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夏心里正這麼想著,帳子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混亂的動靜,她听到帳外有刀兵身上的佩刀和衣甲發生摩擦踫撞的聲音,然後是混雜又匆忙的腳步聲來往于各個方向,有人喊著「立即去請微生大人」這樣的話,語氣焦急,好像是姒縱那邊出了什麼事了,不多時,便有不少腳步聲匆匆往姒縱所在的帳子方向去了,孟青夏的面色一變,這樣緊張又混亂的氣氛好像會傳染,輕易就讓人變得心慌,無論是姒縱出事還是白起出事,總之都會引來一陣腥風血雨,就算原本她還有些猶豫,此刻卻是根本連坐都坐不住了!
孟青夏倏地一下便起了身,掀開簾子便往外跑去,那身形很嬌小,因為滿心焦急,速度又快,簡直像一只迅速竄出去的貓一般,白起留下來看著孟青夏的那些侍從大概也沒有料到帳子里的那個孩子竟然會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跑出去添亂,一時也不曾防備,等他們意識到要把這孩子追回來,否則她若出什麼問題,白起大人只怕要降罪他們的時候,由于此刻整個首領庭都處于混亂之中,又是夜色視線並不那麼明朗,那道嬌小的身影早已讓她躥得沒了蹤影,要找到她,恐怕還真挺費事。浪客中文網(n.)
孟青夏對首領庭的格局並不怎麼清楚,只是本能地往最混亂的地方去,等到她回過味來或許應該帶上一兩個白起的人會更周全一些的時候,為時已晚,她連自己到了哪都不怎麼清楚了,更別提能夠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原路返回。
孟青夏低喘著氣,小臉也因為跑得太急而微微發紅,氣息不穩,這樣沒頭沒腦地跟著混亂也不合適,孟青夏剛才也是腦門一熱,太過慌張了,這下稍微有些冷靜下來,她才想到,自己還頂著這副孩子的身體,況且一時情急,她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是那個開著國家軍區車號,拿著中央派發的工作證,頂著老孟家還算有頭有臉的光環,受到禮聘的專門人才孟青夏,她只不過是個還沒人胸口高的小小奴隸,就算白起所在的地方真的發生了什麼變故,她也未必能安然走到白起面前,人一著急,就容易壞事,孟青夏皺了皺眉,打算停止此刻的慌忙亂竄,可她的腳步才剛一停下來,在這混亂之中,便被人猝不及防撞了一下,孟青夏一時沒站穩,跌坐在了地上,灰頭土臉,甚是狼狽。
那撞倒她的刀兵也無暇去顧及她到底是誰,匆匆忙忙看了孟青夏一眼,甚至也沒功夫去追究她,只是黑著臉罵罵咧咧了幾句便匆忙地繞過了她,孟青夏雖然被撞得有些生疼,卻也沒那心思去計較這種小事,夜色混亂,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又多,又是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在所難免。
她正試圖動一動自己的身子,用雙手撐在地上幫助自己起身,一只膚色略顯蒼白卻修長漂亮的手便握在了她縴細的胳膊之上,孟青夏愣了一愣,人已經被扶起來了,站在她身側的人是微生,扶她起來的人也正是他,回到首領庭,微生已經換上了她曾在祭祀儀式上見過的潔白的長袍,美麗的銀發也毫無拘束地傾瀉而下,那安靜祥和的清俊面容在這種混亂而又慌忙的情況之下,就猶如一陣和煦清風一般,會讓見到他的人都隨之心情寧靜了不少,此刻微生這副一本正經的溫和安寧模樣,儼然就是一個最稱職也最受人們崇敬的巫師。
「微,微生?」孟青夏又看了看微生身後的人,然後抬起眼楮,她的胳膊仍落在微生略顯蒼白的修長大手之中未放,孟青夏也尚沒察覺,她的表情因為在這里遇到微生而顯得略有些驚訝,但隨即一想,便又覺得理所當然。
看樣子,微生也正是要往姒縱那方向去的,他的身後還跟了不少人,舉著照明用的火把,那些人應該都是方才去請他的人。
「你可還好?」微生仍舊溫柔地垂閉著眼簾,微微一笑。
他的膚色本就比別人要蒼白一些,此刻又一身潔白的巫師打扮,還襯了一頭銀發,也難怪孟青夏在乍一看見他之時,那聲「微生」顯得有些驚訝了,既然頂了「天神之子」的名頭,人要衣裝,他這副模樣總要對得起這名頭,孟青夏自己恐怕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她竟然與眼前的這個人認識?
搖了搖頭,孟青夏隨即又響起微生是看不見的,便開口道︰「我沒事,你是要去白起那嗎,發生什麼事了?」
听到孟青夏說「沒事」,微生這才松開了扶住孟青夏的那只手,微攏袖子,那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柔和一笑︰「我正要去看一看,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是知道孟青夏關心的根本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白起大人是否有事」,微生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白起大人那一切都好,恐怕是姒縱大人的病情出了一些狀況,白起大人這才吩咐人連夜請我過來。」
「微生大人。」身後的侍從開始催促微生,看來姒縱的狀況確實不大好。
微生微微側頭,然後點了點頭,對孟青夏道︰「我現在就得過去了,白起大人和姒縱大人還在等我,這里如此混亂,我一時也不放心你一人留在這,還請你暫且充當我的‘眼楮’了,可以嗎,‘小拐杖’?」
微生那聲輕描淡寫的「小拐杖」讓孟青夏怔了一怔,可微生面色寧靜溫和,帶著微笑,聖潔得讓人看不出半點戲謔之意來,反倒是她心思不純了?
這個家伙真的是瞎子嗎,他好像總能猜透她的心思,孟青夏現在正是巴不得能去白起那的時候,微生適時開口,正好解了她的圍,事實上,微生開口,就算是在荒唐的事,都不會有人會置疑他,就如上一回為白起出征所做的佔卜一般,白起六年內不能大婚才能換來戰役的勝利,因為是從他口中說出的,這種荒唐的事都有人信一樣。況且此刻場面混亂,人們又都知道微生大人不能看見東西,雖然在場的侍從不少,但微生大人開口要孟青夏一個小奴隸領他行走,做他的「小拐杖」,他們也不好在這種小事上有什麼異議。
微生是看出了孟青夏想去白起那的心思,她當然也不好辜負了微生的好意,況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他的「眼楮」了,就如上次在禹康城里第一次見到微生時一樣,孟青夏拉住了微生的一只手指,而微生也沒有拒絕,便任由她領著他走路,只是孟青夏現在一門心思都在想著心事,也沒有告訴微生腳下哪里不平整該往哪走,微生卻也走得好好的,雖是閉著眼楮的,卻和常人無異。
來到姒縱所在的王帳的時候,外頭已經守了不少刀兵了,還有伯益和伯益的那些部下,他們都守在帳外,到了這里,反倒安靜了不少,只是沒有人肯往帳子里進一步,帳子外還準備了不少火盆,似乎是準備隨時燒東西的,孟青夏從人群中,看到了湛和漣,還有幾個白起的部下也一同守在帳子外,至于在場的那些中央長老院的大臣們,孟青夏是一個也不認識,自然不曾在意。
見了微生來,人們紛紛為微生讓開了一條道,請他進去為姒縱大人查探病情,姒縱今夜病情忽然惡化,幾乎驚動了所有人。
有侍女從帳子里端出了姒縱用了一半的湯藥,想要倒掉,然後將容器也一同丟進火盆里去烤,卻被微生阻止了,微生讓人將剩下的藥湯放置在帳外一處平坦的地方,他大概要親自檢查,只是此刻急于立即為姒縱查探病情,才不得不暫且放置在一邊,人們雖然不解,畢竟這開藥方的可是微生大人本人,熬制藥物到最後喂入姒縱大人口中的全過程中,也只經過了伯益大人和白起大人的手,微生大人此舉,豈不是懷疑有人在藥里動了手腳?那麼那個人,如果不是微生大人本人,就是伯益大人或是白起大人了?
可無論是伯益大人還是白起大人,都沒有理由這麼做,這里的人誰都知道,姒縱大人很是看好伯益大人,首領之位禪讓予自己所看重的人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當初姒縱大人得來首領之位,就是從他的兄長手中獲得禪讓的,前首領姒蘇沒有將首領之位傳予自己的子嗣,而是將其禪讓給了他的兄弟姒縱,古往今來,這種將首領之位禪讓給同族中的有才能之人的事比比皆是,若是姒縱大人最終將首領之位禪讓給了外人伯益,人們也只好接受,為此伯益絕對還沒傻到要下毒謀害一直看好自己的姒縱大人。至于白起大人……白起大人更不可能下毒謀害自己的父親了,這里沒有人不知道,白起大人衣不解帶在姒縱大人病榻前侍奉湯藥,這些湯藥,都是經過白起大人親自在姒縱大人眼皮底下試過藥,方才進入姒縱大人口中的,若是白起大人在其中下了毒,那豈不是自己也要跟著性命垂危?
果然微生說出了那樣的話,伯益的臉色便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冷哼了一聲,看起來不怎麼像做賊心虛的樣子。
此刻在場的人無不各懷心思,但開口這麼吩咐的是微生,此事又事關姒縱大人的病情,沒有人敢過多的插手此事,自然是微生怎麼說,人們便怎麼做。
微生此舉,孟青夏也是不解,她微微皺眉,目光始終凝視在了那碗殘余的藥湯汁上,微生頓了頓,然後松開了孟青夏的手,孟青夏心思敏感,此刻說不定巴不得他能開口解釋些什麼,但事實上微生也解釋不出什麼來,畢竟……他也只是懷疑而已,微生讓人照看著孟青夏,他很細心,自己即將要進入帳子中辦正事,還不忘讓人照顧被獨自留在外面的孟青夏,況且湛他們也在這,微生並不怎麼擔心孟青夏的處境,吩咐完了這些,微生方才微微一笑笑,溫和極了,對孟青夏說道︰「你在這等一等,哪也別去,我會告訴白起大人你來了的消息。」
孟青夏此刻一門心思都在那剩藥之上,也沒有听清微生都說了些什麼,胡亂點了點頭,微生便在侍從的侍奉下浸了手,入了那帳子中,氣氛又驀然寧靜了下來,有些緊繃,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思都盯著那一道帳簾看,好像就這麼看著,就能看出什麼門路來一般,哪里還有人去顧及孟青夏那一個小奴隸都在干些什麼,別說是他們了,就連湛和漣他們都是一臉凝重,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一道帳簾。
孟青夏緊抿著小嘴,繃得緊緊的,成了一條直線,她的眉頭也是擰得緊緊的,那碗剩下的湯藥就在她面前,黑糊糊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即使微生的醫術已經算是高超了,但受歷史限制,這個建立在史前原始社會末期的以父系氏族組成的文明,哪里來的那樣高超的醫術,隨便得個風寒都有可能死人,若不是像白起這等貴族,常人生病,最終是死是活,一看運氣,二看運氣,三還是看運氣,巫醫的作用實際上太過微乎其微,微生能做的,恐怕也只是比那些無能的巫醫更高明一些罷了。
這里的人已經善于使用藥材了,只是他們對藥材的認知並不豐富,像姒縱那種嘮咳,就是微生的醫術再高明,想必也是無力回天,只是在拖延性命罷了,孟青夏自知不是個精通醫理的人,術業有專攻,她不是天才,而她所會的那些,到了這里,也變得一無是處,盡管她承認這里的醫術實在落後,可她所知道的東西,恐怕還比不上他們的巫醫呢。
孟青夏對著那碗黑糊糊的剩藥看了許久,也模索不出門道來,他們的陶冶技術和青銅冶煉技術雖然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贊嘆的水平,在貴族中,所用器皿也多為陶器與青銅鑄器,對于金銀銅鐵等金屬冶煉技術根本處于十分粗糙的水平,銀可驗毒,也尚不知是否有效,即便要驗毒,也需得采用純度極高的活性銀元素……
孟青夏袖子中捏著的是她那把沒有被白起沒收的小匕首,銀質匕首,只是顏色看起來都是青銅色,稱它為「銀具」都有些勉強,微生是怎麼驗毒的她不知道,那功夫看起來應該十分耗時,至少得抓個奴隸或是動物來試一試,否則就是想看藥渣,也未必能看出準確的門道來,下毒的辦法有很多種,不一定能依靠肉眼或是嗅覺察覺出來,最有效的辦法……
若是這藥沒有問題便算了,若是真的有問題,那麼白起呢……他是否知道此事?日日試藥,他是否會出什麼問題?還是……他根本就是知道這件事的,這藥根本就是他動的手腳?若是如此,白起自己為什麼又要試藥呢!如果他試藥,是為了打消姒縱的疑心,如此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那麼這心思,未免也太可怕了……不,應該不是這樣,白起並不是個屑于撒謊的人,他既然說過不會對姒縱不利,那麼這藥的手腳應該就不是他動的。
若是這樣,她希望這藥沒有問題,可若是有問題,她得馬上告訴白起,無論如何,已經這麼多天了,就是再微不足道的毒,恐怕也會出問題,況且,姒縱現在不就是出問題了嗎,或許他是因為本就病體纏身,才會發作得快一些,但既然連姒縱都開始出問題了……
孟青夏咬了咬唇,抽中那把小匕首,在剩藥中浸過,想看匕首的顏色變化明顯不切實際,孟青夏皺著眉頭往自己白女敕的手臂上劃下去,然後用手捂住,這是讓毒物混著金屬和人體接觸最直接的辦法,量並不多,死不了人,若是劇毒,為姒縱試藥的白起恐怕也早就出事了,至少這毒不會立即要了她的命,孟青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大膽,也或許,正是因為知道自己死不了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
孟青夏的心思有些復雜,她果然很快看到指縫中滲出的血色微微有些發黑,並不明顯,只是因為她並不敢蘸染太多湯藥的緣故,但那足以證明這藥有問題,孟青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等又放了一些血,忙扯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塊衣服布料捆在了傷口並不算大的手臂之上,她正手忙腳亂地要替自己束縛上傷口,身後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冷得讓孟青夏渾身都打顫的聲音……
「你在干什麼!」
孟青夏驚得回過身來,一見那已經有好幾日不曾見面的冷峻男人,此刻一雙眼楮冰冷得讓人仿佛頃刻間墜入冰窖,孟青夏一滯︰「白起……」
「該死!」白起的眼中有冰冷,有慍怒,此刻的他顯然恨不得立即將這膽大包天的家伙給扔出自己的視野範圍之外,她這是不怕死了嗎!就算這藥沒問題,這也是姒縱喝過的藥,她也敢亂試!況且這種時候,他特意囑咐過她不允許她亂跑,她居然還敢到這種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