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那白起呢,就算娶不娶檀舟,並不是他能決定的事,可若沒有姒縱,沒有其他的外力因素阻撓,他會娶檀舟嗎?
出于私心也好,出于政治利益也好,白起應該都不會拒絕這門聯姻,所以今日在霽提出這個提議的時候,白起雖然沒有明顯地表達了接受聯姻的態度,可也沒有開口拒絕,甚至于,明明知道姒縱忌憚他,未必會願意看到他和彤城氏勾結到一起,白起好似也絲毫未放在心上,他看起來根本不怎麼關心,這門聯姻,最後會走向什麼樣的局面……
孟青夏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白起的心思了,她課本猜不透,白起對于這門聯姻,持的是什麼態度……就算提起了這件事,他的回答也是那樣的漫不經心,漠不關心……
孟青夏的神情,讓白起不得不注意到她今天的反常,很顯然,她的這副模樣,似乎有些取悅了他,他看起來心情並不差,甚至于有些循循善誘一般眯起眼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你很關心……這件事?」
正在胡思亂想成一團的孟青夏猛然听到白起的聲音,心底像漏跳了一拍一般,她倏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楮,這黑色的眼眸微微顫動著,就像受了驚的小鹿,對上了白起那雙深邃得仿佛要蠱惑人心的眼楮,孟青夏就連呼吸都有些紊亂起來,他的眼楮就像一幅毒藥,妖冶的藍色噙著戲謔又溫柔的危險光澤,一不小心,就像一道要將人吸附進去的藏在湛藍海底下的漩渦,孟青夏陡然一顫,別開了眼楮,卻一反常態,根本不像平時那樣悶聲悶氣但卻連撒謊都不眨眼的沉靜樣子,她的臉色微紅,有些慌忙,更顯得底氣不足︰「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白起微微抬眉,他有些慵懶地環著手,站在那,半靠著身子,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目光越發深邃起來,她的表情發生的每一瞬間的變化好像都一點不落地盡收在白起的眼底。()
「我……」孟青夏眨了眨眼楮,要知道,白起可不經常像現在這樣願意花大把時間與她說話,大多時候,他總是嫌她吵鬧,要她閉嘴,今天的白起,反倒讓孟青夏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白起好笑地揚起一抹笑意︰「你的意思是,檀舟若是嫁給了我,便可惜了她?」
還是……可惜的是她自己?
此刻的白起,神情是刻意捉弄人般的溫柔與慵懶,他深邃的俊美容顏,在這昏暗的入夜的帳子里,顯得更加迷惑和神秘,他的嘴角是似有若無地性感弧度,那低沉磁性的語調,那似笑非笑的口吻,全都宛若**一般,就是這副模樣,完美得無可挑剔,每一個角度,每一處輪廓,都猶如塑刀雕刻,他就是用這副看起來溫柔極了的神色,把霽的那些女兒一個個弄得像著了魔中了邪一樣地神魂顛倒,失去理智。
「嗯!」孟青夏紅著臉吧嗒吧嗒點頭︰「檀舟聰明可愛,又善良活潑……」
白起那樣理性至極,那樣危險莫測的人,他野心勃勃,但檀舟卻單純得很,她時常因為自己少女的心思而羞怯,而惱羞成怒,而臉紅,那嬌俏的表情,那情竇初開的模樣,點點滴滴都讓孟青夏有些羨慕,她就連看著白起的目光都那樣光明正大地充滿了崇拜和愛慕,檀舟恐怕已經一心一意被少女的心思給填滿了,她這樣單純直率的人,若是嫁給了白起,恐怕要傷心的……
孟青夏的面色一變,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並不希望這門聯姻成功,這個念頭嚇了孟青夏一跳,嚇得她剛才還紅通通的一張臉,好像突然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一般,略微有些慘白,她皺了皺眉,然後低垂下了,整張小臉皺成了一團。
白起忽然斂起了雙眸,一抹危險的光芒像電流一樣在他眼中茲茲蔓延,剛才那眼底的笑意,也蕩然無存,頭頂的目光驀然一涼,原本還算暖和的空間里,好像也突然間降溫了一般,孟青夏的臉色一滯,這股驟然變化的寒意離得她那樣近,她哪里能察覺不到?
抬起頭來,對上了白起那雙已經冷冽下來的眼楮,孟青夏沒來由地心底一寒,危險的氣息在周身蔓延,白起的臉上,再沒有了剛才宛若**一般慵懶戲謔的興致,凌厲的藍眸發出了銳光,孟青夏像小獸一般本能地有些防備了起來,但很快,他發現,白起眼中的那抹寒意,並不是沖著她來的……
帳外隱隱傳來不尋常的動靜,但很微小,若不是有意捕捉,幾乎就這麼錯過了,很顯然,像是有人隨時監視著白起的一舉一動,那陣動靜已經消失,應該是已經離去了,孟青夏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扯了扯白起的衣角,仰起頭來︰「白起……」
听到孟青夏的聲音,白起才將目光收回落在她的身上,神色也微微緩和,並沒有要采取任何動作的意思,只不以為然地敷衍孟青夏道︰「沒什麼,漣他們有分寸。」
孟青夏微微蹙眉,揣測道︰「他們盯著你?」
白起大概沒有料到孟青夏這個半大的孩子也會注意到這些,他看起來早就知道有人在監視著他,白起似乎也根本不意外這樣的事,他的唇邊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了一抹弧度,藍眸幽深,交織著威嚴凜然的王者之風,隱隱還有些輕蔑的意味︰「不過是些伯益的爪牙罷了,父親大人並不怎麼放心我,唯有這樣,他才會安心一些,你不必太過緊張,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時間久了,你也就習慣了。」
看樣子,白起對這樣的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或許……白起是很習慣了這樣的事。
孟青夏點了點頭,沒有再吭聲。
她倒不是緊張,只是感到了危機感,白起分明是很清楚他的父親姒縱處處防備著他,可他卻恍若不察一般,並不放在心上,即便他在談起這件事時,口味也是那樣雲淡風輕,漠不關心……
他太危險了,心思這樣的莫測,她永遠也無法猜透他在想些什麼,無論是這件事也好,還是她現在混亂的心情也好,孟青夏都感到了危機感……
寂靜的夜,帳子里的照明已經燒到了底,在火盆自里,忽明忽暗閃爍了幾下,然後徹底熄滅了,整個帳子里,也瞬間陷入了黑暗之中,孟青夏照舊佔據了白起床榻的一個角落,大概是因為冬季,每每醒來,孟青夏都會發覺自己總是尋著最溫暖的地方鑽了進去,她幾乎每天都是縮在白起身邊醒來的。
天氣還暖和的時候,白起並不怎麼管她,她也總是很自覺地縮在床榻的一個角落里,畢竟獅子睡著了也仍還是危險的獅子,孟青夏防備白起,也有點怕白起,並不怎麼敢靠他太近。但隨著冬季的到來,天一天天寒冷了下來,孟青夏怕冷,一開始她總是縮在一個角落里,頭緊緊地埋在毛毯之下,雙腳也曲著,像一個弓一樣的姿勢縮著,有時候怕冷,她便會在毛皮之下蹭來蹭去,翻來覆去,若是睡著後沒有自覺,放松了下來,甚至還會本能地去拽蓋在白起身上的毛皮,後來終于擾得白起生煩了,索性就把她給拽了進來,她的雙腳便被白起鉗制在了身軀之下,不許她再亂動,修長的手臂也很自然地將她給圈禁住了,一開始,孟青夏發覺自己醒來時,竟是縮在白起懷里的,雙手還拽著他單衣的一角,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渾身因為一夜一動不動還有些發麻,每每如此,她便會面紅耳赤,久而久之,竟然也習慣了,入了夜以後,也不用白起拽,很自覺地便挨著他,不可否認,白起畢竟是個高大健碩的年輕男人,他簡直比一塊暖爐還要慣用,即便是冬夜,孟青夏有時候都會暖出一層汗來。
可今夜孟青夏的心情卻煩亂得很,她雖然看起來老老實實的,閉著眼楮,呼吸也還算勻稱,一副已經睡著了的模樣,但孟青夏很清楚,她很清醒,整個腦袋里,都是一片清醒,盡管她已經身心疲憊了,身體的機能在告訴她,她的確很困倦了,需要休息。
她最近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自打那日,她落日了伯益手中,險些受辱,一心一意卻總想著白起來救她,事實也是,每每她最落魄,最狼狽的時候,總是被白起撞見,他幾乎看遍了她處境最慘的時候,這對孟青夏而言,並不是個好現象,即便最初將她從瀕臨死亡中救回來的是白起,她也一刻沒有象現實妥協,她在嘗試著斗爭,嘗試著反抗命運,盡管每一次,她都會摔得更加慘烈。白起將她當作寵物一樣圈養著,幾乎給了她所有女奴們都羨慕的吃穿用度,可她模不清白起的心思,她知道他是危險的,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如何,她的生存,全仰仗白起的庇護,白起今天高興了,可以給她生,甚至會好脾氣地縱容她給他惹來一些麻煩,做一些不安分的小動作,就像每一個人對待自己一時興起的寵物一般,總是格外寬容一些,可同樣的,白起一旦失去了這興致,憑他的冷酷無情,她便會失去目前所擁有的這一切,甚至隨時會喪命,奴隸的命運便是如此,生死全部不由己,盡管她已算是一個幸運的奴隸……
她近來很安分,因為她知道,寵物只有越乖巧,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她一刻也沒有卸下過防備,一刻也沒有放松警惕,她還沒有放棄所有的希望,那些關于自由,或是讓一切回到正軌的希望,她甚至一度因為微生的一席模稜兩可的話,想到了那上古墓葬遺址的石盤上所記載的那個男人,想到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想到了……殺了白起,才能讓一切回到正軌,讓她回到本該屬于她的世界。
可如今她到底是怎麼了,孟青夏清醒地意識到,她竟是那樣過分地依賴著白起,在落入伯益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唯一的信賴竟然就是自己一度想要殺死,一直警惕防備著的白起!她又是……為什麼那樣不願意看到白起和彤城氏的聯姻成為現實呢?
這樣的事實,頓時令孟青夏面臨著濃烈的危機感,像是給了她當頭棒喝一般警醒著她,她最近都在做什麼!她好像越來越理所當然地接受著白起的庇護,那樣習慣地扮演一個「寵物」的角色,溫水煮青蛙,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再這樣下去,她恐怕就會像那只被煮熟的青蛙,在這永無止境的深淵里永遠地掙扎,到頭來,她或許就真的只剩下一身奴性,忘了自己的初衷,當奴隸,當著當著也會當習慣嗎?
孟青夏背在身後的手中,正緊緊地握著一把小匕首,那是貴族在用食物時割肉用的工具,體積並不大,但很鋒利,自打伯益那件事以後,孟青夏總是心有余悸,便偷偷地藏了一把,以作防身,但此刻她的心緒很亂,連帶著那只握住匕首的手也在顫抖著。
她距離白起那樣的近,八歲的身體給了她絕妙的掩飾,沒有人會過多地防備一個八歲的孩子,她揚起了手,睜開了眼楮,這世間,想讓白起死的人太多了,但還從來沒有人有這本事將鋒利的刀刃那樣近地對準了白起,孟青夏睜著眼,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危險莫測的男人,他入寢之後,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那深邃的臉部線條有如刀削般冷峻倨傲,從鋒利的眉宇,到深邃的眼窩,英挺的鼻子,甚至有些涼薄的嘴唇……這張他俊美無鑄的臉離她很近,孟青夏的手心顫抖,他甚至閉著眼楮,讓她不必直面他那雙令人心慌得藍色眼楮,可她即便如此,都已抑制不住地心悸,猶豫,畏縮。
可怕的現實讓她很清楚,再這樣下去,她會走向覆滅,或是放棄一切,向命運妥協,像一只寵物一樣,仰仗期待著他的庇佑,日日戰戰兢兢,堤防警惕著他,可現在,只要刺下去,刺下去,或許一切都結束了,與其這樣永生永世地在這個世界里,佔用著別人的身體掙扎下去,只要刺下去,或是死亡,也或者……這場噩夢也就醒了,她還會是她,那個私生活單調,一心一意鑽研工作的年輕學者……
孟青夏的心思亂成了一團,心情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盯著白起似乎是睡著了的面容,她的手仍在顫抖,呼吸間全是白起的熟悉的氣息,什麼都還沒做,她就好像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般精疲力盡,不只是過了多久,很久很久,孟青夏知道,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的確是過了很久了,終于,她無聲地收回了手,將匕首藏回了厚厚俄毛毯下面,她的臉上,滿滿都是疲倦的神色,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緩緩地閉上了眼楮,輕輕嘆了口氣,將腦袋埋回了白起的懷里,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她也的確太過疲倦了,這麼冷的天,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一瞬間,她的腦袋里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了,從慌亂,到沉靜,到堅定,到恐懼,到退縮,到絕望,到松了一口氣……這樣復雜的情緒像天人交戰一樣在她的腦海里,要將她折磨得快瘋了,可最後,松了一口……是的,她竟是,無端端地松了一口氣……
就像一個即將被行刑的死囚,最可怕的事實上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個等待行刑的過程,等待一個結果,實在是太過考驗一個人的心理承受力,或是生,或是死,一旦結果塵埃落定了,反倒全部的恐懼和憂心,都徹底地放了下來……
孟青夏忽然認清了她可能將要永遠留在這個地方的現實,從前也並不是她天真,她愚蠢,真的相信微生的話,只要殺了白起,她還能回到她的世界,就算她明明知道,遺址坍塌,她可能早就死得很難看了,她也仍不願意認清這個現實,她還在掙扎,不肯妥協,那看起來是很愚蠢的堅持,在現在看來,都是些小孩子都能戳穿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孟青夏如今並不一心一意繼續堅持自己當初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早已認清了她可能將要永遠留在這個地方的現實,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過分地依賴白起,失去了自我,將來成為被主人厭棄後境況悲慘的寵物。
或許,她該考慮考慮了,是懦弱地苟且偷生……還是為了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孟青夏閉上眼楮後,很快就睡著了,因為她的確早已是精疲力盡,黑暗中,那雙藍色的眼楮,卻驀然地睜開,那雙眼眸如寒冬幽深的寒潭,冰冷地泛著寒意,漆黑而不見底,透過那雙眼,像是汪洋大海,即使風平浪靜,也讓人不寒而栗……
------題外話------
答應大家萬更,所以晚一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