷疑,整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就佩服’的意思。」
「唉,師兄,你還記得咱師傅駕駛三角翼上天那天的事不?」
「嗯哪,哎,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初姚瘸子那三句話對應上了麼,嗤是‘扯淡!’,疑是‘咋整地?’,敬是‘有才!’」程戰衡學著奉天府的貨郎姚瘸子在听說張澤羽駕駛飛機的事的時候那態度,口氣和神態都像極了姚貨郎。徐川听了之後哈哈大笑,「師兄,你也挺有才的。」
「不說笑了,字面上的意思咱能整明白了,但師傅要說的意思肯定不能像字面上這麼簡單,我感覺,這結尾,師傅好像是有話沒說。」說完,程戰衡把毛筆插在嘴里,咬著毛筆的尾巴思索起來。
徐川潛意識的模仿意識又開始作祟了,他也拿起根毛筆咬起來了。
注解1︰當時錢莊票號的習慣是一千兩百五十兩銀子裝一箱子。為什麼裝這麼多,筆者也不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