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岳騰的生活回到七個月前單身時的狀態。
選擇便利超商解決早餐,也是為了耳根清淨(雖然看起來功效不大),他會刻意選擇過去不曾前往的地點。
午餐沒變化,由陳特助安排。
晚餐——
當他回到家,瞪著一室黑暗,沒有巧笑倩兮的迎接,沒有空氣中淡淡的菜香,餐桌上沒有熱騰騰的晚餐,冰箱也是空的,連可以微波的過夜菜都沒有。
他呆站在冰箱前,有種恍如隔世的迷惘,他拿起手機,拔給那一百零一個婚姻顧問,「結婚之前,我都在哪里解決晚餐的?」
婚後,他不回家吃飯就是有應酬,因為貞曦的插花班是星期一、四,所以他都會要求陳特助把應酬訂在星期一或星期四。
陳特助正在享受愛妻準備的晚餐,一口菜差點噴了出來,老板是得了失憶癥嗎?!
「呃……老板,我不記得了……太久之前的事了……」他連老板何時結婚都不清楚,怎麼區分婚前還是婚後?
即便是他貼身的助理也沒法解開他的疑問。
七個月前他都是在哪兒吃飯的,己不復記憶。
可怕的是,他的身體還記憶著宋貞曦的模式——為他留盞燈、巧笑倩兮、熱騰騰的晚餐,甚至是乳液的味道……
這只能證實江湖傳言,習慣果然是六個月就能養成的。
換句話說,如果要忘掉宋貞曦,他必須承受接下來六個月的孤獨。
這一天,他來到美術館,館內正推出新展覽,適逢暑假期間,觀展民眾人山人海。
薇薇卻在滿坑滿谷的人群中認出他,她眯起眼,摩拳擦掌要替好友討回公道——
「唷,韓先生來看展呢?真是讓人吃驚呢!今天的展覽很單純,沒有位高權重的人會來啊。」
薇薇冷言冷語,每個字都要刺一下才甘心!
「要是我家貞曦知道她家的冰山老爺,噢抱歉!我忘了你們要離婚了,應該說『別人家』的冰山老爺如此有雅興的話,一定也會和我一樣,覺得是天下紅雨的驚奇事呢!」
「我們沒有離婚。」
哇,冰山會說話耶!
「哼,那只是早晚的問題,你覺得我家貞曦還會回頭嗎?你應該謝謝她成全你渴望自由的心!」
渴望自由……
這幾個字,韓岳騰不斷反復復習,他的確擁有所有的自由了,像婚前一樣,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都操控在自己手上,不用回報任何行程,愛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要去哪兒出差都隨他,擁有百分之百的掌控權。
再也不會有人埋怨他太過自我的生活方式而生氣回娘家,也不會有人分享他的人生。
他是一個自由的個體,不用去管1+1=2或0.5+0.5=1.
但問題來了,極度自由的背後,是不是等于寂寞狂肆的蔓延?
又一天,他丟了上海的生意——
「總經理,只要您親自去上海一趟,一定能救回合約的!」
陳特助積極提議,他卻無動于衷。
在承受六個月新習慣的每一天,他由開始的拚命三郎,到現在的意興闌珊,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卻像是度日如年。
他沒了拚命的心情,工作也再不能帶給他無限喜悅的成就感,對他來說,工作變成「不過就是那樣」的制式行程。
他只是生產線上的某個零件罷了,工作是本分,再也無法以競爭狩獵的態度去面對。
他上班、下班、生意丟了、檢討會議,在失敗中求取經驗,工作能如此但感情失敗了,是不是就一去不復返了?
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他沒法像他以為的那樣信心滿滿,認為自己能過得很好。
他有適應的問題,他找不到抒發的出口,沒法面對沒有晚餐的餐桌,更沒法面對一室黑暗,那只會令他更加寂寞。
他需要一些習慣的味道,但絕對不是回父母家,所以他來到一個地方,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的地方——
晚餐時分,宋家的門鈴響了,宋父來到玄關打開大門,一見來人,便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口中的飯菜都忘了咀嚼。
「爸。」
宋母端著盤子,在餐廳喊著︰「老頭子,你的花生小魚干炒好了,這個時間是誰來了啊?」
宋父帶著韓岳騰由大門走進餐廳,宋母定眼一瞧,人也傻了。
「打擾了,我來吃晚飯。」
宋母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任性到這種程度?!
「我這兒又不是餐館,你可以回你家——」
「好了,好了,吃飯最大,多拿副碗筷出來,岳騰坐∼∼自己家不用客氣。」
宋父以關懷的心接受了無緣的女婿,宋母氣到不肯和老伴說話,那晚的晚餐場面很尷尬,韓岳騰卻像餓了幾百天一樣,掃光所有飯菜。
宋家父母都看傻眼了。
「呃……年輕人胃口真好,也是啦,岳騰好像瘦了些,多吃一點補回來哦……」
「有貞曦的味道。」他輕輕地說,淡淡的表情沒透露任何情緒。
宋家父母面面相覷,無緣女婿的一句話,牽動了他們不舍的心。
「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宋母冷冷拋下這句,起身,到廚房洗水果。
之後,韓岳騰天天來宋家吃晚餐,安靜吃飯,並奉上家用,也會為長輩準備營養品,更換家里老舊的電器設備,還把認識的醫生帶來診斷岳母的「婦女病」,差點把宋母給嚇死。
「我不習慣在家里給醫生看啦!」
「那媽就和我到醫院徹底檢查。」
醫院她當然有去!不論更年期問題還是內診,全都不漏,但在家里當著老頭、女婿的面,要宋母怎麼回答得出口?!
無緣女婿做了很多,把岳父、岳母照顧得很好,卻從沒听他提過貞曦的話題。
這一天,不知韓岳騰天天來家里吃飯的宋貞曦打電話回家,她一向都是早上上班前來電話,較少晚上打電話請安,宋家兩老不知怎麼告訴貞曦家里的狀況,當然也希望她出門在外能放寬心。
重點是,在還弄不清楚女婿的想法前,他們也不想給貞曦太多的期待啊……
「女兒啊,防曬油要記得搽,別幾個月後回來曬成黑人,讓媽都不認得了。」
「好,我會記得要搽防曬油,對了媽,洗衣機還好吧?怎麼沒听說後來的狀況?你請人家來修嘍?干脆買一台新的算了。」
呃……
「已經換新的了。」女婿前兩天才請人送過來的。
「嘿,媽,很不錯耶,你總算妥協了!」
「是啊是啊是啊,反正你跟你爸都一個樣,都認為我是小氣鬼媽媽,這叫節省好不好,要不是女——」宋母趕緊閉嘴。
「要不是什麼?」
呃……
「喔,要不是女兒一直念一直念,我哪舍得換!」
「哪有人洗衣機不能月兌水的,還要自己擰咧?!想練手力也不是這樣的練法啊。」
「好啦好啦,你爸在吵著吃水果了,明天再聊,再見再見啦!」
宋母匆匆結束和女兒的通話,她可以結束電話,卻不能避而不見岳騰低著頭,看起來很沮喪的樣子。
「其實你是想和貞曦說說話的吧?」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這一個月下來,她也看到這孩子的認真,他話很少,做得比較多,不像有些人話說得再多,卻一件事也沒做。
「她好嗎?」
兩老互看彼此,宋父在妻子的眼里看到了原諒和釋懷,所以他溫和地笑了笑。
「岳騰,晚餐吃太多了,陪爸到河堤走走吧。」
在河堤,夏日的晚風徐徐吹來,但因為溫室效應,即便是晚風,還是有悶熱的感覺。
「晚上還是很熱啊。」
「是啊。」
「貞曦就比我們幸福多了,她那個地方啊,雖然白天也很熱,但有海風吹拂,人口密度低,冷氣使用率也沒那麼高,雖然看氣象,溫度也高得嚇死人,不過貞曦說比台北舒服許多,晚上不用吹冷氣還要蓋薄被呢,咱們台北是水泥叢林,散不了熱。」
韓岳騰很安靜,仔細听著有關她的每一句。
「現在是飛魚的季節,貞曦說天天吃飛魚也吃不膩,前兩天晚餐上的飛魚就是貞曦寄回來的,飛魚因為常跳飛出水面,魚鰭兩邊的肉特別好吃有嚼勁,岳騰喜歡嗎?啊,我記得貞曦說過你最喜歡吃魚。你在我家每盤菜都吃光光,我都看不出你最喜歡吃什麼呢!」
「貞曦提過我?」
宋父拍拍女婿的肩膀,光女婿這個雀躍的表情就足以證明,臣服愛情的人不只有他女兒啊!
「是啊,貞曦說過你很多事情,她說你脾氣不好、說你任性、說你大男人主義,還罵你是沙文豬;不過她也說你總是可以讓她很開心,讓她有幸福的感覺,這和我們給她的親情不同,貞曦說如果這就是愛情,她會為你嘗試一次。」
韓岳騰停下腳步,望著一輪皎月,他很想知道,此時的貞曦是不是也同樣看著這輪明月?
她喜歡月亮,她說月亮很詩情畫意。
「你沒想過要找貞曦嗎?」宋父問。
「有。」
「這是想念嗎?」
「不清楚。」
宋父大笑,他有智慧足以分辨,知道真實的答案並非女婿口中說的那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