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年代 第73節 夏糧豐收

作者 ︰ 嵩山坳

凌晨三點,盧利就坐了起來,抓起一件小褂穿上,洗漱一番之後,拍醒了胥雲劍、張清幾個,自己先一步出門去,坐在板凳上開始磨鐮刀。刀是用好鋼打造的,月牙型的刀刃反射著冷光,用大拇指搪一搪,指肚上的肌膚微微發緊——這就算是可以了。

把刀放好,再拿起一把,沾水在磨刀石上推拉,「小小,你起了?」是胥雲劍的聲音,他揉著眼楮站到門框上,「哎呦,你精神頭可真大,昨天累成那樣,今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你不睡,弄得我也睡不著。」

「胥雲劍,你少放屁,你還喊累?小哥讓你開手扶,他替你下地,現在他沒鬧累,你倒鬧?」

「就說我,你張清就沒開?」

「躲開!」張清推了他一把,「好狗不擋道。」

兩個人各自打水洗臉,盧利也不理他們,把幾把鐮刀磨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也真覺得有些累了,從夏糧豐收,各村鎮都開始大肆忙碌起來,每天早上四點到上午十點,下午四點到晚上七八點,一天十余個小時的工作量,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但收糧食不比其他,一旦開始干,就休想能挺直腰板,完全是弓著身子,手腳不停的操作,那種辛苦,不親身經歷過的人,是怎麼也體會不到的。

除了這種身體上的勞累,另外就是精神上的負擔,商家林近一萬畝的小麥田,金黃色的麥田在電影中看過去是黃燦燦一片的那麼好看,但等到人置身其中,就絕沒有什麼詩情畫意了。麥田一眼望不到頭,心理上的沖擊極大!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恐懼感︰這麼多的麥子,幾時才能干完啊?

好在夏糧收割是農村的第一等大事,不分男女老幼一齊上戰場,講究是快收快打,顆粒歸倉。這不但因為北方的雨季即將到來——麥子一經雨水浸泡,很快就會發芽,那就全廢了!也因為要為秋糧播種讓路;這二者都是絲毫耽誤不得的。

用過早飯,提著幾個巨大的塑料桶,拿著鐮刀出門,村里的路上已經有和他們一樣的農民和知青在出發,看見了,各自點點頭,卻不說話——不是不講禮貌,這個時候,都累得半死,誰也沒有了說話的力氣了。趁著朦朧的星光到了村子西頭,腳上的鞋都為露水打濕,月兌下外面的衣服,只穿著小褂,走進麥田,盧利使勁往手心啐了兩口唾沫,抓起鐮刀,彎下腰去,以左手一把攏住麥子,右手的鐮刀輕揮,一片麥子落在手中,把麥子在腳下一扔,跟上一步,第二次揮動鐮刀,干了起來。

割麥子最忌諱的是事情就是鐮刀使用方向不對,向下容易插進泥土中,損害寶貴的刀刃;向內也不行,那容易傷到自己——鐮刀打磨的極其鋒利,踫到腿上就是一道大口子,正確的方向應該是手腕畫弧,使刀刃在割斷麥子之後,向外側飄出。當然,在熟悉的老農來說,則不存在以上的這種問題,鐮刀對他們來說,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看著他們干,真叫一個享受︰又快又穩,而且根本不費力似的,大片的麥子就倒在了身後。

盧利汗下如雨,雙手的動作全變成了機械式的勞作,腦子中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味的收攏、割斷、收攏、割斷。「小盧,歇一會兒吧?」

盧利喘得像個破風箱,直起身體,回頭看去,竟是商嘉成!他同樣滿頭是汗,摘下戴著的草帽呼呼扇風,看他工作的效率,還是比自己高;已經比他所在的位置靠前了近一百米的距離了。

兩個人出正月之前,在商抗日的撮合下,喝了一頓酒,表面上是把打架的事情放開了,實際上彼此都知道,還是有一個疙瘩在。今天他倒主動和自己打招呼了?

「行啊,小盧,不簡單。」商嘉成笑呵呵的說道︰「難怪書記看得起你,你們這一批知青中,你算是拔了頭份的!」

看著對方豎起大拇指,盧利報以善意的一笑,「還是……不及隊長……您。」

「廢話,我都干多少年了?你才幾年?哎,這是你第一次干這個吧?有把子艮勁兒!」

盧利累得幾乎虛月兌,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就想躺下去,美美的睡一覺才好呢!「現在幾……點了?」

商嘉成抬頭看天——長在農村地里勞作的人,都有這樣一手功夫,抬頭看看天色,就能把時間估模得差不多,「快九點了。走,歇會兒去。一會兒再干。」

田地里一望無際,全被太陽籠罩著,兩個人把鐮刀一扔,轉身向後。大隊里的女子手腳麻利的把割下來的麥子打上捆,運到旁邊停著的拖拉機上,等裝滿了,還要有打谷、晾曬一直到入倉的後續工作,這不用盧利這樣的人幫忙,等開始向回走,盧利才注意到,一上午的時間,他已經‘沖’出來近八里地!干脆也懶得走了,就靠在拖拉機的陰影里,暫時休息吧。

「來一根?」

「不,我……不會。」

「這玩意,最解乏。」商嘉成也不勉強,自己點上一支,「你看看小胥他們,都學會了,你怎麼就學不會呢?」

盧利抱起塑料桶,通通通的灌足了水,「隊長,今年有多少?」

商嘉成伸出手指,比了一個‘六’的手勢,「六百萬斤!」

「有那麼多?」頭頂上突然傳來張清的說話,「隊長,咱們能分多少?」

商嘉成給他的話逗笑了,「這都是要交公的,你能剩下的沒多少。再說,你以為這就多了?畝產還不到六百斤呢。」

「這倒是的,我听說大進的時候,畝產好幾十萬斤呢!咱們這一萬多畝地,得有個十幾億斤糧食吧?」

商嘉成咳嗽幾聲,一口痰吐了出去,「毬!」

「怎麼了?我算得不對?」張清掰著手指頭算算,「沒錯啊,就是十幾億斤嘛。」

商嘉成回頭看看,盧利倚在拖拉機的車幫,已經昏昏欲睡了,「下來,小子,我給你們說叨說叨。」

把張清、胥雲劍、駱耀華、林反修、胡初三、蒙小彪、李海軍、趙擁毛、範美帝幾個人叫到自己身前,商嘉成吧嗒吧嗒吸著旱煙,半晌才開口說道︰「那年啊,要說起來是真慘。你們是知不道,臨近的河北昌黎,死了四千多人,知不道是怎麼死的?活活餓死的!」

眾小一驚,「怎麼會?社會主義國家,還能餓死人?」

「怎麼不能?知不道為啥?就為了畝產十幾萬斤鬧的!」

年輕人都來了精神,紛紛靠前,「怎麼回事?隊長,和我們說說吧?」

「小麥這玩意,畝產七、八百斤就頂頭了,再高也高不了。非要說畝產十幾萬,這不是他娘的扯蛋嗎?你們知不道怎麼來的?把百十畝的麥子堆到一起,楞充是一畝產的!」他惡狠狠的啐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詛咒,「小麥上楞能躺一個孩子,你們說,這不是胡鬧嗎?」

「那……那也就是說瞎話,不至于餓死人啊?」

「咱們農民種糧,是要向國家交公糧的,拿咱們商家林來說,你們想想,一畝地十幾萬斤,咱們這商家林就是十幾億斤,得交多少公糧?弄得大隊、公社就得把余糧都翻出來,就這都不夠,怎麼辦?只好拿農民家里的糧食——說是拿,實際上就是搶!你們想想,糧食都沒了,人不就都餓死了嗎?」

張清絲絲吸著涼氣,仿佛牙疼,他真不敢問出下面的問題,「那,咱商家林呢?死了多少?」

「嘿!商家林一個都沒死!」

「為什麼?」

「因為商老爺子,這老爺子……」商嘉成挑起兩個大拇指,「……一輩子認真。就不肯說瞎話,該多少就多少,誰來也沒有!最後你們猜怎麼樣?」

孩子們都給他的話吸引了全部的精神,自覺的追問下去,「怎麼樣?」

「全唐山,全省的人都恨不得到商家林來,知不道為個啥?」

「能吃飽飯,是吧?」

「嘿!」商嘉成重重點頭,「不但是各個地方逃難的,還有好些好些的文化人,說是來咱們這……干啥子來著?說那話咱也听不懂,好像叫什麼……采什麼……風?實際上誰不知道啊,就是為了吃上一口飽飯!」

「啊?」眾人恍然,「那後來呢?」

「後來啊,老支書就給撤職了。娘的,你們說說,這麼好的人,偏不讓干?混賬不混賬?」他手一拍,正中盧利的肩膀,把他從夢中驚醒,身子一歪,「啊?啊?怎麼……了?」

眾人一陣輕笑,「小小,起了,收工了。回家睡去吧。下午再來。」

盧利翻了個身,再度躺倒,「別……鬧,我睡一……會兒的。」

看著他滿臉倦意,再不復往日精神振奮,胥雲劍幾個無不心疼。彼此看了看,「要不,就讓他在這兒睡?」

「這怎麼行?等一會兒車開走了,這多曬啊?等把他弄回去。」

胥雲劍果斷蹲下,胡亂的把他搖醒,「小小,我帶你回去睡,來,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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