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必先安內,這句由龐煌終結出來的話,經過張定邊的思量,覺得真的是至理名言,別的先不說,就說創超出「殺胡令」的冉閔,不就是沒有安定好自己的後方,一個勁的想要驅除韃虜,然後死在慕容恪手里。
那時候的歷史背景,與大明建國之前的歷史背景極為相似,不過冉閔那時候,面對著不止一個游牧民族,而大明的歷史背景面對的只是由蒙古人和色目人建立的蒙元政權。
想當初,冉閔只想著驅除韃虜,所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為漢人的自由而戰,但是在即將功成名就的時候,卻死在自己所沒有防備的人手中。
這就是沒有安定自己後方的結果,所以自從那時候開始起,但凡作為皇帝,稍微有點根基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清除異己。
隋朝如此,唐太宗李世民如此,宋太祖趙匡胤如此,基本上但凡開國的皇帝,在安定下來之後,選擇的都是清除異己,然後自己站穩腳跟之後,在選擇新的將領繼續開疆拓土,這基本行都成了一個規律。
當今的洪武皇帝,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大明立國,不穩定自己的江山,那麼江山最終是誰的,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就像是後周努力征戰的背後,卻是為北宋做了嫁衣裳,如果真的變成那個模樣,豈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嗎?
但是張定邊剛剛感到有一定的道理,卻就被龐煌的斷然否定而沖昏了頭腦。
「我看,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簡直就是狗屁一個。」龐煌恨恨的說道,重重的拍了一下法華寺後殿的廊柱一下。好像要增加自己心中的憤慨。
張定邊莫名其妙,自己否定自己說的話。這臉變的也太快了一點吧。卻是沒有出聲,因為龐煌又接著說道︰
「可能大師覺得我心懷叵測,但是我卻問心無愧,說什麼我勾結這個,私通那個,先不說是不是真心的,就算是我私下結交的這些勢力加在一起,能不能給大明帶來一點麻煩呢?」
「不能!」龐煌自問自答,接著說道︰「龐某只是將矛盾提前激發出來。讓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真正的敵人身上而已,有的敵人隱藏的特別深,那麼我們就必須讓他們的野心暴露出來,在他們沒有成長成熟之前暴露出來,首先為了吸引朝廷的注意,最重要的是朝廷注意之後,可以將他們消滅在萌芽之中。」
張定邊默然無語,龐煌所講的話,他有大半是听不懂的。因為他沒有多出的幾百年歷史知識,雖然龐煌多出的歷史知識也是殘缺的,那也不是張定邊所能理解到的,只好默然無語。直到結束這次談話,張定邊的腦海中一直還回想著龐煌的每一句話。
「西湖窈窕三十里,柳絲含煙拂湖水。」
蘇堤南起南屏山。北接岳王廟,全長約六里左右。像彩虹橫貫西湖中。堤上建有六座雄奇高聳的石欄桿虹形拱橋,人行其上。如步凌虛,移步換影。橋名曰︰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這些橋名,據說是蘇東坡自己命名的。
龐煌隨紛至沓來的游人,來到西湖蘇堤。輕足漫步,舉目環顧,晴空朗朗,青山巍巍,西湖麗麗,蘇堤綿綿。龐煌突然在心里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在「映波」石欄桿拱橋上,望著西湖遠處的淡淡青煙,想︰這就是我在另一個時空中朝思暮想要來的地方嗎?
已經回到了杭州七天了,按照原定計劃,龐煌要在自己的葛嶺莊園內待一段時間才會再次出行,但是沒有想到,張定邊祖孫二人也跟著他來到了杭州,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
有張定邊在身側,龐煌有很多事情不能公開著說,這老頭已經知道的太多了,再讓他知道什麼,估計謹慎的張定邊會有退縮之意,倒不是小看張定邊,畢竟年紀不小了,勇氣相應的也會少了很多。
倒是那個小瑞,經常來葛嶺莊園里面玩,竟然和臨安公主聊的不錯,龐煌不勝其煩,覺得要將張定邊的事情了結一下才好。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卻好像只有一個人。龐煌心里暗自奇怪,自己明明遣人請的是祖孫二人,轉過身來,發現小瑞在慢慢的靠近。
此時的小瑞已經卸去了一身出家人的裝扮,滿頭的青絲隨著西湖微風飄搖著,身上著的是龐煌讓下人們準備的暗綠色的織金翔鳳短衫,和翠綠色的百褶長裙。配上小瑞此時恬靜的神情,龐煌差點沒有認出面前的這位正是前幾天刁蠻的小尼姑。
小瑞此時的心情顯得有些慌亂,走路的時候一個勁的看著自己的腳尖。到了拱橋之上,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龐煌的身側,後退了一步,又差點沒有崴了自己的小腳。臉色一片緋紅。
「你爺爺呢?」龐煌奇怪的問道。
「他走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小瑞的眼神又投向遠方,說起爺爺,臉上透著迷茫和無助。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無奈。
「嗯~~?」龐煌有些詫異,從前幾天的表現中,張定邊對這個孫女是極為愛護,怎麼會突然不告而別呢?
「有什麼當緊事嗎?走的那麼匆忙?」龐煌問道。「他去那里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找他?」
沒有回答龐煌的問話,小瑞的眼角開始濕潤了起來,她心里充滿了委屈,一向對自己言听計從的爺爺,今天一早,把自己留在杭州,不辭而別,讓這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著小瑞那受氣的模樣,龐煌想了半天也沒有好意思問出口,沒有想到張定邊會拋給他這麼一個這種結局。到底是為什麼,估計小瑞知道一些。不過這些都要留待以後慢慢的開發了,現在也不是尋根問底的時候。
看來自己惹到了一個大麻煩。龐煌心里想著,又將目光投向綺麗的西湖,與此同時,在京師中,一隊侍衛走進了韓國公李善長府邸的大門,他們是來宣諭聖旨的,皇上要召見韓國公了。
皇上已經都多少年沒有召見自己了呢?李善長在這種思考中,叩頭謝恩,接過聖旨。雖然已經年逾八旬。李善長還是十分豪爽的給前來傳旨的侍衛一些打賞,這都是規則之內的事情,雖然自己是韓國公,也不能免俗。更何況這個韓國公,很可能是一個快死的韓國公呢?
但是侍衛們顯得十分曖昧的態度使他大感不安,奉上打賞之後,試圖探听些消息,也被各種借口托詞不肯明言。在這種情況下,對于這次皇帝的傳召。李善長覺得有股寒氣從自己的心里冒了出來。
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已經算是夠低調的了,為什麼還會引起皇帝的注意呢?
李善長不是老糊涂,相對的。他是老謀深算之人,知道皇帝對于自己的懷疑,所以最近兩年。連老家也不敢回,已經告老的他。卻是一直住在京師的府邸之中。一向行事小心的他,只是想讓皇帝知道自己毫無異心。
可是為什麼皇上又注意到自己了呢?信國公湯和退隱了幾年了。都沒有被傳召到京師一次,而這次的殊榮讓李善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安排好前來傳旨的人,李善長立刻讓下人們召集家人、包括女眷到祠堂集合,只是把自己奉召進京的事情宣布了一遍,說自己走後,凡事要恪守家規,特別是最近的這段時日,韓國公府上下要深居簡出,不要落人口實。
而後,待到出行時,管家匆匆趕到,附其耳邊說了幾句,李善長臉色大變,原來有侍衛透露,皇上在昨日剛剛提審過李存義父子,然後就決定召見韓國公。
坐上十六人抬的轎子,對著呼嘯的秋風,李善長的心里有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感覺。
老了,年逾八旬的他都禁不起著刺骨的秋風,想當年跟著皇上東征西戰的時候,再冷的天氣,也不會讓他退縮半分,而如今,他只能在府邸內對著炭火緬懷過去。
不知曾幾何時,他就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大概是洪武五年吧。
日子過的久了,李善長在那里板著指頭算著,洪武三年,楊憲和汪廣洋、劉伯溫同時彈劾自己,讓自己從丞相的座位上走開。對,就從那時起,從小就喜歡讀書的李善長就感覺到了危機,功高震主這個念頭從來就沒有松懈過,但是身不由己的一直走了下去。
于是,飽讀史書的他就學著古人那樣自污其身,故意不上朝,故意貪小便宜,故意犯些錯誤讓人家彈劾,還不顧身份,幫皇帝做起了工頭建造中都鳳陽,總是犯一些小錯來表示自己的平庸,這對他本人是一種折磨,但是對于家人,卻是一種保護,所以他卻能活到現在。
可是……可是為什麼呢?
心煩意亂的李善長感慨了一陣,也許是自己太過于敏感吧,皇上殺戮了這麼多年,現在也該夠了。
真的夠了嗎?耳邊仿佛有人質問,嚇的他身子一抖,將手中拿的一柄玉如意掉在了轎子里,連忙伸手去拾,但是卻從衣襟中滾出一個小紙團來,不由一陣好奇,沒有撿起來玉如意,倒是把小紙團撿了起來。
打開一看,是在臨走之前,長子李祺神神秘秘交給自己的那個紙條。心里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十分謹慎的望了望轎門,轎子外面依然平穩的在往前走著,這才放心下來,重新坐了下來,然後借助那微弱的光線打開紙條。
「袁凱」
兩個細細的小字,李善長很熟悉的字體,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不是自己兒子的字體,能寫出這麼細長的小字體,肯定是那個駙馬都尉龐煌用的鵝毛筆,這個名字代表什麼呢。
將紙條反復看了幾遍,也沒有發現其他端倪,隨手就將紙條揉個稀爛,化為紙屑慢慢的散出轎子外面。
李善長這才想起那年春節。自己好不容易從杭州趕回鳳陽的家中團聚,一家人其樂融融。也是聚在一起圍著火盆聊天吃茶,當說及京師稀罕之事時。兒子曾經給自己提過這個名字。
袁凱,曾是都察院監察御史,松江華亭人,博學多才。因為空印案徘徊在皇上和太子之間左右不定,被皇上以「老猾持兩端」惡之。誰知道第二天就被嚇瘋了。皇上不相信,派人去其府中探望,看見袁凱脖子被鐵鏈鎖住,正趴在地上吃狗屎,使者大倒胃口。回去稟報皇上後,便沒有繼續追究這件事情了。
記得當時說時,圍在火盆前的家人都覺得有些惡心,而自己的兒子卻判斷那袁凱必是裝瘋,否則哪有這麼巧,頭一天被皇上責罵,第二天就瘋了的說法,如此這般,朝堂之上豈不盡是膽小如鼠之人。更何況身為監察御史,有糾察百官的責任了。
祺兒偷著給我的字條寫袁凱的名字做什麼?難道是讓自己效仿這個瘋子?這難道就是那個駙馬都尉龐煌的意思?
李善長的心里愈加堅信起來,為了避嫌,他歸隱鳳陽府後。每天除了喝酒作樂之外,就是縱情山水,家中之事。就連兒子也不讓其主事,交與管家署理。就是怕府中的那些隱藏的錦衣衛們說三道四。
他寧願兒子們都成為紈褲子弟,也不願意因此而變成皇上殺他的借口。至少,那樣還可以保住性命。
所以,外事只有李祺一人知道的最清楚,而這個字條中的含義就十分明顯起來。可是,就算是裝瘋,也要有個借口不是,現在裝瘋,以皇上的心機怎麼會猜不出來呢?
片刻後,跟在轎子外面的管家李福來報,距離皇城已經不遠了,請韓國公做好下轎的準備。這才想起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覺心里有些焦躁。
看到李福那欲說還休的模樣,心里一動,驟然想起了什麼,但是隨即又黯然不語。
洪武二十三,韓國公韓國公李善長奉旨覲見皇上,至午門東側,因應天府連日降雨導致路滑,韓國公行走之際,不甚滑倒,雖未大礙,但在正在下轎的那一瞬間跌倒,額頭飽受重創,當時陷入昏迷。
翌日,韓國公在太醫院的救治下醒來,遂生癲狂之狀,雙目赤紅呆滯、面色青紫,常伴驚恐尖叫。御醫曰︰「痰濁內生、七情失調。乃癇癥也。」
「主要因為韓國公飲食不節,過食醇酒肥甘,損傷脾胃,脾失健運,聚濕生痰。積痰內伏,再遇誘因,七情失調,蒙蔽心神心竅,發為癇癥。」
皇帝為之震怒,責罰轎夫數人,命太醫院全力救治,並宣召駙馬都尉回府侍奉韓國公,一時恩寵,無以復加。
幾天後,天色放晴,由于江南天氣本暖,所以縱然是連日降雨,只要上天露出一絲藍色,京師內的積水,已經紛紛開始消失,紫禁城更是如此。
不過總算是宮內人員打掃的勤謹,皇城之內依然是整潔如故,各處的積水早已經被排水溝排泄干淨,化為涓涓細流,向四處分散了。
御花園依然如此,前日震怒的朱元璋,此刻卻是悠閑的坐在御花園華庭之中,細細淺酌著一杯溫酒,享受著身後宮女輕柔的捶擊,再眯著眼楮觀賞著這江南雨後的秋色,也算是悠然自得。
這種日子曾幾何時只會出現在他的夢中,因為沒有了中書省,沒有了丞相,所有的事情他都做不了甩手掌櫃,很多瑣碎小事都必須要自己操心,很久沒有這麼悠閑過了。
當然,大明依舊是他朱元璋的大明,凡事都躲不過他羅織了幾十年的巨網,只是有些事只要不觸及底限,他不想去管,但有些事他必須要出手。
比如年後,丁斌舉報李善長與那胡惟庸之前有相互牽連,且家中暗藏兵甲,圖謀不軌。
對于這件事朱元璋是不信的,但是卻勾起了對李善長的注意,因為這個李善長不可避免的成為大明功臣第一人,之所以沒有對其有殺心,就是出于朱元璋對李善長的信任,因為李善長這個人雖然小毛病不斷,但從無大錯,而且自從前年命其回京居住之後,深合朱元璋的心意。
更何況了,要圖謀不軌,自己圖謀不軌就行了,怎麼會和胡惟庸籌謀著圖謀不軌,那能得到什麼好處呢,李善長怎麼也不像是那種沒有腦子的人。
本來想就此作罷,然後將丁斌殺了就是,但是猛的想起李善長的種種往事起來,種種事情聯系起來,也不由得朱元璋不多心了。
朱元璋想著,李善長看似老邁無為,但是卻是步步為營,朕對其不薄,卻是將朕當成個無道昏君樣的防範,處處為自己留作後路。朕將其子召為駙馬還不夠嗎,給你免死鐵券還不夠嗎?封你為韓國公還不夠嗎?
難道李善長就沒有想到,朕若不是顧忌淮西派系過于坐大,怎麼會輕易的不敢用你這個開國功臣呢?是朕?還是你們不識好歹?
朱元璋想起往事,更是很多顧慮一起涌上心頭。正在思量間,內宦低身匍匐行來,稟報說錦衣衛僉事朱鐘求見陛下,抬頭看見宋忠身後跟了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在外面候著,便吩咐他們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