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找到了湛口中所說的可以落腳歇息的散民部落,之所以稱之為散民部落,只因這個以游牧為生的小部落時常居無定所,听說是從北邊來的,一共就二十幾口人家,他們應該是戰亂中遺留失散在中原地帶的流民,不依靠任何強大的氏族的庇護,慢慢地在這片土地上生育子嗣,才形成了如今這個二十幾口人的散民部落。
白起一行人到達的時候,他們見到白起麾下有這麼多人,一個個還都帶了武器的,騎的都還是高頭大馬,看那氣勢,便不像是普通人,這些居住在這里的散民簡直要嚇壞了,最近黃河流域常有戰亂發生,他們每天都膽戰心驚,生怕被殃及,好在湛一通好說歹說,才讓他們了解了白起等人的來意,那小部落的老族長也是個極為明白事理的人,連忙讓了好些個帳篷來,請這些尊貴的客人歇息,听說他們之中有人受傷了,這小部落中的一些婦人也極為熱心腸,忙著燒熱水和準備干淨的衣衫,只可惜,他們之中並沒有會醫術的人。
孟青夏早已意識模糊了,渾身發起了滾燙的燒來,她靠在白起身上,秀氣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就連這原本蒼白的小臉,也發出了病態的紅來,嘴里嚶嚀著也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湛所說的最壞一種情況發生了,本來孟青夏所受的那支箭也沒中要害,只是最近她接二連三地出狀況,身體情況也大不如前,好不容易在禹康的時候將身子養好了一些,現在又變得嬌滴滴了,一點傷沒處理好,都會引發感染,繼而就會渾身發燙,搞不好是會要人命的。
孟青夏的身子這樣燙,白起立即皺起眉來,就連臉色也陰沉得可怕,他立即翻身下馬,親自抱著孟青夏,孟青夏甚至已經迷糊得抱住他的脖子都做不到了,她的腦袋趴在白起肩膀上,滾燙的臉頰貼著白起的頸部,她只覺得白起的肌膚總是冰涼涼的,蹭上去舒服極了。
「疼……」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下馬的時候牽扯到了她的傷口,孟青夏悶哼了一聲,就連被白起抱著的身子都不安分地弓了起來,縮成了一團,這樣不安分,只會讓好不容易才不怎麼流血的傷口重新被扯開而已。
白起冷下臉來,帶著孟青夏往帳子里走去的步子也越發快了一些,邊走,還邊冷冷地丟下了一句︰「湛。」
被點到名字的湛忍不住面色一變,渾身打了個冷戰,卻還是硬著頭皮囑咐了身旁的部下要準備的東西,然後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隨著白起去了,誰讓這里只剩下他一個還算是略懂醫術呢?
大帳內還算暖和干淨,孟青夏渾身是血,瘦得可怕,也髒得可怕,要換作往常這個時候,白起才不會讓她就這樣渾身髒兮兮地躺在床上,但這一回,白起非但沒有計較她渾身髒兮兮的血,甚至還為她染了一身的血也渾然不在意,只是冷著臉坐在一旁,親自看著湛為孟青夏治療。
湛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他侍奉白起大人也有些年頭了,出生入死都沒像現在這樣雙手發抖過,可現在白起大人就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臉色不大好看,甚至渾身散發著陰冷的殺氣,湛感到一陣寒意在背後蔓延,他從未見過白起大人發這樣大的脾氣過,即使當年,白起大人被他的父親將年紀不大的他丟到了禹康不聞不問,即使他很有可能隨時就死于那些不願意臣服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的大臣手中的時候,白起大人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發這麼大的脾氣過,要知道,白起大人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諱莫如深,即使他滿手鮮血,刀刃舌忝血,都能表現得那樣優雅,讓人琢磨不透,像這樣還未開口就已滲透出刺骨寒意與暴躁的情形,還是頭一回……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奴隸?
雖然湛也覺得,這小家伙要是就這麼死了挺可惜的,可依照白起大人的性子,絕不可能會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奴隸大動肝火……
在白起施與的巨大壓力下,湛已經強作鎮定,也還是冷汗直冒,他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醫術並不是他擅長的東西,可眼下若他出了一點差錯,湛一點也不懷疑白起大人會不會要他陪這個「英勇護主」的小奴隸一起去死。
雖然他並不討厭這小家伙,可要他陪她一起去死,那也未免太過分了些……
就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之下,湛對待孟青夏傷勢的嚴謹程度,比侍奉自己的親娘還嚴肅認真幾分,終于,在哆哆嗦嗦地替孟青夏的傷勢系好最後一個結後,湛長舒了一口氣,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後退幾步,向白起稟報︰「白起大人,這孩子的傷已經處理過了,並不礙事,正如我先前所說,那箭並沒有射中要害,只是身體發燙……恕湛對此也無能為力了,憑借記憶,湛只能勉力為這孩子準備一鍋對她的傷勢有好處的湯藥,如果明天她的燒能退下去,想必傷勢也不足擔憂了,倘若這高燒不退……」
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底都忍不住咯 一抖,悻悻地抬眼偷偷觀察白起大人的臉色,只見白起的面上一沉,但還是語氣平靜,並沒有將這團火氣撒到無辜的湛身上︰「你出去吧,讓人將熱水帶進來,今天你們也都累了,吩咐下去,讓他們都好好休息,別傷了身子,耽誤行程。」
湛聞言,立即如蒙大赦,跑得比兔子還快,他生怕今天白起大人會不會為了一個小小奴隸一反常態繼而霉運將落在他最無辜的湛身上,好在白起大人始終是白起大人,公私分明,從容公正,但即便如此,剛才在帳內的那段時間,對湛而言,仍是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段經歷了。
這一夜的孟青夏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陰差陽錯地得到了這世上每一個人想也不敢想的好待遇,她的傷勢雖然被湛處理過了,但渾身仍高燒未退,身體虛弱得很,甚至連喝藥的力氣也沒有,迷迷糊糊之中,她感到有人將她從榻上扶了起來,動作很輕,喂了她幾次湯藥,可她就是死活不開口,即使開口了,也不老老實實咽了下去,終于,她這不配合的行徑失去了他難得溫柔的對待,她的鼻子被人捏住了,失去了空氣,她本能地張了嘴想要呼吸,就在此時,一大口湯藥趁機灌了進來,嗆得孟青夏劇烈咳嗽了起來,終于惱火地醒了過來,她大概有些燒糊涂了,脾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大︰「混蛋!是誰,為什麼這樣對我……」
混蛋?
白起幽深的藍眸忽然斂起一道危險的光澤來,但難以掩飾見她醒來那一瞬間緊繃的神色有所放松,孟青夏剛剛罵得痛快,可睜開眼,便對上了那樣一雙讓她做夢都忘不了的藍眸,此刻她也正靠在白起身上,身旁有擦拭過的擰干的毛巾,整個大帳除了他倆,並無別人,竟是……白起親自侍候她?
孟青夏無辜地眨了眨眼楮,剛剛那氣勢也瞬間蔫了︰「白,白起……」
見她這副立即轉了態度的模樣,白起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冷笑了一聲︰「不是混蛋了?」
危險,太危險了。
孟青夏縮了縮腦袋,頓時覺得一股委屈感排山倒海而來,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她?三番四次逃跑不成,為他受傷了,竟然還要看他臉色。
本以為白起大概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可令孟青夏意外的是,白起竟然根本不與她追究剛才胡言亂語之事,他仍一手端正她的身體,一手將那苦澀的濃濃的湯汁遞到了她的嘴邊,有些霸道地命令道︰「張嘴,喝。」
「我……」孟青夏立即皺起了眉頭,這里醫術落後不說,湯藥還一副比一副苦澀。
不等孟青夏拒絕,白起已經一把將那湯汁灌了進去,孟青夏的臉色大變,大有些慍怒,可在白起的逼視之下,她不敢吐出來,只好老老實實地咽了下去。
此刻孟青夏心中的委屈感更濃烈了,她的傷口還疼得很,動一動就會牽扯到傷口,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她就不該替白起挨了這倒霉一箭,就應該讓白起自己也吃吃看這惡心的湯汁才好!
見這孩子滿月復委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白起將她放了回去,語氣卻低沉悅耳,是孟青夏從未听過的和緩,他好像是為了剛才灌她喝湯藥一事而解釋︰「這能快些讓你這一身毛病好了,我身邊不需要總是受傷的人。」
孟青夏一愣,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楮,也不知道是不是身為寵物的靈敏嗅覺之故,她還挺會順竿上爬的,見白起的語氣溫柔了一些,她竟然反而更大膽了一些,嘴里抱怨道︰「可總是受傷也不是我願意的,跟在你身邊才老受傷的,今天也是因為你……」
「不會再有下次。」白起忽然開口,听得孟青夏一怔,直勾勾盯著他,好像沒听明白一般,這是什麼意思?這驕傲自大的野蠻人也會承認是他的錯誤才連累她受傷的?
白起掃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算了,閉上你的眼楮……還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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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