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上蔓延開來一陣血腥味,是孟青夏狠狠咬了自己一口,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冷靜一些,看著首領庭內忽然興起的廝殺,她不可能還不清楚,如今這局勢意味著什麼。白起控制了首領庭,而褚士,似乎試圖用她與白起做一筆交易,褚士可能也很清楚,他與如今的白起作對,根本沒有什麼勝算,孟青夏的身體雖然沒有什麼力氣,可思維卻清晰得很,足以與親自鉗制了她的褚士對話。
褚士和他的親信站在首領庭地勢較高的地方,從這個位置,幾乎可以將大半個首領庭收入眼底,首領庭的不少要道,都發生了廝殺,但很顯然,這些突然冒出的叛軍並沒能真的讓首領庭陷入混亂之中,褚士的個子不高,沉著臉,好像並不在乎自己的敗勢明顯。
孟青夏微微皺眉,漆黑的眼底卻是一片沉靜,成王敗寇,見過的殺戮多了,每一場政變都免不了要流血,孟青夏的神色平靜,早已見怪不怪,唯一值得她感到唏噓的,便是這個妄圖與白起為敵的中年謀士,很可能會因此而喪命,輕嘆了口氣,孟青夏試圖說服褚士︰「你是個有才能的人,白起一向愛惜人才,與其為了不成器的伯益如此冒險,你為什麼不選擇向白起投誠?擁有一個明智的君主,不是更好地發揮你的才能嗎?」
「明智的君主?」一個半大的孩子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一臉平靜地與他說出這樣條理清晰的話,這讓褚士也感到意外,通常情況下,落入對手手中,被人鉗制為質,隨時可能喪命,這孩子不是早應該被嚇得尿褲子了嗎,褚士愣了愣,然後那嚴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贊賞的笑意︰「我很欣賞你的冷靜,但各為其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今日我若是可以為了自己的前途而舍棄了我親自看著長大的伯益大人,難保明日,我不會為了別人,再背棄白起大人,再惜才,白起大人也不會重用一個能夠輕易背叛的人,孩子,你還太年輕了,可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抓了你來,不過是希望白起大人能夠看在你的份上,放伯益大人一條生路罷了,若是事情進展得順利,我未必會動手傷了你。」
首領庭里發生了一場兵變,整個首領庭幾乎都已經處于白起的控制之中,然而褚士卻帶了五百親兵潛于首領庭,白起的行事風格就像一頭擅于隱忍且耐心至極的狩獵之王,這只優雅的雄獅,布下今天之局,恐怕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了,他的勢力就像這空氣一樣,悄無聲息地膨脹與擴張,以至于,這首領庭的眾多長老院大臣和那僅听命于姒縱大人的言湯及首領庭的軍隊,是什麼時候向白起大人倒戈的,褚士至今都沒想清楚!
這個滿月復心機的謀士似乎總是擅于未雨綢繆,即便先前伯益行事看起來全然信心滿滿,甚至他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勸告伯益,對于白起那種人,需得小心而又小心,只可惜,博弈並不願意听他的勸告,否則伯益今日也不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落得這樣的田地,被白起軟禁于首領庭中了。
褚士很清楚,一旦姒縱咽氣,已經掌握夏後氏所有兵權,又深得長老院大部分席位的大臣擁護的白起,定然不會留伯益性命。
他此舉,也是無可奈何,幾乎是窮途末路的敗將作最後的掙扎罷了,褚士已經不指望失敗的伯益能夠成為夏後氏的君主,只希望他能夠在這場兵變中留一條命,逃得遠遠的罷了,即便褚士身旁傾巢而出這五百多名精兵,他們都是死士,若不是迫不得已,褚士不會兵行險招,但即便如此,這五百多名死士,在白起的掌控了局勢的情況下,也難以再改變些什麼,可這世間沒有那麼多道理可言,就是明知會失敗,九死一生,也要決心一試的事,自古比比皆是。
「你應該很了解白起的作風。」孟青夏垂下了眼簾︰「以我為質,並不能真的能威脅白起分毫。」
褚士一頓,然後笑了,並不言語。這個孩子聰明得很,可若真的沒有半點意義的事,他褚士,又怎麼會費盡心機將她擄了來……只是,事情未免也太順利了些,這讓他也曾心生疑問……
「褚士,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的行為,是叛軍的作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幾乎是頃刻之間,褚士等人就已被趕來的刀兵團團圍住,率領他們將褚士圍困在中間的,是漣。
孟青夏的神情微微頓了頓,也不說話,她看起來整個人蔫蔫的,也沒什麼力氣,褚士的刀架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孟青夏一點也不懷疑,褚士這刀會不會真的朝她的脖子劃下去,但即便她現在真的緊張,也沒什麼體力掙扎反抗,也只好乖乖地作她的「人質」了。
見到漣親自帶人來,褚士和他的人馬都被視為叛軍,落了下風,褚士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沒有見到白起大人親自前來,讓他感到有些失望,被漣帶人圍困于其中,褚士也只是維持著那個鉗制住孟青夏的姿勢,恭順地笑了︰「漣大人,您應該知道,我並沒有什麼惡意,只不過希望白起大人能夠看在我的這點微小的人物的面子上,饒了伯益大人一點生路罷了,我想您也不希望,這孩子尚且年紀輕輕,便因為大人間的事,無辜遭殃吧?」
漣神色不變,只是一如既往冰冰冷冷地掃了眼被褚士鉗制在手中的孟青夏,見到孟青夏在這里,漣似乎並不感到驚訝,他只當沒有听見褚士說的話一般,仍舊面無表情道︰「你鉗制了一個奴隸。」
一個奴隸,漣說這話時雖然面無表情,但那話中的諷刺之味已經太明顯不過了,除非褚士是老糊涂了,才會想到鉗制了一個奴隸來威脅他和白起大人,面色冰冷地掃了眼褚士和他的親信,漣連眼皮都沒有抬,緩緩抬起了一只手要落下︰「拿下……」
「漣。」
那敦厚悅耳的聲音不濃不淡,也听不出喜怒,漣抬起的手也隨之一頓,然後慢慢地收了回來,面色不變,退至了一側,他的部下也隨之紛紛讓出了一條道來,低下了頭︰「白起大人。」
白起是同微生一起來的,他身後還跟了湛與幾名部下,待見到褚士和孟青夏等人時,白起那英俊的面容上,卻是深不可測地笑了起來,他淡淡地掃了眼那被褚士鉗制在手中的孩子,她的目光沉靜,並沒有讓他看到絲毫慌亂于恐懼,然而從頭到尾,她便並不肯看他一眼,這是白起第一次,沒能從孟青夏的小臉上看穿她在想些什麼,這孩子細女敕的脖子就在褚士的刀刃旁,好像隨時可能從那美麗的肌膚中嵌入,然後斷送她的性命,頓了頓,白起緩緩地掃開了目光,嘴角是寡淡的笑意︰「褚士,或許你該向我解釋解釋,你這舉動的意思?」
他的面容帶著涼薄的淡笑,但那笑意卻寫滿了輕嘲與輕蔑,這是個傲慢而霸道的男人,他的羽翼日益豐滿,他的野心,膨脹得讓人畏懼,看到白起這樣絲毫不在意的神情,褚士似乎也心生了幾分遲疑︰「白起大人,您也看到了,我這破釜沉舟的舉動,也是被逼到了絕路的緣故,伯益大人年輕不懂事,想必您一定很清楚,伯益大人並不是您的對手,若您願意許伯益大人一條生路,今日即便您要褚士這條老命,我也願意雙手奉上。或許……白起大人您也會心存一絲仁慈,就如我也不希望這孩子年紀輕輕,便喪命于我的刀下一般?」
褚士說完,那刀刃還迫近了孟青夏幾分,鋒利的刀刃接觸到肌膚,一陣冰涼,繼而是瞬間的火辣和刺痛,一股暖流順著那綻開的肌膚裂口流淌了下來,濃烈而新鮮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但這里的血腥味已經太多了,並不在乎多這一點。
孟青夏微微皺眉,卻愣是沒有哼出聲,而褚士此舉,似乎是想要借此從白起的臉上察覺出些什麼來,可一切仍是讓他失望了,看著那鮮紅的顏色自那孩子細女敕的脖子間淌出,白起那張俊美深邃的面容上,卻是笑了︰「我一向听說伯益雖然愚鈍,卻多虧了有你褚士忠心耿耿地輔佐他,你是個聰明人,我不曾想,今天居然做出了這樣愚蠢的舉動……你聰明得,過了頭,褚士。」
這個年輕的統治者,英俊得就如一尊完美無瑕的雕塑,即便此刻他的嘴角正噙著似有若無的溫潤淡笑,可仍舊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來。
「白起大人,您的意思是……」褚士的面色已經微微有了變化。
然而白起此刻卻好像已經沒有了絲毫耐心,他湛藍色的眼眸忽然閃過一抹嘲諷和不耐,最後凝聚成了濃烈的惋惜和攝人心魄的冷酷強硬︰「雖然眼睜睜看著你走上歧路,我也很惋惜,但既然不能為我所用,太聰明的對手,也會讓我夙夜難寐。你讓我有些意外,莫不是你以為,我一貫疼愛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能和你所效忠的伯益相提並論了嗎?伯益如今已經落于我手中,見不到那作為出了名的謀士的褚士你,反倒令我不能安眠,若是犧牲了一個我看得順眼的寵物,便能令我安眠,倒是一筆劃得來的交易。」
白起這話音剛落,只見褚士手中的那孩子的身子,明顯地微微一僵,然後又放松了下來,嘴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苦笑,那清澈的黑眸,卻仍是意外地,讓人看不透……
褚士對于這個結果也感到意外,可一切似乎又顯得那麼合乎情理,白起大人是什麼樣的人,他一貫冷漠莫測得,讓人膽戰心驚,或許這一回他真的算錯了,這孩子,不足以與伯益大人相提並論?在白起大人看來,他此刻的行為,就像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一般,竟然試圖拿一個微不足道的奴隸作為籌碼,和他白起談判……
看樣子,倒是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今日若是他尚未敗得一塌糊涂,白起或許還會因為擔心在姒縱死後,他即位之事發生任何變故,而尚且饒了伯益一命,唯一讓人放心的對手,只有化為死人的對手,若不是如此,白起大人如今也不會僅僅是軟禁了伯益大人,而未曾立即要他性命了。
看起來,這孩子落入他手中也未免太順利了些,倒有些像是白起大人設了一個圈套等著他鑽進去一般,他以為這個小奴隸才是作為用她交換伯益大人的籌碼,沒想到,這小奴隸不過是等著他褚士現身的誘餌罷了……
「既然如此……」褚士那細小的眼楮並沒有因此而黯淡,那細小的縫隙中,仍是閃過了一道精明,他的刀刃忽然離開了孟青夏的脖子幾分,而此時此刻,白起的眼中卻因為他這個動作而驟然一沉,殺氣駭人!
孟青夏的心中也跟著微微一沉,這滋味,連她自己也不怎麼能說得清了,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結果,可她心中還是多了幾分失落,有些失望,若是犧牲了一個讓他看得順眼的寵物,便能令他安眠,倒是一筆劃得來的交易……是這樣嗎……
她驀然閉上了眼楮,即便如此,她孟青夏也從來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人,哪怕她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微不足道,真正能捍衛自己的生存的,或許永遠只有她自己而已,在這個人吃人的野蠻世界,奴隸本來就是最渺小,也最不值得一提的人……
手中一沉,是孟青夏藏于袖子中的匕首滑落了下來,她和這里的野蠻人不一樣,論體格論力氣,她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食物鏈底層的生物本能的求生意識讓她將這樣的場景設想了無數遍,就像再弱小的動物,也總有那麼一個保護自己的手段,孟青夏手中的匕首一亮,原本無力的身子,也因為危機的逼近,而恢復了幾分力氣,她的身子一矮,回身便往褚士的脖子處刺下去……
孟青夏的這個自我保護的舉動都險些把白起給氣笑了,也多虧褚士生得矮,今日若換了鉗制她的是他,就她的這點力氣和這柄因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沒有沒收的匕首,簡直是以卵擊石!
只是令孟青夏意外的是,那預想中的痛楚並沒有真的落到了她的身上,即便她的那一下閃避或許會躲開致命的下場,可缺胳膊短腿是躲不了的,但褚士揚起的刀刃卻根本沒有落下的機會,孟青夏的眼中閃過了一抹詫異,卻是漣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褚士身後,他一手扣住了褚士握刀的手,一手反鉗制住了褚士的另一只手,就這樣令他的刀刃硬生生停留在了半空中沒能落下,身子也僵在了原處不能動彈……
而孟青夏此時此刻,舉起的匕首,也恰恰僵在了褚士的咽喉前方,漣不起波瀾的眼楮看了孟青夏一眼,他那個動作,就好像是刻意給孟青夏動手的機會一般。
白起看來是早有準備,不僅是褚士被漣鉗制住了,他的那些部下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處于了白起的人的包圍與鉗制中,刷刷刷被卸下了武器,按在了地上,跪成了一排。
孟青夏片刻的猶豫,卻讓褚士被扣在半空中不得動彈的那只握刀的手倏然松開了那柄佩刀,他的手腕一動,袖擺間,似乎是露出了手箭的一角……
漣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驀然皺起眉來,正想要有所動作,孟青夏那因為一瞬的猶豫而有所停頓的握匕首的手便忽然落入了一只微涼的大手之中,那力道,帶著孟青夏的手往褚士的咽喉中一送,幾乎是一瞬間,猩紅的血水噴射而出,濺了孟青夏一臉,甚至濺入了她的眼楮中……
孟青夏的眉間一擰,她的小手仍握在那雙大手之中,他的大手沒有松開,頭頂便傳來了那孟青夏再熟悉不過的,白起的聲音,像是在訓斥他,但語氣並不嚴厲,更像是多了幾分無奈︰「猶豫一刻,也足以令你身首分家。」
孟青夏垂下了眼簾,心中正因為白起先前那話而不痛快,哪里會听得進去他現在又在說些什麼,但下一秒,白起似乎便沒有再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松開了她的手,聲音也驟然變得冷漠了下來,他淡淡地掃了眼被控制住的叛軍,藍眸泛著殺意︰「都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