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壓抑的可怕。
曲衡之臉色白了青，青了白。
任凌翼身後的勢力不容小覷，而他此舉無疑將他拉到了同一條船上，他向來不參與三派之爭，此一番若是引起皇上疑心，當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碧菊應了一聲，曲向晚驀地想起任凌翼送她的那個木蜻蜓，便道︰「碧菊，那個木蜻蜓呢？」
任凌風掌中杯盞「砰」的碎裂，一枚碎片已然彈射過去，只听「啪」的一聲，柳不實的劍生生的給彈開三分，險險的自曲向晚面前一寸處穿過。
曲月柔冷笑道︰「世子可有妙策？」柳不實冷冷一笑道︰「蘇琦北回來了！」
碧菊凝了凝眉道︰「他是個殺人狂魔，每至月圓之夜，狂性大發，一定要殺人方能度過。」
曲向晚頓了頓身子道︰「碧菊，你不必跟進來了。」
曲向晚道︰「見不得紅？」
曲向晚沉吟道︰「是妖是鬼，總會露出原形。」
碧菊道︰「說是宮中的沈鄂妃與夫人交好，賞下來的，夫人各個院子皆分了一些，小姐這里也有呢。」
曲向晚看到了殿中的人。
濃痰堵塞了呼吸，方致使閉氣昏厥，她不過險中求安，將那膿血放了出來，自然，這也是她心虛的主要原因——那膿血是她親口吸出來的。
曲向晚猶疑了片刻，這才小步矜持的噌了過去，這才瞧見那楠木小桌上擺了四道小點心，一蘭花白底的酒壺，卻只有一個酒蠱，里面已添了些酒。
任凌天大笑道︰「混賬東西，還不滾下去。」zVXC。
曲向晚將手腕攏在衣袖中，立時有小太監搬了腳凳過來，曲向晚經過柳不實時，驀地聞到一縷淡淡的腥氣，她微微一蹙眉，回頭看柳不實，卻見他垂著頭神態極是恭謹，曲向晚唇角笑意寒涼道︰「柳世子一起來吧。」
碧菊抹眼淚道︰「柳不實這個混蛋，我一定要揍扁他！」
哼！皇上與任凌天的情誼也深厚的緊，卻屢屢暗中迫/害，這個人身上怕是握著了不得的東西或機密，否則以任凌天之心狠手辣，豈會留他到現在！？
自上次眾人得知曲向晚毀容一事，眾人再看曲向晚的眼神變有些奇怪，曲向晚索性摘了輕紗，任由他們瞧個夠。
曲向晚抬睫，眸光驀地一沉。
曲家五小姐竟，竟毀容了！！！！
他唇角的笑驀地柔和的如三月小雨，卻故作恍然道︰「晚晚原是有傷的，自然喝不得酒，這白帝醉摔得甚好。」
曲向晚笑道︰「朱公公勞苦功高，連朝侍奉三帝，能與朱公公一起用膳，才是小女的榮幸了。」
曲向晚走至吹雪堂，靜謐無聲，夜風撩起湘妃細竹青簾，簾動竹響，曲向晚在一側燃了燈燭道︰「筵席沒吃好，餓了，碧菊你去端些點心來。」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白大人請起，我初來乍到，日後還需多多仰仗諸位大人幫助才是。」
曲向晚突然睜大眼楮。
莫名的風中便多了一絲寒氣，讓曲向晚的身子有一剎那的寒涼。
那跟著太子的少女想來是個被寵壞的公主，看到曲向晚毫不掩飾聲音道︰「咦？這不是父皇新封的丑八怪翁主麼？三哥，她以前樣貌好時追著你跑，現在容貌毀了便不敢追著你了呢。」
曲向晚尷尬一笑道︰「正是。」
曲向晚吸了口氣涼氣道︰「雲王，您抓到我的傷口了……」
任凌翼笑嘻嘻道︰「那麼父皇，兒臣可否帶著晚姐姐出去放蜻蜓？」
這一個小風波消弭，任凌翼轉身走了出去，曲向晚坐在軟墊上，望著那木制的小蜻蜓微微發怔，突然听到一個聲音傳來道︰「翁主請……」
正說著，走進來一個面目削瘦的男子，一見曲向晚眼楮一閃道︰「微臣叩見院史大人。」
正說著卻見一乘小轎緩緩行來，來往的丫鬟無不避到兩側，曲向晚與碧菊對視了一眼想了想還是讓開。
任凌翼眸光毫不掩飾的暗了下去，曲向晚心頭針刺一般痛了一下，卻知她將將與死神擦肩而過，萬不可再輕舉妄動了！
那轎子經過曲向晚時，轎簾好似被風吹起一角，曲向晚凝眼望去時，卻見那轎簾依然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到。
玉宛這麼一說，任凌風反倒不好再與曲向晚說話便道︰「母後還在等著我們，走吧。」
一片輕紗飄然而落，若一片不受力的白花。
說罷轉身，好似察覺不到殿中諷刺嘲弄幸災樂禍的目光般緩緩走了下去。
曲向晚擺了擺手道︰「罷了，下去吧。」
朱令行笑道︰「奴才來為翁主傳令，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辛苦呢。」
朱令行這才道︰「如此，老奴去外面等翁主。」說著起身退了出去。
曲向晚望著鏡中毀去半邊的容顏，長睫顫了顫，轉而笑道︰「依你，。」
碧菊眼淚吧嗒一聲掉落下來道︰「小姐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奴婢不會笑話您的。」
那一雙眼楮，清凌凌若月下高泉，深幽幽似古井深淵，明亮亮若雨後初晴，輕柔柔如風中柳絮。
「小姐如今是翁主，又是院史，按照慣例，小姐需日日去太醫院走走呢。」碧菊為曲向晚披了件彈花暗紋披風，又撐開撒花油傘道︰「原本負責醫治雲王身子的，是太醫院喚作白青的醫官，除去小姐，他會每月定時為雲王診治，小姐恰好詢問雲王的病情呢。」
曲向晚肅了肅容顏道︰「雲王慣喜歡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人身後麼？需知這月黑風高的，萬一小女一個眼神不好，將您誤認成了鬼，可是要嚇死人的！」
曲向晚推門而入。
柳不實陰寒的笑道︰「好戲要開場了。」
她並非堅強的不知疼痛，她只是想尋個無人的角落，將這份軟弱掩埋。
肉痛時最怕沒忍住，曲向晚猝不及防之下，便一哆嗦，這一壺上好的白帝雪碎的很是逍魂。
曲向晚冷著臉面，唇角輕溢出一個「哼」字道︰「蘇琦北是誰？」提起這個名字，碧菊小臉又白了白道︰「小姐，那是個惡魔。」
柳不實慌忙磕頭確臉色蒼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殿外，陪侍的小太監神色恭謹的望著身側的男子，小心翼翼道︰「雲王，皇上就在殿內，奴才去給您通傳一聲。」
曲向晚俯身撿起那面紗，輕輕一笑道︰「皇上，臣女獻丑了。」
曲向晚給了碧菊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那不是木蜻蜓，那是溫暖。」
碧菊拉住一個過往的小丫頭道︰「哎，這轎子里是誰？」
曲向晚微微笑道︰「世人皆笑我卑微丑陋，公公卻從未流露出絲毫不屑，向晚銘記于心。」朱令行毫不掩飾惋惜道︰「翁主花容玉貌，竟遭此大難，唉……」
柳不實劍走去風，附和著曲向晚的曲竟然舞起劍來，曲向晚若非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怕是難以繼續。
碧菊早已紅了眼眶，悶悶的不敢出聲，曲向晚淡淡道︰「先回府吧。」
朱令行雖在宮中備受尊崇，然世人眼里對閹人總歸是瞧不起的，陽奉陰違者居多，他原本听慣了奉承，也受到了諸多常人難及的禮敬，唯有與這些貴人們同桌用膳確是頭一遭，按照禮數，與翁主一起用膳也不算違背了什麼，又覺著曲向晚絲毫沒有翁主的架子，對他禮遇周全，便心生歡喜道︰「如此，奴才恭敬不如從命了。」
幽涼的心，便似被一只縴縴素手，輕捻慢挑，漸成春江花一曲，讓他驀地怔在原地。
曲向晚一怔，顧長之道︰「這個便是白青。」
彼時，月華流瀉，墨華沐浴在月華下，很是好看。
曲向晚微微沉思，默了半響道︰「碧菊，將我的藥箱帶上。」碧菊小聲道︰「小姐，這個朱公公倒是都說了實話，偏偏只有一句是重點，其它都是不打緊的。」曲向晚唇角微抬道︰「意料之中，不過這句重點，卻可以救我的性命，這份恩情，當記著。」同妙風船。
曲向晚嘴角一抽，她就知他得理不饒人！
曲向晚道翻了翻藥典道︰「我想看看雲王的病歷，不知是否方便？」
他抬了唇角道︰「唔，晚晚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本王身後，本王險些將晚晚誤認作鬼，哪里還有什麼雅興？」
柳不實劍勢失控，陡然向曲向晚刺來！
曲向晚微微垂著眼睫，只覺他微涼的指通過手臂緩緩傳到心里，便有了淡淡的暖，雖淡，卻揮之不去。
師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晚晚，你是女兒，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肆意人生。
她本性良善，脾氣小火。
曲向晚好笑道︰「哭什麼？」
他向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顧長之伸長耳朵等待曲向晚講解，便听她道︰「還是不說了吧。」
柳不實笑道︰「能與翁主比才藝，實已是榮幸之至。」
碧菊雖憂心，卻只曲向晚命令不可違抗，只好應了。
碧菊扶著曲向晚走過長長的甬道，疑惑道︰「小姐，那個白青似乎有些奇怪。」
她歌喉清澈如夏夜清溪照月，嗓音誠摯片片冰心，感情質樸如風中青淼的草香，眸光清亮，好似回到了過往經年，那時月桂滿山，她牽著師父的手，問他親情為何物……
碧菊推門進來道︰「小姐這麼快便醒了，才睡了半盞茶的功夫呢。」
「地上涼。」疏疏雅雅三個字，不知怎的，突然讓曲向晚淚滿盈眶，這一刻，心怯怯的，竟不敢去觸他的手，她怕她的軟弱會自指尖傳到他心里，那樣他便會也如世人一般嘲笑她。
曲向晚身子一顫，險些痛出眼淚來。
曲向晚冷笑道︰「大夫人倒是將一碗水端的很平。」
他收了手，轉身走開，曲向晚倚著書架，探頭向他望去。
曲向晚未曾忘形，但是忘了本性。
任凌天微微一怔，他上一次見到她面上尚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壞了容貌。況女子重視容貌如生命，她竟然不惱不怒還能笑的出來？「你手上有傷，難為你了，下去休息吧。」任凌天深吸了口氣道。
夜色華光下，她竟然瞧到了一道極美的黑影，曲向晚大氣不敢出，只覺那道黑影越來越長越來越長，最後出現在她身側……
碧菊捧了斗篷和雨具走進來奇怪道︰「木蜻蜓？奴婢不曾見過什麼木蜻蜓呀。」
曲向晚道︰「他若出了事，對我有害無利。」
曲向晚冷笑道︰「柳世子是在怕什麼？」柳不實臉色一變立刻道︰「屬下只是不能擅離職守。」曲向晚冷聲一笑道︰「那麼世子便好生守在這里，本翁主若是有什麼差池，你如何擔待的起？」
柳不實一怔道︰「屬下負責守衛此處巡宮，怕是不能陪同翁主一同前去。」
墨華道︰「不必可惜那一壺價值千金的白帝醉，本王心疼便夠了，若是掉淚大可不必。」
實在是墨華君其人……手太快了！！！
朱令行一怔。
那小丫頭一見曲向晚，慌忙行禮，神色微微慌張道︰「奴婢也不知，請翁主恕罪。」
碧菊小聲道︰「小姐，那木蜻蜓很重要麼？」
曲向晚低垂著眼睫，面上沒有絲毫情緒，直到任凌風遠去，碧菊方道︰「那個公主太討厭了，小姐為何不反駁呀？」
曲向晚坐起身道︰「碧菊，將這香料滅了。」
曲向晚冷冷道︰「是禍躲不過，只能兵來將擋了！」
碧菊緊張道︰「小姐，你需小心，怕是有人暗中使計讓你去為他治病，奴婢听說太醫院已經死了數位太醫，皆是以前被他所殺！」
那眉眼間，便如含了百轉歲月，千回悲歡。
墨華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本王唐突了。」
曲向晚心想︰一見墨華君，傷感便不再是傷感，心酸也不再是心酸，上火也不再是上火了……好在，她還是原本的她。
她這廂還在思慮，他那廂已然拆線完畢，雲王不去太醫院打下手，真是十分可惜！
碧菊梗咽一聲，算是應了。
眾人尚在歌聲中回味，未及回神，劍已去老。
她圍著書架不厭其煩的走著，眼楮漸漸適應了這皎潔的月色，索性熄了燈，在書架處坐了下來。
相府後花園。
曲向晚︰「……」曲向晚此時方覺，與人斗其樂無窮，與雲王斗其淚無窮！
顧長之奇異道︰「徐老的醫術頗有名醫華佗的風範，只是老臣百思不得其解，翁主是如何救下的雲王？」
柳不實臉色難看，僵了片刻方俯身道︰「屬下見過翁主。」
曲向晚頭疼道︰「再哭便將你丟在這皇宮里。」碧菊立時不哭了。
她心中疑竇叢生，既然這個人是個殺人狂魔，為什麼任凌天還要留著這個人？當真是因為情誼深厚麼？
是，笑不出來！
「啪」的一聲，曲月柔身側的小丫頭秋葉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那半面臉頰立時紅腫起來，秋葉捂著臉委屈道︰「小姐……」
一句話落，沉凝的氣氛突然消融，眾人一陣哄笑，就連任凌天也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給眹來解釋解釋，什麼是歡喜？」
曲向晚心道莫不是丟了，然細細去想，腦海里卻沒有絲毫印象，猶記得離開皇宮時還是帶在身上的，而後便去了雲意殿，連著幾日不曾出屋，即便是丟也只有這三個地方了。
油面粉頭卻故作瀟灑的柳不實正笑得恭謹立在廳中，竟然徑直邀請她與他同組，當真無恥！
曲向晚干笑道︰「呵呵……不巧的是那下手的人正是我……呃，一不小心，下手狠了些。」院首瞪大眼楮，無語了許久。
他這一聲屬下倒讓曲向晚想起來了，他似乎在朝中領了公車司令的職位，與她這個院史俸祿不相上下，只是她封號蘭慧翁主，卻是與郡主一個階別了，自然得行禮。
墨華輕輕一笑道︰「皇上正在興頭上，不必通傳了。」
碧菊乖巧的應了。曲向晚緊了緊手指淡淡一笑道︰「勞煩小公公了，我一人進去便可，不必跟隨。」
曲月柔冷笑︰「容顏被毀有什麼用！？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朱令行鄭重道︰「翁主謹記，那蘇琦北一旦見紅便會狂性大發，是以翁主隨身首飾衣衫都要選擇更換色澤。」
曲向晚吸氣道︰「您若是大發慈悲松開我就更好了……這麼抓著怪疼的。」
曲向晚頓了頓道︰「外面的雨小了些，你陪我出去走走。」
任凌天道︰「院史若是願意，眹便答應你。」任凌翼立刻眼楮亮閃閃的望著曲向晚，曲向晚只覺冷汗直流，虧他還能笑的出來，戰戰兢兢道︰「皇上，臣女手腕有傷，還如何放蜻蜓，殿下還是饒過臣女吧。」
曲向晚微微蹙眉。
「晚晚若是再這般望著本王，本王便忍不住的多想了。」他回眸淺淺一笑，讓曲向晚瞬間神智清明！
顧長之一怔，卻還是轉身拿出一份描金記事冊來不無感嘆道︰「雲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們想盡了法子，卻總不見起色。白青是個固執的，皇上便準了他為雲王探診，但想來也不會有效。上一次雲王昏厥，听聞翁主抹了雲王的脖子，可是為了救雲王。」
「閉嘴！」曲月柔冷冷呵斥，不解氣的又踢了秋葉一腳。
一曲終了，變故突生！
任凌風靠在椅背上，一雙眸子乍暖還寒，卻深深淺淺落在她的臉上，望著她眉梢時而飛揚若風中瓊花，時而松懶若月下溪月，時而凝愁如秋葉微霜，時而坦然好似飛花似夢。
任凌天笑答︰「既然柳不實邀請了，你便隨意展示些便可，不必當真。」
他以為女子重視容顏勝過一切，以為這是她百般隱藏的秘密，殊不知，她根本不屑！
曲向頓了頓道︰「去太醫院走走吧。」
「晚晚好靈的鼻子，知道本王準備了美酒點心，便過來蹭飯麼？」那「地上涼」三個字恍如鏡花水月，一疏忽間，便將她拉回現實——雲王！！！
碧菊道︰「能有什麼效果，小姐都束手無策，這世上還能有幾人是有策的？」
此時清月吐輝，風露纏綿，臨窗望去，湖似墨玉，蓮似白雪，風來帶香，墨華，立于輕紫如霧的臨風珠簾前，若踏月謫仙，竟讓曲向晚驀地想起那句「莊周曉夢迷蝴蝶的典」故來。《莊子.齊物論》中莊生夢蝶，醒來後不辨已蝶。此時此刻，曲向晚竟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了。
顧長之收了病歷道︰「皇上關心雲王病情，時常來查看雲王病歷，太醫為宮外大臣極其家眷探病多是不做記錄的，雲王則是個特例。」
回去時碧菊道︰「小姐，您的臉色似乎好看了些？」曲向晚道︰「我的臉色一直不好麼？」碧菊笑嘻嘻道︰「小姐的臉色一直很好，可是心情卻將將好呢。」
他笑道︰「晚晚這麼一說，倒讓本王生出些人鬼殊途的感慨來。」
曲向晚心頭微沉，蘇琦北與她有何干系？
墨華︰「……」
曲向晚走了兩步又道︰「時辰尚早，先去雲意殿吧。」
曲向晚此時卻真真的感激任凌天的寬容的，恭敬道︰「謝皇上。」
這哪里是夢？分明是噩夢！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公公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時，恍然一過，已是前世今生。
柳不實嘿嘿一笑道︰「如今全帝都城都知道了那個小踐人容顏被毀，月柔妹妹怎的還不滿意？」
碧菊笑道︰「小姐最是良善，所以才會被人欺負。」曲向晚笑的有些冷，良善！？這一次，良善去死吧！
曲向晚禁不住道︰「能得雲王親手包扎傷口，小女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雲王……」曲向晚覺著喚他的封號，很怪。
朱令行笑道︰「翁主是個懂事的，人心向來難測，老奴活了大半輩子，也未曾斟破人心吶。」
然他既然開口相邀，她若是不接受，便是不給柳家顏面，委實為難！
曲向晚見話說到這個份上，適時開口道︰「公公可知那蘇琦北患的什麼病？」朱令行道︰「此事說來話長啊，那蘇琦北原本是禁衛首領，一年前突發了奇病，月圓之時，狂性大發，殺了很多侍衛，到後來，不殺人便無法忍受，皇上念在他勞苦功高，一直不忍心將他捕入大牢，便派了太醫前去醫治，不料醫官也未曾逃掉厄難，皇上無奈，將牢中死囚送到他那里供他殺戮，遍尋醫者為其醫治，卻始終不得法。後來皇上請了靈隱寺悅靜大師，將他帶到了靈隱寺，此次回來，病癥好似得到了許多控制，只是見不得紅，皇上才讓老奴來請翁主，或許能讓他徹底痊愈。」
夜幕下雲意殿燃了盞盞新燈，夜色華光中，隱約能听到誦讀聲伴著蟲鳴夜風緩緩傳來，遠處小樓軒窗，燭影搖曳，近處叢叢夜來香，暗香清逸。
柳不實手中的劍「啪」的一聲掉落地上，他似是突然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翁主，我，我不是有意……」
「斜月沈沈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身側柳不實不懷好意道︰「月柔妹妹何必拿這個水靈靈的小丫頭出氣？」曲月柔冷笑︰「水靈靈？」說著抬起護甲，秋葉臉上便多了一條細細長長的紅血印，痛的秋葉直掉眼淚。
曲向晚很想說，其實太醫院那個院首老頭子，包扎的挺好的，若是就這麼拆開了，她委實覺著有些對他不住。
他道︰「該換藥了。」
心底閃過一個念頭，讓她頓時心驚，不敢再想，只道︰「皇上常來太醫院麼？」
人最怕的便是忘形，一旦忘形，便會忘了本性。
殿內漆黑一片，卻出奇的干淨，只是但凡帶紅的羅帳皆被換成了素白色，這般垂著有些駭人。
曲向晚笑道︰「好，只是別鼻青臉腫的來見我。」
那薄薄輕紗之下，原以為是驚世絕艷，卻不想是如此可怖疤痕，若利劍之下生生裂開的玉石！
他笑道︰「幸好，傷的不是脖頸，否則，晚晚豈不是與本王痛到一處了。」
曲向晚眼底滑過一絲冷芒淡淡道︰「回皇上，臣女自幼隨師學習醫術，琴棋書畫歌舞樣樣不通，怕是污了聖眼。」
任凌風驀地一怔。
院首顧長之嘆息道︰「這下手的人委實太狠了，這是一張臉，又不是一塊石頭！」
曲向晚冷笑，喚他一聲世子原本是高抬了他，他還真當自己了不得了！？世子原本是親王或者諸侯王嫡長子方能喚一聲世子，只是至大懿，為給高官顏面，眾人皆喚其子為世子，然這種稱呼並不正式，換句話說給他臉喚他一聲世子，不給臉的直呼他的名字他也得受著！
曲向晚望著他碎雪琉璃般的瞳眸，只覺繁華美景風中過，心便多了絲別樣的情緒，臉頰一燒，尷尬的別開眼楮道「有沒有人說其實你更適合你的名字？」
墨華瞥了她一眼，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然視線一落在墨華君面上，曲向晚這話便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曲向晚深深吸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
曲向晚臉色幽寒的望著遠去的身影。
曲向晚道︰「謝皇上。」
師父……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幼時住在九華山，師父會帶著她去采草藥，每每這時，師父一邊采藥一邊將詩詞編了曲教她唱出來，彼時她最愛的便是張若虛那首《春江花月夜》，曲兒婉轉動听，也極適合她的割喉，想到此，她眼楮清亮緩緩清唱起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聲……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雲王德厚似海，臣女莫說不是鬼，就算是凶神惡煞，一遇雲王您，臣女定會凶煞褪盡，立地成佛了。」
這般靜默下來，方覺夜色月華彌漫了淡淡的愁絲，卻不知是這夜色當真愁緒百轉，還是她的心並未如表現的那般可以無視一切涼薄，笑出來。
他指尖一頓，抬睫看她。
「翁主請。」柳不實面帶微笑重復。
曲向晚略有些尷尬，看這形容，顯然他一早便在這里的，倒是她擾了人家對月抒懷，沒得讓這三影又多了一影，如此，便生了幾分心虛，訕訕笑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雲王您，好雅興……呵呵……」
那小公公微微一怔，心道這翁主的膽兒好大，轉而一想里面實在危險的緊，不進去自然是好的，立刻應了，將曲向晚送至門前。
碧菊臉色土白，氣急道︰「簡直太可恨了！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欲要陷害小姐，真真是該殺！」
曲向晚親自將蓮子膳粥盛在汝窯蔥綠綠花口碗中，朱令行慌忙接了，曲向晚狀似無意笑道︰「師父當年與我道，世上最難醫治的不是病，而是人心，我幼時不解，如今總算是明白了。」
碧菊覺著，她家小姐的想法，其實也是很詭異的。
身著漆黑暗花綢衫，發絲凌亂四散，手足皆以兒臂粗的鐵鏈束縛著……他靜默著，沒有絲毫氣息溢出，好似已經是個死人。
白青道︰「大人醫術蓋世，微臣不添亂便不錯了。」曲向晚笑道︰「方查看了雲王的病歷，發現大人用藥很是精細，雲王身子明著瞧來是差了，然在我看來卻是日漸好轉的，大人若能醫治好雲王，皇上必定龍顏大悅，厚加賞賜呢。」
換了素淨的太醫院院史正裝，鬢發利落盤起，束以珠翠，長長的瓔珞垂下，讓她平添英氣。
曲向晚只覺那張臉無比的惡心，然眾目睽睽之下，終忍著胃中翻騰起身道︰「小女怕是會墜了世子的後腿。」
這世上或許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她肆意哭笑，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是人……
朱令行恭敬道︰「世人不知翁主的珍貴，老奴瞧來，卻比那些大家閨秀珍貴的緊吶，此次瘟疫，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皇上為此惆悵滿月復，若非翁主出手，帝都城如今怕是遭殃了。」
曲向晚道︰「如何個惡魔法？」
驚心動魄的一幕讓所有人陡然止了呼吸，曲向晚只覺劍上寒氣，刺的她面上傷口火辣辣的疼。
那白青臉色變了變道︰「多謝大人稱贊，下官將不竭余力，使雲王盡快痊愈。」
顧長之︰「……」
連著幾日下雨，帶著房間也濕潮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氣，原本還不覺著，此時濕潮之下，只覺滿心煩亂。
曲向晚听他舊事重提，心中微虛，訕訕一笑道︰「幸好，幸好。」
曲向晚笑道︰「這個時辰，公公許是連早膳還沒用過吧，眼看著時辰還早，公公不妨與我一道用了膳，也好同行入宮。」
她唇角滑過一抹森寒的冷笑，柳不實看來留不得了！
碧菊道︰「奴婢細細看過了，卻是燻肌香不假，很是名貴呢。」
碧菊笑道︰「小姐還是關心雲王的呢，否則也不會下雨天專門往太醫院跑了。」
柳不實眼底滑過一絲陰冷的寒芒︰「上一次沒將她堵住，讓她逃了去，這一次本世子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還那麼好運！」
天一明，朱令行便領著聖旨來了，曲向晚笑道︰「公公一早便來傳旨意，委實辛苦。」
曲向晚掌了燈燭緩步而入，殿內空空，未置一物，空曠的風撩起兩鬢的瓔珞，發出細細碎碎的輕響。
曲向晚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明明是晌午，卻陰霾的似暮晚，翻身下榻道︰「這幾日事諸事繁多將這個燻肌香忘記了，這是哪里來的？」
曲向晚凝眉道︰「他定時為雲王診治？可有效果？」
曲月柔一怔，旋即驀地冷笑起來︰「你是說……」
曲向晚心道他難得說出歉然的話來，此一番，當真是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曲向晚謙遜的笑道︰「公公過獎了，能為皇上分憂，乃是臣女應做的。」
那小丫頭不敢看曲向晚被毀的臉，立刻退了下去，轉身時，卻見一眾人簇擁著太子走來，曲向晚只道冤家路窄，禮數周全的福了福身。
任凌天臉色一沉道︰「怎麼回事！？柳不實，你當著朕的面要把眹親封的翁主給殺了嗎！？」
那小太監引著曲向晚行至殿門前道︰「翁主，為保您周全，那人已用鏈子鎖了起來，只要不出意外，大抵不會有事，您只管放心便是。」
碧菊道︰「小姐還是覆上面吧，奴婢瞧見那些人的眼神，心就像刀子在扎一樣。」
與雲王一斗，便有些上火，斗又斗不過，便只好借酒消愁，卻忘記了她手腕有傷，是以抓酒壺時很心痛，抓起酒壺時便肉痛了。
一只極美的手伸落在她眼前，那指尖撥開雲月，空余蓮香清韻，浮動墨夜華彩。
曲向晚拿過雲王病歷，厚厚的一本，是白青每次給他探診後的詳細記錄，令曲向晚心驚的是，白青的每一次探診後，雲王的病情都好似加重了一些。
小太監望著那人笑顏，便覺失了魂魄，久久反應過來道︰「是！」卻見那人已然遠去，月下清輝流瀉處，唯留白衣照影來……
碧菊又道︰「他原本是宮中禁衛首領，後來不知為何神志不清了，皇上見他殺人如麻，特意將他送到靈隱寺休養，不知為何如今又回來了，莫不是恢復了清醒？」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雨歇了一陣子，又開始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雨點砸落綠葉從花，枝葉搖曳間，兩道身影自秘密的花葉間走出。
生活很巧妙，它總在你意料之外給你驚喜，此番曲向晚覺著，她倒是驚了驚，卻委實喜不起來。墨華君，真真是無處不在……
任凌翼眨了眨眼楮道︰「兒臣歡喜父皇，歡喜母後，歡喜三哥，自然也歡喜晚妹妹！」
翠玉軒打下手的人不多，曲向晚選人時著重選了廚子，那人手藝頗有些特色，只是朱令行在宮中何樣的山珍海味不曾吃過，是以曲向晚也並未著重，正像阿翼所言，心意遠比外在來的珍貴，想必到了朱令行這個位置，也是明白的。
他唇角微微抬，下手的力度便不由的輕了許多。
曲向晚淡淡道︰「反駁？她說的可不就是現實。」碧菊眼圈一紅︰「小姐，是奴婢對不起您……」
無論如何，她還是極為珍惜木蜻蜓的，這麼丟了，心里未免有些發堵。
任凌風視線掃過曲向晚臉上那道可怖的疤痕，眼底滑過一絲惋惜，微微蹙眉道︰「玉宛，莫要胡說。」
任凌風輕嗤一笑道︰「五弟小小年紀，哪里懂什麼歡喜？說出來要惹人笑話了。」
曲向晚指尖拂過排排金絲楠木書架，夜風透過四面臨風長窗吹起她的裙角，驀地便覺著，這夜風有了潮氣。
一路前行，至了玉緣宮，這里距離皇宮正宮極偏，人跡罕至，花草荒蕪，曲向晚下了馬車，卻見柳不實正立在馬車外神色恭謹道︰「翁主，我來扶你。」曲向晚冷笑一聲道︰「世子好不知禮，見到本翁主竟然以我自稱？是置大懿的禮數于不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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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實眼底滑過陰寒，卻恭謹道︰「屬下遵命。」
玉宛不滿道︰「我哪里胡說了，明明就是丑，日後誰還願意要她？這副形容，誰若是娶了她才當真是瞎了眼楮呢！「
所有人的視線一瞬間如刀一般，生生扎在曲向晚面上的傷口之上，讓她的身子有一瞬間的顫抖，突然的，就明白了柳不實的意圖……
朱令行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翁主一起用膳，您可折煞老奴了。」
曲向晚道︰「想必公公也知道一些，我長于山野，與家中姐妹多有不合，是以發出這樣的感慨。」
曲向晚抬起手腕，腕臂處翡翠手鐲與搖曳燭光下閃爍著迷離的色彩，她用力一扯，翡翠手串斷裂，圓圓的珠子 里啪啦滾落開來，聲響在寂靜的大殿中分外清晰。
鐵鏈突然動了動，呼啦啦的聲響瞬間蓋過翡翠彈地的聲音。
曲向晚身子凝住，她似乎忽略了一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