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扭頭看去,卻見對方急忙將撐起窗子的木棍撤了回去,窗子噗通一聲再次合了起來。
李易挑了挑嘴角,他有些疲憊,但是依然覺得眼前這天真無邪的孩童,很是可愛。
他繼續往前走,這幾天太過疲憊了,他現在只想要好好躺在一張床上,酣睡一場。
「嘎吱——」他右側的一扇老舊的木門打開了。
老涂神色緊張的迅速轉身,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笑容慈和的盯著前行中的三人。
「少——」老涂剛迸出一個字,便聲音有些哽咽。
這老婦人,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捧著兩枚雞蛋。
這兩枚雞蛋,被細心的包在純白色的手帕上,黃澄澄的,還泛著熱氣。
李易愣了,他只覺得心頭一顫,無論是在霖水城面對狼妖的時候,亦或是在松江郡外對陣數千東瀛武士的時候,他恐懼過,拼命過,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溫暖從腰椎直接蔓延到後頸的,讓人全身都有了些舒暢的感覺。
「嘎吱——」
「嘩啦——」
越來越多的窗口、木門緩緩的打開來。
城門外的松江郡兵士們也列著隊伍,邁著緩緩的步子,有序的往城內進入。
李易緩步挪到老婦人面前,看著她花白的頭發,忍不住心頭一揪,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任何話到了嘴邊都說不出來。
老婦人卻笑眯眯的,她這麼一笑,臉上的皺紋就堆疊在了一起,仿佛一朵盛開的野菊花。
「這本來是給我兒子準備的。」老婦人笑眯眯的,絲毫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說。
李易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麼,對方卻嘆了口氣,神色有了些黯然︰「可是他已經戰死了。」
李易心頭雖然早就知道這雞蛋送給自己的原因,但是心髒依然有些抽搐。
他默默的抬手,小心翼翼的接過這兩顆滾燙的,不值一錢卻又重逾千斤的雞蛋。
李易繼續往前走去,一路上,他看到了年輕婦人垂著淚水的臉,也看到了顫顫巍巍的老者,雙手杵著拐杖,站在門前的期待。
孩童、老人、婦女……
李易走到了這條街道的最後一塊磚上,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為什麼宋衛能夠面對十倍于己的敵人,毅然決然的拿起了長槍,對抗對方長達數月。
明白了自己身後百余名大漢朝的將士,他們所守護的東西。
身邊的老涂早已經老淚橫流,他似乎想起了自己曾經戰斗過的歲月,咧著大嘴,抽搐著哭泣。
平日里性格不合,常常拌嘴的宋北魁此時卻根本沒有去恥笑他,反而也紅腫著眼圈,扶著李易進了郡守府。
……
……
這是一場根本就沒必要如此慘烈的戰斗,如果半月之前,金陵的錢宗帶兵馳援,這些人怎麼會傷痛至此?這些將士們,又怎麼會疲憊到這種地步?
「哄——」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數百驍騎營的精銳騎兵如同黑色颶風,瞬間到了城門外。
當前一騎正中坐著一位白袍書生,他在臨近城門之時,將右手猛地一抬,手掌平展,做出了一個停止的姿勢。
「哷——」
身後數百戰馬幾乎同時人立而起,盡數停在他的身後。
書生將手掌緩緩向下一翻,繼而獨自翻身下馬,往城門行去。
整個過程中,除了馬不時打的響鼻,就只有呼呼的風聲了。
王雨鵬並沒有帶兵入城的打算,他經歷過太多的生死搏殺,也了解過太多殘破城牆內的悲歡離合,所以,他令驍騎營原地休整。
李易坐在郡守府外的石階上,他身邊原本是放著石獅子的位置,此刻卻只留下兩個沉重的石墩——守門的獅子,的確去守門了,不過是以一種由高空墜落的姿態,來守衛松江郡的城門。
「還未請教大人名諱。」宋衛恭敬的俯身道,攙扶他的正是那位嬌俏的青樓女子,這位曾經的青樓名仃,曾經迎來送往,見過諸多達官貴人,她卻從未如此感激于一個剛剛弱冠的青年。
李易笑了笑,輕松的道︰「在下李易。」
「李易?」宋衛一皺眉,按理說,這位年輕的大人,擁有這種權勢和實力,絕對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可是,自己偏偏就沒听說過對方的名號。
莫非——他是最近一個月才出名的?是某個大家族的年輕子弟?
突然,他猛地想起來一個人來——曾經進京述職的時候,似乎听說過,一個叫做李易的紈褲子,給人人敬仰的鎮軍大將軍抹黑了……
「敢為李大人,可是鎮軍……」宋衛小心翼翼的詢問。
「嗯,我就是李易,京城最出名的那個!」李易笑了笑,絲毫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不是別人說說,就能改變的。
他一直就不在意別人對于自己的看法,甚至喜歡這種被人蔑視輕視的感覺——這樣,就能在打臉的時候,更加徹底,更加清脆響亮。
宋衛瞪了瞪眼,吶吶的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說罷了這話,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死的模樣,忍不住神色有些黯然,便開口道︰「大人,您奔波疲憊,不如先進府中休息一下……」
宋衛的話音還沒落下,王雨鵬便提著長槍行了過來,他當先一揖手,躬身道︰「大人,在下率軍奔襲數十里,斬殺倭族七百余人。」
「好!」李易很累,但是此刻也忍不住精神一震——能把對方狠狠的殺上一殺,殺到顫抖,殺到怕,那是相當的振奮人心。
王雨鵬再道︰「大人,在下臨行之前將軍曾經吩咐過,就駐扎在松江郡外,隨時听候大人調遣。」
李易愣了愣,對方還真是送了一副大禮給自己,居然生生把五百精兵給自己隨意調動,有了這一支驍騎,自己即便想要突然奔襲金陵,也不是不可以吧!
可是,收禮,自然就要收了一個天大的人情,這人情……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得起。
「嗯。」
李易隨口應了一句,繼而身體往後靠了靠,仰視天空,看著空中幾只白色的海鷗飛過,突然有些羨慕這些能夠自由飛翔的小鳥——自己已經在這局中越陷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