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中央,阿旺楠杰走上高台,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居高臨下,面色上的冷峻如一層千年冰霜。
下面,整整齊齊的跪著馬賊,都被繩索捆綁著。四周便是竺巴噶舉的士兵,身上都拿著弓弩。兩士兵將倉央牙請到一旁稍小椅子上。而梅索,被士兵們推攘著站到高台上,有些拘謹和尷尬。
梅索正要開口說話,想讓阿旺楠杰顧念一下舊情。但阿旺楠杰卻將冷冽的目光移到梅索身上,讓梅索不得不把想要說出的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梅索心里一虛,連忙跪在地上行禮,在心里期盼著阿旺楠杰能念及舊情。阿旺楠杰收回目光,把玩著手上的翡翠扳指,說道︰「你這些不听話的婢女,是自己解決呢?還是讓本尊代勞?」
梅索驚訝的看著阿旺楠杰,但他還是只是看著那枚翡翠扳指。她記得,月尊白瑪曾經說過,這玉扳指和阿旺楠杰的氣質很配。
梅索反應過來阿旺楠杰的意思,不可置信的轉過頭看向高台下,人群前跪著的大梅和腳上剛好的小梅。「不……不……」梅索仍然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從阿旺楠杰的嘴里說出來的。
阿旺楠杰起身,逼近梅索。梅索收回目光,看向阿旺楠杰。這個男人,梅索第一次發現他原來這樣可怕。
「看好了。」阿旺楠杰的聲音很低,卻帶著刺骨的寒冷。梅索看著阿旺楠杰,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阿旺楠杰踩著石階,往高台下走去。當他走到大梅旁邊時,大梅低著頭,渾身發顫。
「你現在知道錯了嗎?」阿旺楠杰問道,如同地獄閻王的審判。
大梅顫抖著身體,意識已經模糊,只是重復著一句話︰「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就好了……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就好了……」
阿旺楠杰听清楚大梅說的話後,眉宇深深的皺著。
「殺了誰?」阿旺楠杰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但一旁的士兵們卻都感受到溫柔背後的冰冷。
大梅把目光移到阿旺楠杰的臉上,對,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龐,還是那熟悉的笑容。「教主!」大梅一把抓住阿旺楠杰的手臂。阿旺楠杰繼續問︰「你說你要殺了誰?」
大梅微微笑了起來,意識模糊,說道︰「當然是月尊白瑪啊,只要殺了月尊白瑪,我們公主就可以坐上祭司的位置了,說不定還可以當竺巴噶舉的聖姑!對,聖姑,我們公主說過,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成為竺巴噶舉的聖姑,成為教主唯一的女人。」
話落,刀起。
大梅倒在地上,梅索被嚇得往後大退一步。
小梅更是嚇得尖叫一聲,匍匐在地,大聲哭泣起來。
阿旺楠杰憤怒的扔下手中的長劍,回到高台上,說道︰「本派雖是佛門,不提倡殺生,但若是妖孽當道,蠱惑人心,本尊定不輕饒!」說罷,看了一眼梅索。梅索惆悵著臉,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雙手無力的垂著,像兩條斷了截的蓮藕。
阿旺楠杰看向倉央牙,說道︰「倉央公子,你這麼年輕,是不是應該有點自己的主見?」倉央公子四個字,便已在無形中讓曾經教務主僕、戰場兄弟的關系,變得異常生疏。
倉央牙並不害怕血腥的場面,冷靜下來,他也覺得自己之前的行為太唐突了。自己跟隨月尊白瑪這麼久,竟然會親身把長劍刺入她的胸膛。倉央牙再是悔恨,也改變不了他傷害月尊白瑪的事實。
倉央牙起身,單腿跪地對阿旺楠杰行禮,道︰「小的已經釀成大錯,不求教主和月尊祭司能夠原諒,但求教主能給個爽快。」話一說完,腦海中便浮現出倉央月的影子。對,還有月兒,她癱瘓後該怎麼生活、?他不能死,決不能死!
阿旺楠杰嘴角揚起一絲近乎嘲諷的笑意,「死何其容易?可你想過月兒姑娘沒有?你這個當哥哥的,卻很少真正站在妹妹的角度思考問題,也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更沒有看到,月尊祭司是如何待你妹妹如親生妹妹的。當然,本尊不想來教育你如何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本尊只想知道,你是否仍然覺得是月尊祭司對不住你們全家?」
阿旺楠杰覺得整件事情也確實挺嘲諷的,月尊白瑪費盡心機救了竺巴噶舉的教徒們,也救了他螭部落的所有子民,而這個螭部落的少公子,竟然一而再的誤會月尊白瑪。
倉央牙低下頭,他已經無顏再面對月尊白瑪了,說道︰「小的沒有主見,听信了梅索的讒言,罪該萬死。也沒臉再見月尊祭司,但月兒現在身體癱瘓,需要有人照顧。我不能死,教主,小的這條命本就是月尊祭司救的,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月尊祭司的救命之恩。但我現在不能死,小的求教主答應小的,待我為月兒安置好生活,自當前來受死!」倉央牙說完,叩首三下。
阿旺楠杰說道︰「你的命是月尊祭司救的,當然由月尊祭司來發落。你先到雜役房去,搬運石塊,打掃衛生,這些活可以磨練你浮躁和沒有主見的心。」
阿旺楠杰說完,拂袖。倉央牙自覺的從地上站起,兩士兵上前,除去倉央牙一身隊長的裝扮,也拿掉倉央牙的寶劍。擠滿人的場地,便看見倉央牙只身穿了條褻褲,離去。春寒料峭,但倉央牙已經不感覺到冷了。
阿旺楠杰掃視一遍所有人,說道︰「你們都是想要傷害月尊祭司的人,今天,本尊就告訴你們,傷害月尊祭司的下場。全軍听令!殺!」
命令下,雪亮的刀子齊齊落下。梅索閉著眼,淚水從眼眶中滲出。阿旺楠杰果然是著魔了,月尊白瑪,算你狠!
一瞬間,橫尸遍野。
「來人!」阿旺楠杰高呼,眼楮玩味的看著梅索。
兩名婢女上前,對阿旺楠杰行禮,並道︰「教主。」
阿旺楠杰說道︰「梅索是公主,身份尊貴,我們這座廟太小,容不下。請出竺巴噶舉吧。」說完,起身,便要離去。
梅索忽然反應過來,一把上前抓住阿旺楠杰的腿,「教主。」一聲呼喚,只願讓眼前這個男人念及舊情,將這件事情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她梅索好生天真,就算她陷害的不是月尊白瑪,而是一名普通的教徒,阿旺楠杰也絕不會姑息。
阿旺楠杰甩袖,梅索踉蹌著,倒在地上。
看著阿旺楠杰離去的背影,梅索的心像被人狠狠捏在手里。
「阿旺楠杰!你別忘了,是誰陪著你到現在!是誰每天關心你。是誰在你最需要幫助時給你最真實的關懷!阿旺楠杰!你竟然為了一個妖女,好趕我走!」梅索的聲音猙獰。
阿旺楠杰停住腳步,梅索見狀,以為是阿旺楠杰回心轉意了,正要往前撲。一旁的兩名婢女連忙上前,拉住梅索。
阿旺楠杰說道︰「謝謝你講月尊祭司的好都說了出來,本尊會好好待她的。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說罷,離去。
「梅索,這邊請。」婢女們听說了梅索的種種劣行後,對梅索也是恨之入骨。
梅索想要甩開兩名婢女的手,卻奈何兩名婢女跟著水天嬌,早已練就了一身不凡的身手。
月尊白瑪終于睜開雙眼,看到床前昏昏欲睡的婢女,婢女見月尊白瑪已經醒了,一下子激動得沒了瞌睡。
「祭司醒了?」婢女激動的說著,同時用手肘去觸踫一旁已經在打瞌睡的婢女。那婢女也從夢里醒來,看到月尊白瑪虛弱的睜著雙眼,激動的說︰「月尊祭司醒了太好了,奴婢現在就去稟告教主。」說完,婢女便已經沒了影兒。
月尊白瑪小聲的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婢女回答︰「現在已經是二更了,月尊祭司想吃點什麼嗎?奴婢現在就去吩咐廚房。」
月尊白瑪含笑說道︰「不用了,都這個時候了,就不要再打擾大家了。」
婢女說道︰「這怎麼行?教主剛剛才去膳房,親自監督婢女們熬藥做飯。這幾天都是如此,教主生怕再出現像梅索和她婢女那樣的人。」
「幾天?你告訴我,我都睡了幾天了?」月尊白瑪實在不敢想象,這一昏睡,再次醒來就是幾天後了。
婢女說道︰「月尊祭司已經昏睡了五天了。而且教主每天都守著月尊祭司,一刻也不敢耽擱。實在累了,就在床榻旁的椅子上休息下。」月尊白瑪看了看床榻前的那把長椅子,上面鋪著的白色絨毛被婢女們撫弄得很柔順。
月尊白瑪感覺口干舌燥,看了看桌上的茶水。婢女立即會意,連忙為月尊白瑪倒來一杯水,喂月尊白瑪喝下。
水剛飲盡,帳篷的簾子便被掀了起來。走在最前的便是阿旺楠杰,一進帳篷便飛奔到月尊白瑪床榻前。「你怎麼樣了?」阿旺楠杰一走到床榻前,便握住月尊白瑪的手。月尊白瑪看到有婢女在一旁,這樣會不會不合適?想要抽回手,奈何病怏怏的她那點力氣,還不夠給阿旺楠杰消遣。
月尊白瑪感覺喉嚨還有些生澀,想要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干脆只是點頭回應激動的阿旺楠杰。阿旺楠杰指了指身後婢女們端的食物,說道︰「喝了這麼多天的藥,嘴肯定苦了。你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了很多。」
月尊白瑪看了過去,果然每個碗里都冒著熱氣。美味佳肴的香味撲鼻而來,勾引著月尊白瑪沉睡的味覺。月尊白瑪再次示意婢女端來一點清水,飲下。這才感覺喉嚨稍微舒服了點,說道︰「我這麼多天沒進食了,不宜一下子吃這麼多。先喝點稀粥吧,有嗎?」
阿旺楠杰面色閃過一絲尷尬,月尊白瑪明白了,說道︰「給我些其他的東西也可以,先填飽肚子再說嘛。」
阿旺楠杰這才說道︰「稀粥有是有,只是……有點特別。」
月尊白瑪嘴角含笑,是特別難吃嗎?不諳世事的婢女連忙端上一碗稀粥,遞到月尊白瑪面前,說道︰「月尊祭司,這就是教主為您炖的稀粥。」
月尊白瑪看過去,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叫稀粥。好吧,她月尊白瑪承認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長見識了。
「還是給我些別的東西吧,我現在突然不想吃稀粥了。」月尊白瑪想讓自己盡量表達得委婉些,可無論再怎麼委婉,都無法挽救這一碗黑乎乎的稀粥。
婢女們看著月尊白瑪被這碗稀粥嚇到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忍俊不禁。這時,一高挑的青衣婢女往前,對月尊白瑪行禮後說道︰「奴婢手上這一碗稀粥是教主特地吩咐做的。月尊祭司不妨嘗嘗。」
月尊白瑪心里淚奔,她餓了這麼多天,現在不過是想吃點東西,要不要這麼折磨人!哪怕是個包子也好啊。
月尊白瑪對阿旺楠杰做的食物已經沒有了信心,但還是不得不禮貌的看過去。這一看便雙眼發亮,白花花的米粒,黏糊的稀粥,看著就好吃。
阿旺楠杰看了眼婢女,對月尊白瑪如實說道︰「這不是本尊做的。本尊現在是不放心你的飲食,所以才事事躬行。月尊祭司還是堅持下,喝本尊為你做的這碗稀粥吧。」
婢女听出了阿旺楠杰的意思,連忙說道︰「教主,這碗稀粥也是教主看著做的,也沒有外人進來,教主還不放心嗎?」
阿旺楠杰沒有說話,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就要喂向月尊白瑪。月尊白瑪就算是傻子也不至于吃這種東西,于是情急之下,月尊白瑪不得不狠了狠心,說道︰「教主,我有一個辦法可以鑒定食物是否有毒。用銀針就可以了。」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枚純銀發釵,這發釵是顏瑪索作為禮物送給月尊白瑪的。月尊白瑪不想引起阿旺楠杰的不悅,因此都藏在兜里,未曾拿出來,也未曾佩戴過。
婢女們在月尊白瑪的吩咐下,將稀粥倒了一點在一個空碗里。月尊白瑪將純銀發釵的針尖部位放入稀粥中,阿旺楠杰和婢女們都好奇的看著發釵,想要看看到底有什麼變化。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月尊白瑪已經餓得不行了,說道︰「銀針沒有發生變化便說明這稀粥里沒有毒,我可以放心食用了。」
婢女看向阿旺楠杰,阿旺楠杰揮揮手,婢女們這才端起盛有稀粥的碗,喂月尊白瑪喝粥。
飲食完畢,月尊白瑪才想起自己受傷的原因。
「倉央牙呢?帶他來見我。」月尊白瑪回想起倉央牙把長劍刺入她心髒的那一刻,心就疼。
阿旺楠杰說道︰「你安心養身體就好,本尊已經懲罰他了。」
月尊白瑪看向阿旺楠杰,阿旺楠杰也看懂了月尊白瑪眼神里的苦澀。「一切交給本尊就好。」阿旺楠杰把月尊白瑪的手溫柔的放入被窩內,以免讓月尊白瑪受寒。
月尊白瑪說道︰「我想見見他,我有話想要對他說。」
阿旺楠杰揮揮手,婢女立即會意,都退下。
不一會兒,倉央牙被婢女們帶到。
月尊白瑪看著眼前一身髒兮兮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倉央牙。
「這是怎麼了?」月尊白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旺楠杰說道︰「倉央牙良心蒙蔽,傷害祭司,這樣的懲罰對他而言,簡直太輕了。」
倉央牙對阿旺楠杰和月尊白瑪行禮,說道︰「教主說的是。」
月尊白瑪把手臂從溫暖的被窩里伸出,抬手,示意倉央牙起身。
倉央牙起身,像個犯錯的孩子,站在床旁。
月尊白瑪看向阿旺楠杰,阿旺楠杰立即明白了月尊白瑪的意思,說道︰「本尊不走,本尊要在這兒保護你。不能給人以可趁之機。」
月尊白瑪說道︰「如果倉央公子到現在還要殺我,那我也認了。教主先回避一下吧。」
阿旺楠杰不想讓身體還很虛弱的月尊白瑪動氣,只好答應,退出帳篷。
但為了保護月尊白瑪萬全,阿旺楠杰繞道帳篷的後面。一士兵見有人影經過,立馬警覺的過來,等著抓個現行。卻看到是阿旺楠杰,正要跪地行禮,阿旺楠杰連忙示意那人不要說話。那士兵才疑惑著收回了行禮的姿勢。
阿旺楠杰一把拔出士兵腰上佩戴的長劍,輕輕在帳篷上劃開一條口子。
士兵驚訝的看著阿旺楠杰一系列奇怪的動作,卻不敢吱聲。
倉央牙見阿旺楠杰出了帳篷,一把跪在地上,連忙行禮,說道︰「月尊祭司,是小的一時糊涂,听信梅索讒言,求月尊祭司懲罰。」
月尊白瑪說道︰「如果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哪怕她梅索長有一千張嘴,也說不動你。說到底,你對我月尊白瑪還是不夠信任。」
月尊白瑪的話讓倉央牙無法回答,她說的是對的,如果他真的是堅信月尊白瑪的,又怎麼會讓梅索鑽了空子。只是,父母的死確實是他倉央牙無法跨越的坎。沒到夜里,倉央牙就總是夢見父母被殺害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