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千秋雨花韻。
南朝陳自武帝開國,綱紀初備,天下漸安,江南之地號稱富庶。
陳叔寶即位之後,專喜酒色浮靡,耽于詩酒,不理朝政。朝中江總、孔範之輩專以迎合為事,君臣酣歌,連夕達旦。所有軍國政事,百姓疾苦皆置不問。
建康皇宮,閣高幾十丈,袤延數千間,窮土木之奇,極人工之巧。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尤為奢華,是為陳叔寶金屋藏嬌之用。
結綺閣主貴妃張麗華生的花容月貌,智慧過人,才藝雙全,堪稱天下第一大美人亦毫不為過。陳叔寶對其迷戀至深,到了國家大事也「置張貴妃于膝上共決之」的地步。
張麗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卻不甘平淡,干涉朝政,巧取豪奪,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但凡**家屬犯法,只要向張貴妃乞求納貢,無不代為開月兌。如有文武百司不听從她的「內旨」,也只由她一句話,便即疏遠貶斥,革職拿辦。
與此同時,北朝楊堅篡位建立大隋。經過幾年的勵精圖治,隋朝國力、軍力顯著增強。
開皇八年元月,隋文帝發布陳國主罪狀二十八款,為渡江滅陳造勢,幾十萬大軍躍馬長江,虎視南朝。
大敵當前,南朝上下依然沉浸在一片紙醉金迷當中。
號稱陳國三柱石的驃騎大將軍蕭摩訶、鎮南將軍任忠、征東將軍司馬消難等將領紛紛上書請求加兵固防長江。但陳叔寶既不懂軍事,又不納部將建議,自恃「長江天塹」,對將領們的建議均不予理會。反而在國家危機當頭之際廢掉了庶出太子陳胤,改立張麗華之子陳深為皇太子,之女陳婤為金陵公主,更意圖廢沈皇後改立張麗華為皇後,一時間國朝震動。
「不知有陳叔寶,但知有張麗華」。從此民間歌謠對此廣為盛傳,以至南朝大族士家們紛紛離心。
建康城南五里外,有山名曰石崗子。其東麓有一片古老的梅林,據說是東晉年間為紀念梅賾將軍的高風亮節,後人在此廣植梅花。到禎明年間,已有相當規模。
梅林深處,鏡水湖畔,有一處別院,名叫雨花小榭,乃是驃騎大將軍蕭摩訶當年為討好金陵第一美女張雨花所築之愛巢。
不過,時過境遷。自蕭摩訶娶內廷女官韓氏為妾之後,蕭家後院從此戰火紛飛。最後,身懷六甲的張雨花一怒之下搬出驃騎大將軍府,帶著女兒蕭靜住進了雨花小榭,從此同蕭摩訶恩斷義絕。
妾大壓妻實屬罕見。生下兒子蕭毅沒多久,張雨花便在這悲憤羞辱中去世。身為姐姐的蕭靜于是含辛茹苦的撫養弟弟蕭毅成長,一晃就是兩年多。
一個月前,剛滿三歲的蕭毅突然害了場不知名的大病,急得蕭靜四處尋醫救治卻不見起色,終日以淚洗面。若不是高座寺的雲光法師及時趕來救治,這孩子便險些夭折了。
只是大病痊愈後的蕭毅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看透紅塵般的滄桑。
隆冬季節,盡管是江南之地,也不免冷颼颼的。
天剛剛蒙蒙亮時,蕭靜便手持一口寶劍來到院子里。每天的這個時候,她總是會按時練會兒武功,十年如一日。
蕭靜一身雪白色的武士服,豐姿卓約的按劍而立。只見她微點頷首,目光下視,左手抽出寶劍在空中緩緩的劃了半圈,反手于身後,擺開家傳雨花劍法的起手式——白鶴亮翅。
一陣冷風吹來,院子里的幾株江南粉黛沙沙地舞動著,散落的梅花隨風飄飛。
倏地,蕭靜眼神一緊,氣機鎖住那飄飛中的一片梅花,閃電般使出雨花劍法第三式——分花拂柳。但見她挽劍向前突然猛刺,內力直達劍尖。劍氣破空的那一剎那,花瓣應聲被切為兩半。
一招出手,蕭靜又接連使出「煙雨飛虹」、「落花無言」等雨花劍法的精妙招式。她越練越快,挽起劍花朵朵,招式精妙華麗至極。人劍合一,飄忽若飛,猶如仙女弄舞。
這時,朝向院子的一扇窗戶慢慢地給撐了開。
每天的這個時候,同樣也會有一個小腦袋瓜兒從這里悄悄地伸來,偷偷地看著蕭靜練劍。
這便是蕭靜的弟弟蕭毅了。
別看他表面才三歲,腦子里卻裝著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同名同姓人的靈魂。他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古代世界。他本是一家大公司的白領職員,卻在他事業和家庭即將迎來幸福的時刻不幸得了絕癥而病逝。
他極不甘心!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令他的靈魂能夠堅強的逆時空來到這里。
隋唐年間,是歷史上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卻也是一個亂得不能再亂的時代。二十年的群雄爭霸,五十多個稱王稱帝的野心家令中原人口從五千萬降至不足一千萬,損失率高達百分之八十,怎能不令人心麻?
蕭毅深知亂世即將降臨,因此他不得不早做打算。在這個時代里,蕭毅算是一個能窺天機的人,所以他自信能夠為自己將來的命運而選定正確的方向。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得依靠習武來自保安身立命才行,否則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亂世用重典,武力才是存亡之道。這是再明顯不過的道理了。
窗台前,不知何時起,蕭毅手里已經多了一把花生。他一邊吃著香,一邊盯著姐姐的劍招,津津有味的看著,生怕錯過了一招半式,不時的還忍不住地比劃那麼一小下。
蕭靜並未看過來,卻早已知弟弟在偷窺,于是放聲道︰「偷看別人練功可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哦!」
每次都被姐姐被發現,蕭毅總是覺得不服氣。當即出口狡辯道︰「我當然是正人君子了!我只是來看看是誰每天一大早的就在院子里練劍,把我給吵醒了。」
蕭靜聞言頓時無奈的笑了笑,放慢了劍招,揚聲道︰「那姐姐以後就到遠處去練習好了,可不敢影響我的寶貝弟弟休息咯!」
「姐姐若是走遠了,萬一有壞人來可怎生是好?」蕭毅連忙擺手勸阻道︰「不妥不妥,還是就在這練吧。我就勉為其難的早點起來,順便給姐姐捧個場兒,鼓個掌什麼的。看我多疼姐姐!」
說著,蕭毅自顧鼓起掌來,到像個很敬業的熱情觀眾。
蕭靜忍俊不止頓時白了他一眼,嗔笑道︰「小滑頭,我看你就是想要偷師,偏偏總尋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我哪里是在偷師?分明是在光明正大的看嗎!」蕭毅嘿嘿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乳牙。
「姐說一句你就頂十句!真是怕了你了!」
蕭靜又好氣又好笑。劍法已亂,再無練下去的心思了,于是停勢收劍。再道︰「看看可以,但記得切不可偷練哦!」
「為什麼?」蕭毅似乎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哪那麼多的為什麼呀?我是你姐,我說的你就得听!」
蕭靜故意板起臉來,要樹立當姐的威信。可這招對蕭毅實在無效。但見蕭毅立馬露出滿臉委屈的表情,眼淚汪汪的樣子,蕭靜的嚴厲頓時軟化了下來。
在蕭靜的眼里,弟弟就是她的精神寄托,就是她的一切,是容不得半點委屈的。
蕭毅實在太了解他的姐姐了,所以這招屢試不爽。
來到窗前,蕭靜柔聲解釋道︰「乖,姐姐不讓你習武,全因為你年紀太小了,你才三歲呀,身子骨還未長成。貿然練武的話,一旦傷了筋骨,將來長大了可是會變成羅圈腿或者矮子的哦!」
「真的嗎?」蕭毅歪著腦袋半信半疑地看著姐姐。一雙精靈般的眼楮頓時睜得大大的,又黑又密的睫毛忽眨忽眨了幾下,好像會說話似的,十分萌人。
蕭靜嫣然一笑,順手將蕭毅從窗口處拉出來並抱在懷里,暢聲道︰「當然了!難道姐姐還會騙你不成?」
「可我要保護姐姐啊!不學武功怎麼行呢?」蕭毅努著嘴,女乃聲女乃氣的說著。
蕭靜先是一愣,不曾想幼小的弟弟竟然能夠說出這等體己的話來,心中頓時一陣暖洋洋的。于是滿臉欣慰和幸福地抱緊他,高興的說道︰「我的好弟弟,你有這份心姐姐真的好高興!也不枉姐姐那麼辛苦的拉扯你長大!」
蕭靜頓了頓,抓著蕭毅白白女敕女敕又胖乎乎的小手,解釋道︰「只是你現在還太小,練武很容易就傷到了你那脆弱的小筋骨,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姐姐是萬萬不得答應的。」
過早的練武容易拉傷筋骨,這點蕭毅倒是相信。聯想到某些武打巨星不是羅圈腿就是小個子,蕭毅還真覺得有些關系。
但轉念一想,如果小心一些也應該無妨事的。想到這里,蕭毅再問道︰「那我何時能像姐姐那樣習武呢?」
蕭靜想了想,答道︰「姐姐是五歲起才獲準跟著咱娘習武的。等毅兒到了五歲時姐姐自然會準你習武的。」
在蕭靜看來,雖然她不想讓弟弟習武,但有些事情總是繞不開的。畢竟蕭毅是張雨花唯一的兒子,雨花劍法需要由他來傳承下去。所以她早晚都得讓蕭毅習武的。
「那豈不是還要等兩年?」蕭毅聞言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
蕭靜看到弟弟失望的神態,卻不知道他心中真實想法,只是哄著他道︰「我的好弟弟,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哦!姐姐去給你做最愛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好!」蕭毅很乖的點點頭,雖然他明知姐姐在哄他。
「真乖兒!」蕭靜在蕭毅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放他下來,幫他整理了一番衣服,邊說道︰「姐姐這就給你做好吃的去,你自己先玩一會兒,記得不要走遠了。」
「嗯!」蕭毅應了一聲,接著說道︰「那我去後山看看娘。」
蕭靜欣慰地點頭道︰「去吧!小心點兒啊,別摔著了!」
「知道了!」蕭毅應了一聲,耳邊掛著姐姐的嘮叨和關心之聲離開了院子,徑直朝著後山梅林奔去。
看著弟弟幼小的身影,蕭靜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抬頭仰望後山的天空,喃喃自語道︰「娘,您看到了嗎?沒想到一場大病不但沒有奪走弟弟,還讓他懂事了,您在九泉之下也請安息吧!至于您的臨終遺命——」
蕭靜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道復雜的神色,嘆聲道︰「女兒不想讓弟弟他知道,就讓女兒自己來承擔這一切吧!相信娘親也不想讓弟弟他也生活在痛苦怨恨之中吧!」
想到這里,蕭靜再次長嘆口氣,轉身進屋給蕭毅做桂花糕去了。
雨花小榭的後面有座小山坡,遍布著幾十種不同的梅花樹,一年四季皆有梅花開放,景色美不勝收。
小山不高,一條小路直通山頂,蕭毅的母親張雨花之墓便在那了。
沿著這條小路,蕭毅快速奔跑著,才短短一小會兒時間,他的額頭上便滲出了汗珠。他跑得極快,只用了不到二十息1的時間就跑到了山頂。
蕭毅大口地喘著氣,徑直到母親的墓前。
張雨花的墓碑非常的特別。別人的墓碑上只是刻著死者的名諱,而張雨花的墓碑上除了她的名字外,上面還貼著一張水墨丹青畫,畫中是一位長發飄飄的秀美女子,正是張雨花本人。
這當然是蕭毅的杰作了!
自打出生在這個世界,他就失去了父母之愛,他所能夠留念的只有母親留給他的這張唯一的生前畫像了。
畫像中的張雨花英姿颯爽,嬌美動人。其手筆出自天下第一畫師痴情公子之手。據說能得痴情公子親自作畫之女子盡皆是絕色美人譜的上榜女子,都是為黑白兩道所公認的人間絕色。
為了防雨水破壞畫像,蕭毅特意在上面抹了薄薄的一層松油。
看著母親的畫像,蕭毅似乎能夠感到畫中的母親在對著他微笑,眼神是那麼的慈愛。
蕭毅的氣息頓時平靜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然後坐在旁邊休息
「娘,我今天又進步了呢。這次只用了不到二十息的時間就跑上來了。」
蕭毅輕輕地挽起褲管。只見他的兩個小腿上竟然都綁著一個沙袋,觀其大小,都在五斤上下。難怪他跑得大汗淋灕,竟是這個原因。
「娘,你可能要問我為什麼要天天在腿上綁著個沙袋。」
蕭毅小心的重新固定好沙袋的位置,接著說道︰「姐姐說再過兩年才能準我習武,可問題是大陳國用不了多久就得玩完了。孩兒這心里急啊!娘你說這兵荒馬亂的,當兵的搶東西倒也就忍了,可搞不好他們還會殺人,所以得有防身之技才行啊!姐姐說她的武功高強不怕兵災,可雙拳難敵四手啊,照孩兒說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孩兒現在這樣做就是在制定逃跑大計。」
蕭毅這時抬頭看向母親的畫像,自言自語道︰「娘,你可別怪我啊!我知道您是金陵第一女劍客,呃不,娘您是天下第一女美女劍客才對。孩兒我自創的這個天下最強的輕功叫做‘腳底抹油’神功,雖然現在還上不得娘您的法眼,但孩兒保證將來那些所謂的天榜高高手們的狗屁輕功肯定追不上孩兒。等孩兒和姐姐躲過這次兵災之後,孩兒一定苦練武功,絕對不給娘您丟臉就是了。不過現在麼——」
蕭毅說著便站起身來到碑前,伸手輕輕的蓋住了畫像上母親的雙眼,嘿嘿一笑,道︰「現在就請娘您先裝作沒看見好啦!娘您不說話孩兒就當您同意了哦!」
蕭毅緩緩的放下手來,看著畫像中母親的雙眼,又嬉笑道︰「姐姐說孩兒的眼楮跟娘親的眼楮一模一樣都會說話呢,看來果然是這樣的。哈,孩兒就知道您一定會同意的!」
蕭毅在母親的墓前自言自語,渾然不知他身後不遠處的一棵古梅樹旁,一個黑衣人正在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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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一夫一妻多姬妾是鐵律,妻妾等級森嚴,姬妾的生活苦不堪言,常常被妻打罵凌辱甚至私自處死都不犯法。但為何身為正妻的張雨花會被一個妾趕走?蕭靜身上到底肩負著什麼使命?為何不讓弟弟知曉?
欲知後事如何敬請關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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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息是本書中設定的最小時間計量單位。根據中醫一息四至,指一次呼吸心髒跳動四次。按心髒平均每分鐘跳動75次計算,一息大約相當于五秒鐘。本書中後文出現的一刻鐘即指14~15分鐘,一個時辰約2小時,不再做特別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