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瑜……伯益親自提拔上來的大臣,按理說,應該是忠誠于他……
「哦?」白起的神色淡漠,不起波瀾︰「我對此人也有所耳聞,听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有名的猛將,如今應該在自己的封地上養老,伯益惜其才,命他位列長老院,佔了一席。你替我轉告他,他的此番好意,白起心領了,此等要事,不報首領卻報于我,難免要令他多有為難,我這也是為他著想……」
漣聞言,也知白起大人是沒有要召見勝瑜的打算了,便低聲道︰「那麼,漣便如實轉達他了,不過在此之前,勝瑜要屬下回稟您,他此番前來,是以重要的消息向您表達誠意,若您不願召見他,便請屬下向您轉達,不僅作為您救命之恩的謝禮,出于夏後氏子民的心意,也是良心驅使他特來向您告密。」
救命之恩?
白起看了漣一眼,漣會意,繼而回答道︰「在這不久之前闖入危險區落入虎口的貴族女人芽月,正是勝瑜即將成年的女兒,勝瑜感念您第一時間令部下深入險區救人,方才保住了芽月的一條命。」
「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關系。」白起笑了︰「這是漣你的功勞,待回到了禹康,我自會行賞。那麼,想必他已經將來意告訴了你,由你轉達也是一樣。」
「是。」漣點了點頭︰「如您所說,在來此之前,他便明言,這樣重要的消息,是一定要親口告訴白起大人您才肯放心,但念及形勢所迫,若不得見您的面,便請求屬下轉達您,想必這幾日,伯益便會公然提出要攻打商族人的提議,還要白起大人您帶兵作為副將,輔佐他親自征戰……」
「不錯,這個消息,你也曾對我回稟過了。」白起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漣面色一凜,神色忽然凝重了起來︰「是的,屬下也曾以為……伯益此番,不過是想借機從您手中奪回部分兵權,在攻打商族人一事上建功立業,好讓自己在這首領之位上得到更多的主動權,但……伯益的部下勝瑜卻告訴我,請您務必小心,千萬不要上伯益的當,伯益怕是已經與商族人密謀,以巨大的利益作為退讓,以攻打商族人為借口,要令您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取您的性命……」
如此一來……就算白起大人在戰役中出了什麼差錯,這也是難免的,沒有人會想到伯益頭上去!自古征戰,性命無常,看來伯益是真的按耐不住了,竟然敢冒這樣的險,要知道,就算是從前那個魯莽跋扈的他,也始終以夏後氏的安危為重,如今為了扳倒他白起,不知道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一旦事情出了什麼紕漏,那他便是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伯益啊,太過冒險了……寧可冒這樣的險,也不願意苟延殘喘了嗎?
白起忽然冷笑了一聲︰「真是不錯的如意算盤!」
漣跪了下來︰「請白起大人恕罪!」
白起雙眸微眯,半晌,才淡聲道︰「這不關你的事,漣。」
「那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靜靜地听著他們的對話而沒有說話的微生溫溫一笑︰「白起大人,您信了此人的話了?勝瑜畢竟是伯益的部下。」
自然,以白起大人如今的聲望,就算伯益趁著秋祭這樣的盛事,在長老院里提出要入侵一直與中原這個強大的部族聯盟井水不犯河水的商族人,只要白起大人以任意一個理由表示不贊成,伯益的事情也不可能能成的……
白起緩緩挑唇,幽深的瞳眸中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意,面上卻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沉靜莫測︰「微生,你曾提議過的令青夏在巫師孟善的雪山神廟待上一陣子,我看即刻就去辦吧,趁著漫長的冬季到來之前,將她的這個毛病治一治,往後也好過也些。」
微生並沒有對白起大人的這個決定感到意外,他微微一笑,神情好像早有所料一般︰「看來那孩子的確有些過人之處,才得以白起大人您這般另眼相待。」
白起也是微微一頓,隨即揚唇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並不答話。
……
入秋以後,對于中原上下甚至西部與漠北的眾多部落而言,都是一個忙碌的季節,一年之中,一旦入秋,便意味著漫長的冬季也就不遠了,位居中原這些富庶的部落便也罷了,隨著這幾年農耕水平的進步,要囤積足夠的糧食,支撐部落子民度過一整個冬季,也並非難事,相比之下,那些頻繁遷徙領地的游牧部落就要悲慘得多了,冬季的降臨會凍死大批的牛羊和牧民,連戰馬都養不活,為了安然地度過整個漫長的冬季,他們往往會向強大的中原部落聯盟敬而遠之,不願意正面與他們發生沖突。
不僅是那些游牧部落不願意在冬季到來之前發生沖突,就算是這些富庶的中原部落,在長久的安逸和優越感面前,他們也不會希望在這種時候發生戰亂,但即便如此,每年秋冬之際,各地仍是因為冬災,流民和匪盜四起,邊境摩擦不斷,往往是最容易發生戰事的時候,考慮到那些北方的游牧部落,一旦發展為強大的聯盟或政體,擁有了足夠的戰斗力,他們絕對不會屈于這樣不利的環境,總有一天會打起入侵中原的主意,夏聯盟,會在這時候提出攻打子民繁多,實力強大,已經隱隱帶來威脅感的商族部落,也是兵家早預見得到的……
商族部落起源于燕山一帶,從一個區區小部族,經過累世遷徙、發展、壯大,如今之強盛,隱隱為夏部落帶來了威脅之感,如今棲息于北地的商族人,與中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長久以來,商族人以謹慎立身,極少與其他部族發生戰亂,久未經戰,夏聯盟又勢大,伯益年輕氣盛,一時間竟然也讓他連戰幾場,皆是捷報,大有引兵北上,要兼並一向不怎麼好戰的商族人之勢。
易水流域以南,白起為副將,只率領不到萬人的親兵在後,為伯益壓陣,左右兩側更是兵分兩路,分別由夏聯盟的有扈氏與斟鄩氏的悍將率兵,要與作為中鋒率軍長驅直入的伯益會合,前方伯益所率聯盟大軍不斷傳來捷報,一時之間,氣勢如虹,將士們的勢明顯更加高漲了,誰也沒有想到,一直被大家視若統治無能的伯益,竟然能在這樣讓人不可思議的戰役中打出名堂來,一時間,人們一度以為,夏聯盟的大軍,恐怕要徹底進入北方,覆滅日益壯大的商族人了。
望著東北燕山一帶的方向,白起的臉上始終噙著一抹溫文爾雅的淺笑,看了卻讓人莫名地不寒而栗,只覺得寒光凜冽……
「白起大人。」漣也是心生了疑慮,駕馬上前,因為按照這樣的趨勢,伯益很可能就趁此機會立下不小的功業,首役就那樣的精彩,如果一切進展得順利,待左右兩側的有扈氏與斟鄩氏帶兵與伯益匯合了,吞下商族所統治的燕山一帶,根本就是指日可待,白起大人此番率軍為伯益壓陣,看來也並沒有出兵的必要了。
可就在漣還未將自己的疑慮說出口,忽有烽火狼煙告急,天上有蒼鷹盤旋,鷹擊長空,傳來了軍情,發出一陣陣急促而又短快的叫聲,嘹亮而又刺耳,伴隨著這急促的鷹叫響起,原本信心滿滿且安靜異常的萬人大軍忽然有一陣騷亂了起來,那烽火狼煙的信號,是噩報,那陣陣急促的嘯聲,是情形急迫……
白起緩緩地抬起頭,微眯了眼,望向那急迫地盤旋在天際,他吹了一聲口哨,伸出自己強而有力的臂膀來,那天上盤旋不去的蒼鷹听到了信號,當即從半空中俯沖而下,卻在即將觸及白起的時候,身體微微上抬,做了個緩沖,又盤旋了一圈,停留在了白起的手臂上。
白起單手取下了軍情,一眼閱畢,隨即,那嘴角的弧度便越發地冷了……
漣接過了軍報一看,頓時也是面色難看,請示道︰「白起大人,果然如我們所料……那麼,我們是否要按照‘首領’的命令,渡易水解救失困的大軍?」
連連傳來捷報的伯益,卻在這時候,和左右兩翼原本要與之會合的盟軍失去了聯系,以至于原本勝算在握的局面,忽然發生了轉變……盡管夏後氏「首領」伯益親自率軍打了個漂亮的頭陣,但左右兩翼的盟軍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竟然沒能按照原來的計劃如期與之配合,以至于伯益和大軍遇到了窘迫的局面,退也退不得,因為那連連的戰敗早已激怒了受到侵略的商族人,他們的奮起反擊,令伯益遭到了困境,現在,伯益正請求為其壓陣的白起,能夠帶兵度過易水,進入燕北,解救遭困的夏後氏先鋒軍……
于情于理,白起是不可能對「首領」的軍令漠視不管的,如若不遵從軍令,便是棄首領性命于不顧,就算他能棄首領性命于不顧,那千千萬萬的大軍都是夏後氏的子民,盟軍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不能抵達,難道連自己所崇敬的白起大人,都要拒絕發兵解救他們,為他們打開後路,才不至于損失太重不成?
白起並沒有多言,只是吩咐漣將軍令傳達下去,即刻整軍出發,渡過易水,援助受困的伯益和夏後氏的將士們。
「請白起大人帶領我們殺過易水!」
「請白起大人帶領我們殺過易水!」
「請白起大人帶領我們殺過易水!」
得知原來順遂的形勢忽然因為盟軍受阻而發生逆轉的將士們,心里有不甘,也有不忿,他們看起來充滿了斗志,那是內心眼見著就要見到成果的不甘所化為的無窮力量,這將士們的一聲聲呼聲,響亮得仿佛要撼天動地!
「我夏後氏的將士們,前方易水地勢凶險,為了解救你們奮戰在前方的兄弟們,恐怕要經歷一番冒險,你們怕不怕!」白起高高地坐在馬背上,紅色的驕陽金光灑落在他英俊的臉上,傍晚的山風瘋狂地卷起了他黑色的披風,白起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像是突然在將士們的心中點起了熊熊烈火一般,振奮人心!
「不怕!誓死追隨白起大人!」
「不怕!誓死追隨白起大人!」
「不怕!誓死追隨白起大人!」
白起的眸光一暗,這才緩緩地閉上了那閃爍莫測的寒芒的眼眸,再睜開時,他的神情早已經恢復了平靜,那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因為這個英武不凡的男人而變得肅穆和冷冽了起來,白起不再多言,一揮手,冷酷漠然地率領著身下那匹桀驁黝黑的俊馬轉過了身去,下令出發!
盡管,他明知道前方會發生些什麼,但王者在建立豐功霸業的途中,難免要為了掃除障礙,而向那些一腔熱血為他而戰的將士們,隱瞞事實,這一路上,或許會有犧牲,會有枉死,這些都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但有時候,為了讓這天下不再流血,不再發生禍事,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價……
大軍在後壓陣,本就是為了在危難之時,能夠盡快地發揮作為援軍的作用,他們早已經壓陣于後,那易水湍急,渡過了那易水,便進入了北方燕山易水流域,大軍進入了商族人的領土,前方面臨著凜峰夾道,山勢陡峭難料,路面狹窄,越發地復雜難測,異常蜿蜒險峻。
沒有遇到受困的夏後氏大軍,也沒有遇到圍困住他們的商族軍隊,一切都太過詭異,太過不尋常了,原本氣勢如虹,抱了必死的決心打算一度過易水,就要遇到正面交鋒的商族軍隊,和他們廝殺的將士們,雖然表面沉默,仍是听從調度,但那隱隱約約的猜疑和不自信,已經表露出了有些搖擺不定的軍心……
這是怎麼回事……
「白起大人,我們恐怕得要小心了……」漣很清楚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前方的路明顯越來越窄,再適合埋伏不過,若是受困的伯益大軍和商族大軍正在交鋒對峙,他們自然無需擔心,可若是他們早已暗度陳倉,白起大人率軍前來,就與送死無疑了……
「既然連死都不怕,有何值得你們驚慌!」白起的面色冷漠,兩山夾道,狂風穿堂,呼嘯而來,隱約莫測之眾,有石頭粉末細細簌簌地滾落下來,又化為塵煙,微妙得並不容易讓人察覺,白起那雙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銳利的鷹眸霎時間一斂,他低沉的聲音在這寂靜而又詭異的峽谷之中響起,頓時間,那強大的壓迫感頓時震懾得原本有些驕躁和不安的大軍,突然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