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那日我戴著玉佩上街,在街上撞見了宮夫人,寒暄了幾句,誰知道到了府內沒曾留意,今日猛地一瞧,剛買的和田玉不見了……怎麼想也沒懷疑到宮夫人的頭上,否則,好歹是認識的熟人,我也不會告官。」梅少功恍然大悟,說的似假似真。
展綾羅的臉上,早已蒼白如紙,沒了一分血色。鳳眸之中,晦暗無神,仿佛被抽離了所有力氣。
「你這個混蛋!是你給我的!」她的潑婦本性無法壓抑,怒火上心,一把揪住梅少功的衣領,低喝一聲。梅少功擺明了,要誣陷自己偷盜了他的和田玉。她之所以這麼氣憤,因為此事自己百口莫辯,只要官府找到典當鋪,拿到收據,就知曉來典當和田玉的人是她展綾羅,她就會被當成是因財起意的小偷,正如阜城人人皆知,尹大人官職不大,卻是個冷面官吏,清廉而冷峻,不管對方何等家室,他都會秉公處理!這才是她真正擔心的地方!
「這塊上好的和田玉,我花了一大筆銀兩才買來,這無緣無故的,我沒必要送宮夫人這麼一份大禮,你這麼說謊,也實在不著邊際。等上了公堂,尹大人會信嗎?」梅少功冷冷一笑,雙眼一凜,對展綾羅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滿,左拳一掄,改揪著展綾羅的衣襟,完全不把她當成是一個年長的長輩。此刻,他的真實面目,才暴露無遺。在梅家,就連他的爹娘他都不放在眼底,還會把一個陌生人放在心上嗎?
展綾羅,只是他利用的一個棋子,為了接近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兒。
「是你給我,要我讓你見我女兒一面,你別想不承認。」展綾羅氣急了,費力睜開,面如死灰,急著辯解。
「宮小姐是名花有主的女子,跟侯爺之外的男人見面,怎麼說得清楚?難免清譽毀于一旦,你這個當娘的,怎麼會做這種事?」梅少功哈哈大笑,像是在听一個笑話,語氣不屑,神態癲狂。話鋒一轉,他好笑地盯著展綾羅看,搖了搖頭,語氣格外無奈。「宮夫人,你又不是青樓的老鴇,怎麼會干得出賣女兒收錢的勾當?誰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這話,越來越難听,但展綾羅心中清楚,她已經站在最不利的下風,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她說出真相,別人也不會信她,只因侯府都說她是將宮琉璃當成親生女兒般照顧,誰會相信她會出賣自己的女兒,只為了得到一塊和田玉還掉賭債!
就算有人相信,她可以免除牢獄之災,這件事會徹底毀掉她精心的偽裝,可靠的名聲,侯府也容不下她。
她一瞬間陷入兩難。
「你到底想做什麼!」展綾羅面無表情地說,咬牙切齒。
「總算問到點子上了。」梅少功揚唇一笑,笑意猥瑣而精明。他冷哼一聲,眼底盡是輕鄙︰「收我一千兩,連一根手指頭都沒踫到,宮夫人,你欺負誰都行,怎麼能欺負我這麼出手大方的好人?」
狐狸尾巴徹底露出來了。
梅少功想要的,可不只是跟季茵茵談談書畫,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對季茵茵傾慕的男人。
展綾羅簡直悔青了腸子,整個人被憤怒熾燃著,幾乎要燒成灰燼。「我女兒是要嫁給侯爺的人,你就算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會讓你為所欲為。」
「本少爺沒想要奪了小姐的清白,更不想跟侯爺結梁子,不用把本少爺想得這麼齷齪。」梅少功的笑意一瞬間發冷,平庸無奇的面孔,扭曲起來。
見展綾羅若有所思,一動不動,梅少功丟下一句,便想要轉身離開。「宮夫人是個好母親,亡羊補牢,猶未晚矣。那就等著去大牢吧,這件案子沒這麼難破,對吧?」
展綾羅全身發涼,四肢僵硬,站在原地,仿佛一刻間,整個天都塌了下來。
不等梅少功走遠,她顫抖地開口,嗓音幾乎是飄在半空,無力蒼白,听來格外可憐。「說說你的要求。」
他要想把她丟到大牢,早就可以這麼做了,展綾羅心中清楚,他只是不滿足跟夢寐以求的女人見了倉促的一面,而耗費了大筆錢財。
「宮夫人果然是聰明人。」梅少功緩緩轉身,重新走了回來,淡淡笑道。「我想見你女兒,只要我覺得滿意,怎麼會害了宮夫人?我跟宮夫人無冤無仇,怎麼會算計你?我可不想看宮小姐痛哭流涕的樣子。」
「此話當真?」展綾羅幽幽地問了句,清楚他的要求很無理,但今時今日,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她不想因為這個把柄,成為囚徒。
女兒,我將你生下來,你好歹報一下我的養育之恩吧。
她這麼想著,眼神惶恐地望向可恨之極的梅少功,他正得意萬分地笑著。
他點頭,許諾。「比真金白銀還真,但本少爺不想跟上次一樣,等太久。」
言語之內,盡是冰冷的威脅。
梅少功說的輕描淡寫。「您要是今晚就讓我見,我明早就來撤回官司,說是我家的奴婢忘性大,將和田玉放在另一處,東西還在,當然就沒有失竊的案情了。尹大人撤消了此案,宮夫人就能高枕無憂了。」
「好,今晚就讓你見。但如果你敢對我女兒動手動腳,我會親自指證你——」展綾羅恨恨地說。
「這種事,哪里能驚動別人呢?宮小姐的清白,可是要留給侯爺的,要是被侯爺察覺了,會徹底毀掉梅家,你真把我當傻子嗎?」梅少功翻了個白眼,不耐至極。
梅少功的話,雖然難听,但不無幾分道理,人人皆知季茵茵是侯府的兒媳婦,一旦失了清白,讓侯府受辱,一定不會輕饒奸夫。她已經站在風口浪尖,只能委屈季茵茵,走一步看一步了。
梅少功轉身就走,臉上如沐春風,心中無聲冷笑,這麼個愚蠢的婦人,還不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展綾羅失魂落魄地回了別院,想了好久,若是她跟季茵茵哭訴,會有用嗎?
不會。
像是上次因為她的賭債,兩人幾乎撕破臉皮,扯光對方頭發,像是陌生人一樣扭打成團,兩人平日里不太見面,季茵茵恨不得她早些離開阜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但此事听來再荒唐,季茵茵也不會答應她。
她只能偷偷將梅少功帶來別院,先斬後奏了。
這回……別怪她,只能怪她自己的女兒不是個能商量的人,她也是迫不得已。
季茵茵剛用完晚膳,婢女阿瑞端著碗筷走出門去,不多久,門口傳來敲門聲,短暫而輕盈,並不太用力。
她正在欣賞昨夜得來的珍貴名畫,揚唇一笑,不用任何功夫,就能虜獲男人的心,這幅畫改日去典賣,她能添上十個首飾盒子。
「進來。」因為心情大好,嗓音听來格外嬌軟悅耳。
抬頭一看,此人並非阿瑞,卻是梅少功,她驚慌至極,猛地站起身來,指著他問。「你怎麼會來?進我的閨房?」
梅少功一臉的笑,仿佛並不意外,很是平靜。「宮夫人沒跟你說嗎?是她請我來的。」
昨夜看在那幅名畫的份上,她沒有當面給展綾羅難看,怎麼展綾羅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沒完沒了?!
季茵茵如臨大敵,頓時察覺此刻的危險,冷聲道。「梅少爺,不管我母親答應了你什麼,跟我無關,這是侯府的別院,嚴禁外人闖入。」
「這麼急就趕我走?」梅少功不怒反笑,輕輕問了句,朝著身後的大門指了指,神態自如。「我要踏出了門檻,宮夫人就大禍臨頭了,你這個當女兒的,可別後悔。」
可惜季茵茵並不知曉,展綾羅就在門外,偷听他們的談話。
「相信梅少爺也听說了,母親並非我的生母,她若是闖了禍端,你盡管去找她便是。我們,之間……沒有太深的感情。」季茵茵退後幾步,冷若冰霜︰「我的婢女馬上就回來了,希望梅少爺趁著還沒人發現,先行離開,免得事情難看。」
「宮琉璃,你還真是高貴傲氣呢。」梅少功不曾想過私底下的宮琉璃,竟然沒有表面看來的溫柔文靜,說話刻薄。他笑著轉身,朝著門口的方向揚聲說道。「宮夫人,你听到了吧,你的寶貝女兒鐵了心要把你推入火坑呢,也行,既然這麼不招人待見,我這就走了。明日官府請早。」
就在下一瞬,門外竟然送來展綾羅的聲音,沉悶悶的,沒多少精神︰「女兒,只要半個時辰就好,你跟梅少爺說說話吧,不會有人知道的……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你可不能這麼絕情啊……」
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一番話之後,門邊已然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季茵茵一听,毛骨悚然,血液倒流,展綾羅竟然把門從外面鎖住了!只為了成全她跟這個男人單獨相處?!
「沒人會來打擾我們的清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宮夫人會幫我們攔著你的婢女,小姐請安心。」
梅少功朝著季茵茵做了個揖,猶如懂禮數的文雅公子,眼底的一抹火光,卻越燒越旺。
「小姐莫怕,我可是憐香惜玉的人,只要你答應我的請求,我絕不為難你跟宮夫人。相反,宮小姐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他清了清嗓子,並不逼近季茵茵,事已至此,他已經有了充足的把握,完全不需霸王硬上弓。他說的脈脈多情,一臉動容。「自從第一面見過宮小姐之後,我就愛慕你了……」
季茵茵不冷不熱地打斷他的話,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侯府什麼沒有?我怎麼會需要梅少爺的饋贈呢?」
「小姐性情高潔,不答應我也沒事。我的僕人就在別院門口等候,我若得不到小姐的回應,就會有人將在別院門外的見聞說給侯爺听,這樣一來,對小姐的名聲也不是很好……」梅少功話音一落,果真只是坐在桌邊,並沒有任何令人憎惡的舉動。
季茵茵當真失了分寸,瞪大了眼,血色盡失。被逼到這一步,她唯有恨死了展綾羅,哪怕她跟梅少功沒有任何事,一個男人潛入別院閨房,半個時辰才離開,到時候誰還會相信她是清白的?!
只會有這一次。
一旦到了明日,她就會娶請示老夫人,將展綾羅送走……不惜一切法子,即便是……跟老夫人坦誠展綾羅豪賭的事,一定不能留著展綾羅。
只要展綾羅離開,梅少功沒有了要挾牽線的人,一切都會好轉。到時候他要再糾纏不休,她也一定會想到解決的法子。
眼下,她只能順著梅少功,哪怕心中作嘔,也唯有按兵不動。若是硬踫硬,她也會被展綾羅害死。
再說,這扇門半個時辰後就會打開,此刻她沒有任何選擇。
唯有……將這筆賬通通算到展綾羅身上去。
梅少功笑的放浪,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跟宮夫人保證過,不會要小姐的身子,不想跟侯爺為敵。只要我沒在小姐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讓你干淨無暇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樣,小姐也會將你我的幽會,保守秘密吧。」
展綾羅……簡直把她當成是青樓的花牌一樣!討價還價,設計利用。
季茵茵咬緊牙關,幾乎將牙齒咬碎,向來高傲的自己,怎麼咽的下這一口惡氣?!
「你想要什麼?」她冷冰冰地問,一臉地厭惡和痛恨,不屑和鄙視。
梅少功冷哼一聲,原本只是想模模她的手,踫踫她的臉,但季茵茵一副天上仙女的高傲姿態,把他當成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突地激怒了他。
他臨時改了對季茵茵的要求。
他一掀袍子,指了指自己的襠下,不溫不火地說。「我要小姐用那雙會撫琴的小手,將我的子孫根伺候的舒舒服服。」
季茵茵一瞬愣在原地,她已經二十歲了,絕不會不懂男女之間的那些事,但礙于自己扮演大家閨秀的身份,唯有裝作清純矜持。
那麼多男人都喜愛她,她知道他們都想得到她,更因此而沾沾自喜了許多年,可沒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落在這種下流胚子的手里,還未成親,就要屈辱地去伺候別的男人的身體!
哪怕,她還是清白之身。
這種恨意,這種侮辱,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她緩緩地,輕輕地俯子,再也不曾抬起頭,看著那個男人丑陋的玩意兒,她幾乎是手握著牛糞一般惡心!听著梅少功的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她的眼底盡是猙獰怨懟!
女人!高貴的大家閨秀!名門之後!梅少功哈哈大笑,臨時起意,艷福不淺,讓他更不願就此罷休。
她們母女的把柄,都已經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即便往後要為所欲為,又有何難?!
他對這個女人想做的事……還不止如此,不會這麼簡單。
能給侯爺帶個綠帽子,豈不是他的榮幸!
完了事,他一臉滿足的紅暈,拍了拍季茵茵的肩膀,壓低嗓音說了句。「小姐的手,滑的跟女敕豆腐一樣,真是把本少爺伺候的欲仙欲死,能娶到小姐,真是侯爺的福氣!」
門外,傳來解鎖的聲音,落在安謐的深夜中,格外冰冷沉重。
季茵茵依舊不曾起身,蹲在桌下,梅少功的腳步越來越遠,她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
「茵茵——」展綾羅艱難地開口,心中也很是難過。
「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季茵茵的嗓音冰冷,一抓桌上的茶盞,就往門外丟。
展綾羅閃躲不開,額頭被砸出血來,她不敢再逗留,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季茵茵驀地起身,繃著臉,將雙手反復擦洗了十來遍,若是她甘心伺候一個除了財富一無所有的男人,她早就在黃鎮嫁給那些少爺為小妾了。
她的企圖,不只是榮華富貴而已,她要徹底擺月兌貧賤,她要當正房妻子,當人上人。
她會徹底忘掉今夜這件丑陋骯髒的事。
明日的太陽升起,她還是她,她還是宮琉璃,風蘭息的未婚妻——干淨純潔,高貴優雅的美麗閨秀。
……
天一亮,季茵茵就為了避嫌,以紗巾掩面,將屋內的畫軸拿去典當,她存心不再要見到這張畫,當了死當。
「這幅畫是前朝留下來的贗品,確定要死當嗎?」櫃台後的老掌櫃仔細看了一番,頭也不抬,冷冷淡淡地問,波瀾不興。
什麼?居然是贗品。
季茵茵面色死白,緊握雙拳,身子緊繃僵硬。
「雖然是上等的贗品,但也只值得一百兩銀子。」老掌櫃不溫不火地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見季茵茵不聲不響,不耐煩地丟下一句。「怎麼樣?!」
季茵茵冷笑一聲,一百兩,梅少功未免把她看的太廉價了。興許他將畫作送出手,不曾料到衣食無憂的自己會拿去典當,才會買來贗品濫竽充數,只為了哄騙女人。
這一回,梅少功真是拿她當猴子耍。
糟了算計的自己,到底要怎麼尋求幫助,避免下一回再度落在梅少功的手里,鑄下大錯?!
「不典當了。」她突然改了主意,一把撕毀了這幅畫,舉步走出了典當鋪。
還未走到別院,將這幅畫徹底銷毀,她卻遠遠看到了管家在門外等候,急忙將畫丟入巷子的亂石堆里,落下臉上的紗巾,悠然自如地走向前去。
「管家?」
「小姐,侯爺要見您。」管家永福笑著說。
季茵茵的心中,盡是不安,生怕東窗事發,卻還是神色不變地坐入了轎子。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早些見侯爺,也是她的機遇。
上回遭遇了陳水的事,風蘭息雖然說相信她的清白,但這次又有梅少功,難免對她心存懷疑,但懷疑也好,不信也罷,總比成為梅少功算計的對象來得好。她有種預感,梅少功得了便宜,一定還會再找借口接近她。
她不願再髒一回手。
侯府玉漱宅。
展綾羅還未用過早膳,就被侯府的轎子請了來見老夫人,她戰戰兢兢地坐下,見老夫人神色冷淡,眉眼之間透露出往日的威嚴。
老夫人看著展綾羅,面無表情,開門見山。「宮夫人,我的耳邊有些難听的消息,天一亮就將你找來,正因為不想將事態變得更嚴重。」
「老夫人請說。」展綾羅面色泰然,但心跳的極快,任何人都听得出來,老夫人說話沒有往日客氣寬仁,屋內沒有任何婢女,可見此事鬧得不小,老夫人要暗中解決。
「你是不是暗中得罪了梅家?」老夫人直接問道,眼神凌厲。
「我……」平日里玲瓏熱情的展綾羅,突然坐立難安,沒想過老夫人已經知道這麼多,問的一針見血,她突地慌亂失措,不知該如何圓這個謊。
老夫人擰著眉頭,板著臉說︰「你在阜城一家賭坊欠下大筆的賭債,你是怎麼還清的?有人見你在街上跟梅家的少爺說話,改日就有銀兩還了債務,梅家的少爺為何願意幫你這麼大忙?這其中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展綾羅索性豁出去了,她相信老夫人願意幫自己一回,更願意幫自己第二回,第三回,因為她若是毀了,侯府的名聲也會有所牽連。一旦梅少功再來糾纏,侯府出面,她根本招架不住。
「老夫人,這件事我錯了。」
她恍惚暗中在地跪了下來,痛哭流涕,斷斷續續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全部說清楚,老夫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听到了最後,不禁緊握拳頭,氣的全身發抖。
本以為這位親家雖然出身低賤,好歹也是宮家的人,即便不明道理,也不會喜歡給人招惹麻煩。
他們風家到底是怎麼了?這兩年來一直不順?
展綾羅滿臉是淚,哽咽地問。「老夫人,我錯了……你能幫我最後一回嗎?」
「你知道梅家的事嗎?」老夫人冷淡地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人,哪怕是展綾羅連著跪個三天三夜,她也無法消氣。「梅家百年來都是開客棧的大戶人家,家中富裕,但家風不正,老侯爺還在世的時候,就針對梅家客棧缺斤少兩,哄抬價格的行為嚴厲批評過,梅家後來收斂不少,但至今還有些陰毒手段,偷偷模模。雖是富貴人家,素來為侯府不齒。梅家一直記仇,但只因侯府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大戶人家,阜城是隱邑侯的封地,他們再怎麼不情不願,也無法泄恨。,梅家少爺會幫你,除了他垂涎琉璃之外,難免不是想讓風家徹徹底底因為你丟一回臉,侯府的名聲向來很好,這回……紙包不住火了。我們是不會折腰去讓梅家看這個笑話,你犯下的錯,不能總是由風家來補償。」
展綾羅愣在原地,雙腿一軟,徹底癱軟成泥,嘴一張一合,像是瀕死的魚,發不出任何聲音。
老夫人越想越氣,頭疼欲裂,一拍桌案,恨恨道。「你要當真欠下賭債就來找我,我願意給你付清,但如今你惹上了這麼多事,我還能怎麼幫你?」
展綾羅啕啕大哭,捶地捶胸,神態幾近癲狂。「老夫人,你是個明白人,我都是中了梅少功的邪門歪道啊——」如果連侯府都不幫她,她還能過安生日子嗎?!但她卻又無法怨恨侯府,連自己女兒都恨不能撇清,她還能指望什麼?!
「我方才讓人去打听過了,梅少功去撤掉了案子,但難保他不會繼續來找你們,再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滿足一己私欲。」老夫人扭過臉去,沉默了良久,才說出這一番話。「我給你一千兩,你去把玉佩贖回來,親自還給梅少功。就算往後梅少功還想翻舊賬,我們這兒也有人證,能夠證明我們侯府不曾虧欠他一分一厘,也不能任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了。」
展綾羅連連磕了好幾個頭,將額頭都磕紅了,感激涕零︰「多謝老夫人!就算給老夫人做牛做馬,我也願意!我一定會早日還清的!」
「不用了。」老夫人冷淡說道,眼底一片冰冷晦暗。「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宮夫人。」
展綾羅喜極而泣,一身輕松,月兌口而出。「老夫人,我什麼都答應你。」
「你明日就走,離開阜城。」老夫人板上釘釘,不容置疑。
展綾羅面色慘白,低聲地問,早已沒了一分底氣。「老夫人,不是說等侯爺成親後……我再走的嗎?」
老夫人的臉上不耐盡顯,她已經給展綾羅收拾了好幾回爛攤子,展綾羅難道還有臉面賴在侯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展綾羅會安分守己,但總是有事擾亂侯府的平靜。「我沒想過你會在這幾個月內再惹出對侯府如此不利的事端,錢財是小事,我們風家的名聲,口碑,向來是最看重的。如今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已經對宮夫人頗有異議,我再留著你,我于心不安,說不定,這婚事就……」
展綾羅心虛地低頭,屋內空氣如冰般緊張,她唯有點頭。「老夫人,我答應你,我明天一早就走。」
「既然如此,你我把話說清楚了,我讓管家給你支一筆盤纏,明日馬車會送你去碼頭。」老夫人揉了揉發燙的太陽穴,閉上眼,淡淡說道。
展綾羅沒精打采地起身,朝著老夫人深深鞠躬。
老夫人眼楮都不抬,一臉倦容。「等此事的風頭過了,我會跟琉璃說清事端,讓她給你寫寫信。宮夫人,我只能幫到你這兒了。」
「多謝老夫人。」展綾羅默默走出了老夫人的屋子,垂頭喪氣,一臉晦暗,跟平日的光彩亮麗,判若兩人。
巧姑敲了門,走了進來,見老夫人皺著眉頭,一臉痛苦,緊忙給她倒了茶,按揉肩膀。「老夫人,您這些天的面色不太好,不要總是操心,對您的身體有害。」
老夫人淡淡一笑,拍了拍巧姑的手,緩緩搖了搖頭。她身為侯府的長輩,怎麼能眼看著名聲毀損而不想想法子?近日來風蘭息為了朝廷監造橋梁一事,忙的瘦了一圈,女方還出這種紕漏,她不想兒子再為麻煩事傷神。
展綾羅一走,侯府也能消停不少。
巧姑輕聲提醒,一臉關切。「韶大夫走之前,不是留給老夫人一個方子嗎?老夫人按時服藥的那個月,精神好很多。」
听到巧姑提及韶靈的名字,老夫人怔了怔,皺著眉頭喝了幾口茶,才淡淡地說。「阿巧,你陪我一道來了侯府,最懂我的心思。其實風家跟宮家有婚約,只不過是兩家口頭承諾,一旦他們成親,若是要給阿息找一兩個側室,也不算對不起他們宮家。」
「老夫人,您不是不喜歡韶大夫嗎?」巧姑一邊給老夫人捶腿,一邊狐疑地問。
老夫人無奈地笑,笑意及其苦澀。「一開始,的確不喜歡,但後來……阿息對她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是她願意當阿息的小妾,我或許當真會考慮。只是……她這樣的女子,一旦當了側室,哪怕不仗勢欺人,哪怕不恃寵而驕,她如此不一般的才干和聰慧,我怕琉璃壓不住她。到時候,侯府盡是明爭暗斗,我還不是過不了安生日子?」
巧姑也嘆了口氣,愁眉不展︰「這事情,實在兩難,讓老夫人費心了。」
「身為阿息的母親,我也想讓他娶一個最愛的女人,侯府多幾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多好……」老夫人垂著眼,不知是否該說阿息變了心。「琉璃來的那天,我以為盼到這天了,想著給一些時間,兩個人日久生情,往後恩恩愛愛。怎麼日子一久,反而很難從阿息的眼楮里看到對琉璃的感情了?」
巧姑的臉色很淡。「琉璃小姐去見侯爺了,一定也是為了這件事。」
老夫人寥寥一笑。「我千方百計想著不給阿息添堵,她還是要說,也罷,她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宮夫人一走,老夫人要想引導糾正宮小姐,也就簡單多了。」巧姑附和。
「她雖是宮家的小姐,但年幼沒了父母,如何主持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如何維持當家主母的威嚴和信譽,都是她要學的。」老夫人沉聲道,臉上諸多情緒,化不開來。
「小姐來了。」巧姑听到門外的腳步,她出去瞅了一眼,朝著老夫人說。
「讓她進來。」老夫人點頭,坐正了身子。
季茵茵垂著眉眼,一身素雅,連走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柳眉緊蹙,臉色蒼白,朝著老夫人深深欠了個身。
「琉璃,坐吧。」老夫人的聲音很輕,落在空氣之中,卻很沉重。
季茵茵緊緊抿著唇,眉頭一片濃烈愁緒,仿佛無顏面對老夫人。
老夫人沉聲道︰「你的心里一定不好過,但整件事,你也有不可妥協的責任,你若是早些跟我說,此事不會發展到難以收拾的地步。你若機警靈活,也不會險些被梅少功毀掉清譽。」
「老夫人,我跟梅少功沒有半點關系!我喜歡的人只有侯爺!」季茵茵面色蒼白如紙,額頭青筋突突地跳,她方才跟風蘭息說的沒這麼清楚明白,當然將跟梅少功單獨相處的片斷暗藏在心,怎麼老夫人卻知曉!
老夫人直直望入季茵茵的眼底,探究著她一閃而過的慌亂,臉上並無任何動容。「我看得出來,你中意阿息,當然不會見異思遷,朝秦暮楚。梅少功那種人,不過是有些臭錢,入不了你的眼。」
季茵茵不敢再看老夫人,生怕自己的神情瞞不過精明的老夫人,雙手緊緊握著,陣腳大亂。難道老夫人想用此事當成抓住她的把柄,從中作梗?!想到此處,她的眼底盡是怨毒狠戾。
老夫人的嗓音之中,沒有半點起伏,听不出原本的喜怒。「這件事我壓下來了,在我侯府,規矩嚴明,你是風家未過門的兒媳婦,既然做錯了事,也不能不認罰。」
「老夫人?!」季茵茵的面色更白了,倉促起身,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根本不知如何應對。
老夫人面無表情,更顯威嚴不容侵犯和質疑,她說的話,也是侯府的一道命令。「你一旦嫁給了阿息,就成了風家的臉面,阿息的臉面,你即便跟梅少功沒有辦點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難道還不覺得自己錯了?梅少功要是將阜城傳的沸沸揚揚,你還想不想嫁進風家?還想不想好好做人?你還讓不讓阿息做人,他要怎麼面對全城百姓?阿息活了二十四年,全身上下沒有一個污點,你忍心看他被人在背後戳背脊骨嗎?!」
字字句句,盡是往季茵茵的心里灌入冰冷刺骨的寒風,她本以為含蓄地在風蘭息面前流幾滴眼淚,此事就能成功化解,而老夫人則不想縱容自己犯下的過錯。
老夫人半闔著眼,幽幽地說道。「我本以為這樁婚事會很平靜,但如今,我開始猶豫了。你還未出嫁,名譽險些毀掉,梅家跟風家素來不合,我們若是要梅少功閉嘴,他不見得會听,但侯府又不能仗勢欺人。他難保不把此事宣揚的更大,讓每個人都以為你們兩個真的暗中私會,讓阿息顏面盡失。」
「老夫人,我也是沒辦法,母親犯下的過錯,我也是受害的人,我對侯爺忠貞不渝,哪怕到死的那天,我也不會背叛侯爺,請老夫人明鑒!」季茵茵抓著老夫人的衣袖,無論如何不願松手,幾乎是哭出聲來,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老夫人的眼波一閃,拉開了她的手,一臉凝重。「我也願意相信你的話,但琉璃啊……人言可畏,我們信你,別人不見得會信你。」
季茵茵宛若糟了晴空霹靂,自從她來到侯府的那一天開始,老夫人跟侯爺就對她百依百順,處處體貼入微,甚至不曾說過一句重話。但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卻不願再給她多一點的庇護。老夫人最看重的——只有侯府的名聲,侯爺的名譽。她再楚楚可憐,再委屈哭泣,也無法拉回老夫人的心。
「三月定下的婚期,先拖延一陣子吧。」老夫人由著巧姑扶著站起來,緩緩走向床邊,丟下這麼一句。
「您……不讓我嫁給侯爺為妻了?」季茵茵呆若木雞,啞著喉嚨問。
老夫人躺在床上,巧姑為她解開外袍,蓋上被子,一天之間處理兩件事,她筋疲力盡,精神萎靡。「我不想讓人嘴碎,在侯府辦喜事的時候,看阿息跟你的笑話。」
季茵茵沉默不語,她沒有任何選擇,若是她據理力爭,惹怒了老夫人,興許老夫人一怒之下,會毀掉她跟風蘭息的婚約。雖然是兩家定下的婚事,但太傅跟老侯爺都已經不在了,決定的權力緊握在老夫人一個人的手中,只要她說自己不符合侯府兒媳婦的條件,還有誰會為自己求情?!風蘭息會嗎?他會更在意自己的名聲,還是更舍不得她?!
她沒有一絲把握,風蘭息太內斂,太沉靜,太淡漠……他安靜的像是春日里的一陣風,秋日里的一場雨,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感受不到他熱烈如火的眷戀。
他曾經問過她,若她心有所屬,他願意成全她,讓她退婚。
一旦老夫人開了這個口,風蘭息也會點頭吧,到時候,她不過是被丟棄的一個廢人罷了。
思前想後,她唯有順著如今的老夫人,哪怕認錯,哪怕受罰,就是不能走到最後一步。
「我是風家的兒媳婦,風家的家規,對我當然適用。我真心悔過,把侯爺的名譽看的比我自己的聲譽還要重要。」季茵茵斬釘截鐵地說,眼神蒼白而冰冷。
老夫人指了指茶幾上厚重的家規,巧姑遞給季茵茵。「時間自會沖淡一切,你的心氣還不夠沉穩,做事還不夠周到,我有個主意,送你去鴻山的淨月寺中。白日你抄寫佛經,面壁思過,修心養性,晚上看看風家這本家規,也算是學著往後如何在侯府當一個被人尊重敬仰的女主子。」
季茵茵心中有氣,臉上卻只能擠出一絲笑,格外順從溫柔。「好。我听老夫人的。」
「何時流言蜚語消失了,你也靜下心來,再準備婚事不遲。」老夫人拂了拂手,靠著軟墊,徹底閉上了眼。
巧姑扶著季茵茵走了出去,安慰了一番,才命婢女送季茵茵回到別院。
季茵茵咬牙坐進了轎子內,幸好只是拖延婚期,而不是徹底取消婚約,突地念頭一閃,吩咐下人停下轎子在別院門口,她獨自去亂石堆尋找,卻早已沒有那一堆撕壞的畫卷。
被人拾去了嗎?!
她咬了咬下唇,反正也毀掉了梅少功留給她的東西,侯府出面擺平此事,她就不必再見到那個令她惡心反胃的男人。
但是去廟中面壁思過的一陣子……又是多少天?!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還是……
老夫人沒有給過一句準話。
剛過完這個年,她已經二十歲了,女子最好的年華就在這兩年,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