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疼刺入五髒六腑。
她能感覺到皮肉綻開的痛意,也能聞到鮮血飛濺的腥味兒,整個人泡在冷汗中,痛楚如噩夢,一陣陣在她腦海中翻飛。
一只溫熱清爽的大掌,緩緩撫上躁動的小臉兒,熟悉的觸覺在她細膩的眉心處輕輕安撫著,那種小心翼翼,就像是被捧在掌心的珍寶,生怕磕壞了她。
黛寧鼻頭酸楚,因為熟悉到入骨的氣息,她倉皇的揮舞著小手,急著抓住那只大掌,牢牢的困在自己的臉頰旁,像個小孩子,委屈的嚶嚶啜泣︰「小白……我疼……」
「乖,我在,不會疼了!」細膩的吻印在額頭。
黛寧心滿意足的笑了,枕著寬厚的大掌磨蹭了兩下,意識再度飄遠。
……
「醫生,她的情況怎麼樣?」
「子彈已經取出了,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麻醉效果後,就能醒了。」
「她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一直在冒冷汗做惡夢,沒關系嗎?」
「放心吧,這是中間過程,畢竟受的是子彈,疼痛造成的意識迷離,很常見的,你們好好照顧她,這個時間麻醉效果差不多散盡了,估計很快就能醒了。」
「麻煩醫生了。」
「不會……」
夏芷將醫生送出了門,轉頭看著床上睡的沉重的黛寧,正牢牢抓握著哥哥的一只手枕在臉頰下,嘴角隱隱綻著笑意。
夏芷好笑的挑起嘴角︰「哥,你該不會一晚上都保持著這個姿勢吧?」
「瞎想什麼呢,她是為了救我中的槍,照看一晚上理所當然。」
「噢噢……」夏芷笑的不懷好意,刻意把那聲噢拖的別有深意。
「叫你打電話聯系她家人,怎麼現在還沒人過來。」
夏芷無奈的聳聳肩︰「昨天那種混亂的情況,黛寧的包包都掉在商場了,我回去找已經找不到了,她哥哥的電話我也不知道,現在不曉得該找誰了。」
「她父母呢?就她哥哥一個親人嗎?」
「是啊,她父母都死了。」
夏洛怔了怔,扭頭望向床上脆弱的女人,心底被一股陌生的柔軟充塞,想不到她經歷了這麼大的重創,還能有那麼純真清澈的笑,這個嬌弱的女孩堅強的讓他刮目相看。
「對了,你知道誰是小白嗎?」
「小白?」夏芷一臉怔愣︰「沒听過啊,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洛擰起黑眸,低低回道︰「昨晚上她一直做惡夢,嘴里念叨的全是這個名字,不知道是敵人還是朋友。」
「啊……」夏芷突然怪叫一聲︰「我知道了,是那個帥哥……」
「誰?」
沒有察覺哥哥突然緊繃的聲音,夏芷恍然大悟的嚷著︰「就是黛寧的男朋友啊,我見她回國以來,時不時的一臉的焉了吧唧的模樣,八成跟他男朋友有關。」
夏洛窒了窒,語氣有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不悅︰「那他人呢,這丫頭現在躺在這里一天一夜,做男朋友居然還不出現,這男人還是人嗎?」
「哥,你那麼激動做什麼?」夏芷瞥瞥嘴,像逮住現行犯似的盯著兄長︰「你該不會……」
「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少胡說八道。」
沒趣的翻了個白眼,夏芷客觀的回道︰「這也怨不得她男朋友,我當初見到的時候是在Z國,後來我跟黛寧回來的時候,就再沒見過他出現了,可能鬧了什麼矛盾吧,也可能有不得已的事情,知道真相的,大概就只有黛寧她自個了,你不知道,黛寧的男朋友長的可帥了,簡直跟畫里出來似的。」
「你話太多了,去買些吃的過來,一會兒她要醒了能隨時補充。」
「哼,你咋自己不去。」夏芷做了個鬼臉,接收到兄長掃過來的凌厲眼神,立刻萎了下去︰「知道啦知道啦。」
拿了包包,她轉身出去。
安靜的病房內,只剩下一睡一醒的兩人。
夏洛扭頭靜靜望著床上虛弱的女人,他挪了挪位子,想抽出麻痹了一個晚上的手臂,卻惹來黛寧細細的嚶嚀︰「小白,別走,我不是故意離開的,對不起……」
所有動作都僵硬了下來,薄而有力的唇緊緊抿了起來,望著床上嬌女敕白淨的臉龐,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微微起身,鬼使神差的一寸寸靠近。
薄唇在距離紅女敕唇瓣兩寸不到的地方,輕如蝶翼的眼瞼扇動了兩下,朦朧的睜開。
黛寧眨了眨眼,聲音低低的,摻著疼痛過後的嘶啞︰「夏大哥,你做什麼?」
「你臉上有點髒,我幫你擦了一下。」不愧是國際刑警,臨場應對能力絕對是一流的,居然說的臉部紅心不跳,那嚴謹認真的表情真的不能再真了。
察覺到自個抓著人家的手不放,黛寧尷尬的松了手︰「我不會抓了你一晚上吧?」
夏洛甩了甩發麻的手臂,無所謂的笑笑︰「不礙,小事兒。」
「對不住……」她吶吶說道,眼神有絲迷離。
原來不是小白,可明明是那麼真實的觸感,那麼熟悉的親昵,原來都是自個在做夢啊,也對,小白現在還在Z國,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想到這,她苦澀一笑,短短兩天,她都已經相思成災了麼。
「對了,我們找不到你的背包,所以不知道怎麼聯系你的家人,你醒了,就趕緊給家里打個電話吧。」
黛寧這會兒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家了,哥哥找不到她,該有多擔心。
借了夏洛的電話,正準備撥號,病房門倏地被推了開來,夏芷提著兩大袋食物,指著外頭剛想說什麼,整個身子就被推了個踉蹌。
「喂,你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動手動腳的。」
風塵僕僕的男人一臉肅然的掃過病房內的幾人,最後定在黛寧脆弱虛白的小臉上,他上前,幽深的黑眸難掩焦躁,模了一把黛寧的額頭,這才松了一口氣︰「寧寧,你嚇死我了。」
「哥,一點兒小傷,你別緊張。」
「小傷?」時應琛眯起深諳的眸子,轉回頭來看著眼前的男女︰「我要一個解釋!」
夏洛挺身上前︰「想必你就是這丫頭的兄長,這件事因我而起,她是為了救我挨了一槍,我會全權負責。」
「你負責?」時應琛的臉色森冷駭人,盯著眼前同樣高大的男人︰「你拿什麼負責?」
夏洛窒了一下,因為眼前濃烈到無法忽視的敵意讓他天生敏銳的感官起了警惕的感覺,依照男人的直覺,眼前這個男人的情緒似乎遠遠超出了簡單的兄妹之情,那嚴重狂嗜的怒意翻江倒海的能將人淹死,那種狂熾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該有的情緒!
一絲大膽的猜測涌上心頭,夏洛眯起黑眸,不服輸的與他對視,他剛想開口說什麼,時應琛扭頭,看也不看他,冷聲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兩個不要再接近我妹妹,現在,請你們離開。」
「哥……」毫無轉換余地的話讓黛寧不滿的叫出聲來︰「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能這麼限制他們。」
「我再不限制這些人接近你,下回,你可能連骨頭都沒了。」
「喂喂喂,時大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危險也不是我們能預料的,黛寧受傷了,我們也很擔心很愧疚啊,你這是干涉她的交友權,這是不人道的!」
「閉嘴!」時應琛怒喝一聲︰「我家的事兒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外人來插手。」
「算了,夏芷,我們先走。」
「可是,哥……」
「別說了,他說的對,他們自家的事兒我們的確插不上手。」
夏洛半拖半拉著妹妹離開,卻見夏芷不甘心的沖著黛寧猛揮手,用唇形說著,我改天再來看你。
黛寧悄悄沖她比了個ok的手勢。
「我來接你回家,我請了最好的私人醫生,專門照顧你。」
「噢……」知道哥哥做的一切雖然有些過了,但也是完全因為她,這份關心她無法違逆,所以只能點頭。
*
T城南區有一片私人郊區,被一個眼光精準的開發商挖掘買下,後在這塊土地上建造了一片的獨立豪宅。
如今,這片土地經過幾年的發展,竟漲至一寸土地一寸黃金的價格,成了整個T區最昂貴也最奢華的地區。
這里頭的任何一棟豪宅的價格,全是以天文數字計算的,能在這里買的起豪宅的人家,不是T城的豪門巨富就是高官政協。
所以,這一塊幾乎被隔離的世外桃源,成了T城每個人眼中的黃金屋,可望不可即。
而此刻,其中一棟造型歐式,佔地極大的獨立豪宅內,正傳出巨大刺耳的杯盤碎裂聲。
「滾,全都滾出去,我不吃,我什麼也不吃,讓我死了算了。」
「哎喲,我的女兒,你這是做什麼啊?」身穿限量版香奈兒定制連身裙的時大夫人帶著同樣一身光鮮亮麗潮流非凡的小女兒推開精致的雕花木門。
瞧著碎滿了一地的瓷器和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佣人,時家小女兒時喻含挑著描的又細又黑的眉峰不悅的喝斥︰「還愣著做什麼,沒听見大小姐的話麼,全都滾出去啊。」
一排佣人如獲大赦,全都彎著身,匆匆忙忙的逃出門去。
「媽……」見沒外人在場,時喻琳立刻憋著嘴嬌嗔︰「發生這樣的事兒,我哪里還有臉出門見人麼,我的姐妹圈肯定會笑死我。」
「我說姐啊,你現在應該慶幸的是你的小命保住了,還管的上別人怎麼看你。」
時夫人斜了小女兒一眼,轉而繼續安撫︰「喻琳啊,你放心,商場里的事兒媽媽已經通了關系了,保準不會有消息外漏。」
「哼,我不信,那天這麼多人看著,他們一定會到處亂說的。」
「哎喲,那些市井小民算什麼,他們也沒幾個真的認識你,倒是那天剛好有個記者在場,拍下了整個過程,要不是媽已經花高價買了底片,不然的話,你可就真在T城出了名兒了。」
「啊啊啊……」時喻琳煩躁的扒了扒頭發,她最在乎名譽和面子,如今發生了這麼糗的事兒,要是被上流社會知道了,她就甭想出門了。
「女兒啊,你別這樣,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別想那麼多,義城說等會就來看你,你要不打扮打扮,換身漂亮的衣服。」
說到葉義城,時喻琳頓時更來氣了,忍不住破口大罵︰「穿什麼衣服,他愛看不看,葉家的人全不是好玩意兒,我被綁的時候,葉義蓉早跑沒影了。」
「有這種事兒?」時大夫人挑著眉,眉梢間也涌起不悅。
「媽,我不見人,我誰都不見,不見不見……」
被女兒的叫嚷的頭大,時大夫人只能連聲應付︰「好好好,不見不見……」
「對了媽,你幫我查查那頭來的警察頭兒是誰?」
「怎麼了?又要查警察。」
「那男人居然不听劫匪的命令,全都是因為他,我差點就被劫匪槍斃了,我不管,我要出這口氣,我一定要他好看。」
「好好好,等你爸回來,我讓他找幾個人去查查,給你出出氣。」
得到滿意的答復,時喻琳這才暢快的笑了。
听到樓下傳來車聲,時大夫人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瞧,該是你爸回來了,我們下去瞧瞧。」
大門被佣人打開,一身黑色西裝,頭發梳的油光發亮的時博昌一臉怒色的走進門來,剛從樓梯上下來的娘三兩全都面面相覷。
「博昌,你這是怎麼了?瞧你這臉色,來喝口茶!」倒了一杯佣人端上來的上等香茶遞給丈夫。
怒火上頭的時博昌哪里還喝的下茶,才剛接過就一把狠狠扔在了地上,坐在沙發的三人被嚇的不輕。
「爸,你干嘛啊,想嚇死我們啊。」時喻琳不滿的嘟囔。
時打夫人不悅的白了女兒一眼,示意她不要再火上澆油,轉而安撫的拍拍丈夫的胸口順氣︰「發生了什麼事兒?把你氣成這樣?」
「東區那塊最有發展潛力的地皮,我準備了整整三個月,結果居然被一個明不經傳的公司標了去,這口氣我怎麼咽的下。」
「就是你前陣子說的那塊勢在必得的土地,標下的話能彌補公司賬戶上的大缺口?」
「可不是,明明就已經是到手的鴨子,居然就在眼前飛了,現在老二老四還有那兩個死丫頭,哪個不對我的位子虎視眈眈,巴不得把我拉下馬。」
「你也別氣了,多注意點身體,難道沒有查查是哪家公司捷足先登的?」
「當然查了,一個才剛上市沒多久的小單位,說也奇怪,這三個月我讓人時刻都關注有可能一起競標的競爭對手,大點的單位全都已經被我銷下去了,這個單位我從來沒听過,居然出奇不意的奪下東區的標地,出的標價還足足高了我一倍多。」
「什麼?一個小單位能拿的出那麼多的錢?」
「所以我也覺得奇怪,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借一個小單位的名踩我頭上來了。」
「我瞧啊,你還是多當心點你那幾個弟妹吧,他們的可能性比誰都大。」時大夫人不屑的冷嗤。
「這事兒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而且,公司賬戶上的資金已經呈負債了,我得趕緊填補,不然董事會又有借口對我發難。」他本不是做生意的好料,時博達留下的大好集團公司,在幾個半知半解的董事會鼓搗下,已經在走滑坡,而且這個大家庭里,誰也不甘落後,個個花錢倒全是個中好手,吃的穿的用的,全都要世界級頂尖的,再大的金山銀山沒有進只有出,時間久了也經不住他們折騰。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等葉家來娶喻琳過門,從他那里多挖點聘金過來暫時堵堵缺口。」
「爸,我可不要當你們的交易工具。」時喻琳修著指甲,涼涼的說著。
「怎麼?我供你吃好的穿好的,讓你從葉氏集團多撈點錢過來也有問題嗎?」
「問題是沒問題,不過葉義城的聘金我要收一半。」
「混賬。」時博昌使勁一拍茶幾,怒喝一聲︰「要不是你們只知道大手大腳的花錢,我用的著那麼辛苦嗎?」
「公司的事兒我才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等我嫁過去葉家,我還是要過現在一樣的生活,想干嘛就干嘛,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你……你這個不孝女,居然這麼跟我說話。」
「爸,你也別氣了,我也沒說不給你錢,一人一半麼,要早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當初啊,你和叔叔姑姑他們就不該把黛寧那丫頭打昏了賣了,說不準她還能繼承三叔的高智商,把公司經營起來,我們只要吃吃喝喝靠她養就行了。」
「喻琳!」時大夫人怒聲喝斥了一句,起身瞧了瞧外頭,確保沒有外人,這才不悅的凝起眉頭,訓斥起女兒︰「這種話能隨便亂說嘛,你爸也是不得已的,當初要不這麼做,你有現在的好日子嗎?」
時喻琳扯著嘴角,完全不當一回事兒的笑笑,這些人揣著什麼心思,她會不知道,什麼不得已什麼苦衷,無非就是為他們的自私貪婪找的借口,不過無所謂,只要不影響她過大小姐的奢華日子,隨便他們怎麼折騰怎麼害人,就算是自己的親戚又怎麼樣,她完全不關心。
「知道了知道了,不說就是了,我要去睡回籠覺了,你們慢慢聊吧……」打著呵欠,時喻琳徑自離開。
「全怪我時博昌沒本事,這輩子連個兒子都沒有,還要靠這一水的丫頭片子!」
「爸,你要不爽,也別把我牽連進去啊。」正在玩平板游戲的時喻含不滿的嘟囔,瞟了眼盛怒的父親,也一聲不吭的起身走了。
「你瞧瞧你瞧瞧,全是你慣出來的好女兒!」指著兩個女兒,他對著妻子憤聲罵道。
「哎喲,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就別生氣了。」時大夫人無奈的嘆氣︰「下個星期不還有一個慈善拍賣晚會嗎,我們不還有機會大撈一筆麼。」
「這茬我早想過了,我能得好處,老二他們幾個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嗎,也只能小賺一筆,對了,來參加的賓客名單你都擬好了嗎?」
「早就弄好了,讓人派發出去了,你只要高高興興出場就行了。」
時博昌點點頭,心頭還在為東區的地皮煩躁不已。
*
吃過藥,讓佣人送走私人醫生,黛寧就睡下了。
哥哥似乎一直很忙,才把她送到家,就急急忙忙走了。
瞪著這片空蕩蕩的房間,整棟房子又只剩下她,時間仿佛倒流去了小時候,那片孤寂的空間,她還是那個害怕孤單害怕一個人的小女孩,可是每當哥哥一出現,她的所有陰霾就會一去不復返。
到底是什麼不同了?她覺得心里空蕩蕩,那份彼此相溶的溫暖,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
哥哥到底在忙些什麼呢?
眼皮越來越沉,意識朦朧間,昏暗的窗簾邊兒驟然閃過一道黑影,黛寧渾身一顫,陡然驚醒,還沒來得及起身,整個人就被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