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第一站就是往杭州而去,但是卻撲了一個空,因為柳蘇和宋妍兒正跟著龐煌在蘇州里,邊等待著徐達的病情好轉或者惡化的消息,在消息沒有確定之前,龐煌不想做出任何動作。
但是這些陳平卻是不知道,在杭州葛林等了幾天之後,終于打听到了柳蘇的大概去向,然後急速的就往蘇州而去。
在這個當口,郭桓案已經席卷了大江南北兩岸,尤其是江南,雖然郭桓案爆發于北平,但是真正波及最厲害的,還是屬于江浙之地,更是讓本來就看不慣他們的皇帝朱元璋,開始想著怎麼用更嚴酷的手段對付江南。
趁著這個機會,龐煌仔細翻查了關于「郭桓案」的關鍵性人物——郭桓郭侍郎的老底!
此人也曾在山西當過官!在山西省會太原城中,屬于在山西任職的外來干部。那麼郭桓的老家,到底是什麼地方的呢?山東東平!
洪武五年二月,郭桓被任命為山西按察司僉事,僅次于山西按察使、按察副使,為司法第三把手!
這時,號稱「天下文章第三」的浙江浦江縣人張孟兼,于洪武五年七月初從禮部調到山西,不過是晉王朱棡相府謝成的助手,混得還沒郭桓好。張孟兼後來擔任了山西按察司僉事一職,弄得山西吏民墮膽,聞張色變!
洪武九年十月間,張孟兼受到老朱贊許,升任山東按察司副使,跟山東布政使山西人吳印吳和尚配合工作。與吳印矛盾激化,被老朱抓到南京殺了。那個時候。郭桓已升任山西按察使,是其頂頭上司!洪武九年十月處理「空印案」期間。張孟兼升官去了山東,郭桓卻受「空印案」的一定牽連,再次退回到山西按察司僉事崗位,降職了。
洪武十七年四月十四日,郭桓以前山西按察司僉事的資格,調到南京城,受任試戶部右侍郎,不久升任試尚書。
郭桓何以被用人挑剔的老朱看中,可能以其在山西從事嚴謹的司法經歷有關!于是。郭桓在戶部任一把手忙碌了八個多月!而問題恰恰就出在這八個月中,這八個月的工作,不但讓郭桓掉了腦袋,而且讓其家族和家鄉跟著蒙羞!
實際上,郭桓固然有罪,龐煌分析一下老朱主持朝政以來的戶部工作!那種把一切屎盆子都扣到郭桓身上的作為,顯然還沒有弄明白「郭桓案」的真正內核!畢竟,自古經濟工作不好搞啊!豈是貪污和反貪污就能囊括的!
洪武十八年正月初二,老朱正式任命山東左布政使徐鐸為戶部尚書。戶部試尚書郭桓降職為右侍郎。這等于宣布,郭桓已經失去了老朱的信任,已經認為其打理大明帝國的經濟,能力有限。難以獨當一面!這次降職,距離其被告發而斬首只有不到一百天。
那麼,徐鐸又是何許人也呢?此人是胡惟庸一系的中堅人物。江西南昌人!由中書省屬員起家,頗受胡惟庸栽培。洪武九年八月,即任職戶部侍郎。後外放山西平陽府知府,再調南京城應天府尹。
胡惟庸罷相垮台時,當即被老朱指定為戶部尚書,稱其「才識周遍,練達時務,在職公勤,處事通敏,明生財之道,務培邦本,使食貨充而國用足」,但不久受胡惟庸案的牽連,被免職!
免職僅半年,朱元璋重新起用徐鐸,任湖廣布政使,再調山東左布政使。五年的時間,徐鐸又回到中央,足見老朱之愛才心切!對于封建王朝時代的國民經濟而言,戶部太重要了!國家的戶口、土田、賦役、倉廩、府庫、會計出入,這都是一個國家的命脈啊!
那麼對于經濟管理,老朱有什麼要求呢?
「務培邦本,使食貨充而國用足」而已!「務培邦本」就不能「寅吃卯糧」;「食貨充」就不能供需失衡,通貨膨脹!「國用足」就是要國家要有錢花,能支撐得起戰爭費用!別把國庫里面的錢分光吃光!話不多,要求可不低啊!這可是21世紀的今天,許多國家都做不到或者做不好的事情。
話不多,要求高,所以這也是洪武年間戶部尚書、侍郎等官更換頻繁的原因!
徐鐸因胡惟庸案被免後,戶部尚書是河南人範敏,十四年正月降職!此人貢獻了十年徭役輪回的里甲制度。二月徐輝試尚書,十二月除名,犯罪下獄,論當死。朱元璋評價了一句,徐輝辦公其實還是很勤快的,算是揀了條命!
戶部尚書一職一時成了大明朝廷最危險的高官之一!這個職位,不比其他五部的尚書,相對而言,進入難度大,經濟責任重,屬于國家命脈,主官如果不熟悉業務,不懂經濟肯定被屬下說蒙蔽。如果大腦遲鈍,進入狀態時間慢,則肯定會以不稱職被擼掉;萬一出事,比如手頭緊,出現給官員們發不出俸祿等事,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徐輝之後,擔任戶部官的有,杜思進、朱安仁、王琚等,都是為戶部侍郎一職,尚書暫缺!老朱慎重啊!戶部尚書也不能長時間空缺呀,十五年五月八月賢良方正科的郭允道任尚書,不久又改秀才科的江夏人曾泰,後又改王。老朱身邊的給事中栗恕、陳潤等都先後派往戶部,擔任戶部右侍郎。上海縣儒學訓導顧彧也曾提拔為戶部左侍郎。
栗恕,山西長子縣人,洪武七年應召入京,擔任刑科給事中。洪武十五年十月被老朱派往戶部,從七品官變成了三品官,升速驚人,相對而言,上海縣訓導顧彧升得更快,可見老朱有多缺官員人才。
洪武十七年正月-六月,栗恕正式任戶部尚書一職。不久,出為福建左參政。離開了戶部這個是非之地。然後就是郭桓接的班!栗恕入職戶部任侍郎一年零三個月後,又任尚書主持戶部六個月。總計在戶部時間,接近兩年。郭桓入職戶部任試侍郎時。與栗恕尚書二人也曾相處約兩個月。
栗恕對于戶部工作的熟悉了解程度,想必高于後來的郭桓。難道後來戶部出這麼大的事情,栗恕就沒有一點責任嗎?但是,龐煌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看到朱元璋似乎沒有問罪栗恕的意思!看來,郭桓案的真相遠比自己想象地要復雜!按照劉伯溫的話來說,這又要從征收稅糧之難說起!
中書省存在的時候,征收稅糧並不算什麼難事。有陳烙鐵陳寧這種湖南猛人,誰敢不交?蘇州府的二地主們、佃戶們背地里罵歸罵。還是老老實實給交公糧了。
但是這種嚴酷,讓老朱擔心有二次紅巾軍起義的可能。再則回想起自己當年年幼時,那些勒逼父親朱五四交租的鳳陽縣地主們的丑惡嘴臉,不由得讓他產生巨大的反感。勒逼稅收,這是老朱這種出身于農村無產階級的人,無法接受,非常不痛快,內心深處非常抵觸的一件事情!因此,夏稅秋糧不能緊。要松;不能重,要輕!千萬不要忘了紅巾軍為什麼要起義?
問題是,這樣一松,國家稅收難以得到有效保障。讓剛剛執行完平定雲南之戰,各衛所頻頻打報告討要軍糧的朱元璋倍感手頭發緊!無錢無糧啊!況且,取遼東、蒙古。實現祖國統一任務刻不容緩,這也要強大的財政保證啊!普通老百姓。哪里管得了皇帝有這麼多戰略決策,自然是能少則少。最好不交;能拖則拖,最好拖沒。
自家的房子還沒有修,東下房還沒蓋,豬圈還要砌一下,兒子大了還沒娶親,另外還應該蓋個碾房,請匠人打造一輛牛車,修建祠堂村里還要集資,花錢的地方多了!那有普遍富余的時候?
這是一種矛盾啊!是否能處理地好,就關系到你究竟懂不懂治理!
讓寶源局加班加點,多印大明寶鈔,再把錢從寶鈔庫搬到行用庫,進入流通。不行啊,這是無異于等同自殺,蒙元的例子還在那里擺著沒有涼呢!
親眼目睹大元寶鈔通貨膨脹鬧劇的朱元璋如何能不知道濫發貨幣的嚴重後果?
財富,還是要落實到能吃能喝能用的實物上來,比如糧食!但是,「征糧」這個關鍵環節,一旦與百姓形成博弈關系,就會衍生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來。而圍繞這一環節,官府、百姓如果彼此不能公正做事,各自的一套花花腸子!非要「斗智斗勇」!那麼,就會都有鬼點子出來害人,
龐煌無論是從另外一個時空的網絡上,還是在當今的大明時代的民間,都听說過兩個故事︰一個是「淋尖跌斛」,這是官府欺負小民的,要多收那麼一點點;另外一個是「納糧入水」,是奸民坑害官府的,要少交那麼一點點,手段更厲害!
首先,了解一下「斛」這種量米的器具,一般為櫸木制作,堅實耐磕踫,有方有圓,一般上小下大,高不過膝。但必須經過官府校準,在各個面上烙上「火印」,才算能在民間合格使用。按,一石等于兩斛,一斛等于五斗,一斗等于十升。
簡單比一下,一石米重一百四十斤,那麼一斛米就是七十斤,總之是一個成年男子能輕松抱起,或者二人輕松握柄抬起的。
正規的做法是,交米的農民把口袋里的米往平放在地上的斛的上口不斷倒入,倒滿為止,算是一斛。倒完以後,面上肯定是有高有低,甚至有個米尖尖,這時收米的倉官、斗級等人要用平直的刮板沿著斛口的上緣把米刮平,如果發現不夠滿,就要再續一點米,如果多了就刮在地上了。
放心,掉在地上的,還是農民的!斛口的面上必須水平,不能有尖尖!如果,故意留出個尖尖,就叫做「淋尖」。有的收米的倉官、斗級收米時手法極快,刮板再加上點彈性,就可能使米稍稍鼓起一個弧度,這就多收了米!
為什麼,斛後來都是口小下大,這是雙方斗爭的結果!口一小。「淋尖」就幾乎沒什麼操作余地了!至于欺負農民老實,文化水平不高又不懂行。故意讓你多倒,根本就不用刮板給你刮平的。那就是很明目張膽的多收行為了。還有就是「跌斛」,倉官、斗級收米時,用手握住柄,或者兩側的耳,輕輕搖動、震蕩,使斛底向地跌打,這樣,米在重力作用下,會向下陷。彼此擠得更致密一點,讓龐煌用物理術語說,就是提高了「容重」,斛在自身固定的容積下,裝的米就更多了,農民就要往里多續那麼一點點。這樣就又多收了米!
倉官、斗級架子大,不願意彎腰,或者秋涼以後,天氣太冷。就會用鞋幫子踢磕米斛,道理也是一樣,也是讓米下沉一點,以便多裝!所以。有的也叫做「淋尖踢斛」。
按照大明律法,「淋尖踢斛」就已經屬于嚴重的科斂行為,必須治罪!杖一百。打得皮開肉綻,只是不用發配而已。可見懲處也是嚴重的!但鄉下人敢怒不敢言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借口說你米里面有蟲咬、病斑、生芽、霉變、帶黃、雜質、砂石等等。予以拒收,你要央求,他就順勢要求折算等等。很多嚴重的情況下,倉官、斗級等人可以比正常狀態多收達到兩成左右。
不過農民也有害官府的時候,這就是「納糧入水」、「納豆入水」,臨交糧之前,將米、豆用水泡過,這樣米粒、豆粒會膨大,略微涼一下,用抹布擦干,使人猛一下看不出來。這樣過斛時,倉官、斗級等人若是不認真,收米時比較馬虎,就不會發現,同樣的體積就會少裝米,這樣達到了少交一些米、豆的目的。
這招兒可是比較損啊!為什麼,你听老朱在金鑾寶殿上氣得直跺腳!「如大軍倉廒,每間不下萬余石,良民務以干圓潔淨上倉,奸頑無藉之民,但知已之圖利,不知所壞甚多,且如有納一千石者通同倉官人等,入水上倉,比所納者止是一千入于萬石之中,一蒸之後,滿廒盡壞,所納甚少所壞甚多」,這樣,「天災**,豈有不至者耶!」一千石米,實際可能是九百石,通過水泡虛增一百石,似乎這一納米人家是佔了一百石的便宜,但是後果很嚴重。大軍倉廒,每間一萬余石,一千石米濕熱一蒸,發酵、長霉,整個倉的米就會全部爛掉。如果,軍事行動時,這樣的霉米發到戰士手里,這還了得?
倉官、斗級等人一旦發現是由于自己粗心大意,上了農民的當,又想不起是誰干的,同時又害怕上級追查因其瀆職損壞上萬石的米,怎麼辦?趕緊把爛米刨坑埋掉,消滅罪證!然後想辦法瘋狂搞米,「淋尖跌斛」,或者是「三個茶壺,兩個蓋蓋」應付上級的檢查!完了,他們已經走上不歸路了!
對于基層草根型民眾的生活壓力、艱難困苦感同身受,需要有與底層勞動人民強烈的歸屬感,這一點上,朱元璋做得是不錯的。當然,這與他苦大仇深的貧苦出身是分不開的!比如,征收稅糧發生困難,朱元璋會想到的是是否當地出現水旱災情,或者是否有其他困難,是否有糧長、小吏、官員從中中飽私囊,從中作梗?
而對于湖南猛人陳寧來說,如果國家征收稅糧發生困難,定然是蘇州府的二地主們偷奸使詐,集體對抗朝廷,試探朝廷的底線,決不給這些奸猾小民慣出臭毛病!
皇帝朱元璋在元末生活的窘迫,是他的那些下屬們很多人都不會真正體會得到的!雖然他們也知道層層剝害小民的道理,畢竟親自感受和從書本上來,感覺有天壤之別!朱元璋腦海中經常浮現的是地主糧長的冷酷無情,朝廷官吏的官僚主義、袖手若尸,這是一群丑惡嘴臉;而陳寧等人腦海中的丑惡嘴臉則是一群偷奸使詐、納糧入水、納豆入水,屢屢欺騙朝廷的奸民!其痛恨的方向顯然是不一樣的!毫無疑問,這與二人的家庭出身、生活經歷有著莫大的關系!
洪武十八年開始的朱元璋開始下大力氣整肅朝綱,揭開了這個大明表面上朝氣蓬勃下的污垢!在農村征收稅糧,當時有一個承上啟下的環節,叫做「糧長」,一般以當地田多勢大有影響力的人家充任,征收定額一般在一萬石左右,正副職各一人。
這些人也算是農村能寫會算的「精英」啊!作為各個縣衙門的助手督促鄉里賦稅!每年七月,這些人會跟著州縣派出的辦事人員到南京戶部領到「勘合」,也就是路上白吃白喝白住的!
然後,負責把征收上來的稅糧運到南京上倉!那麼參與運輸人員的費用工錢誰來支付?沒有工錢,這就是前面所說的每家每戶十年輪到一次的徭役,屬于義務勞動。這是朝廷規定的常規方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