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這樣深思的表情,雖然是早已預料的事,但白起大人的心意,仍是讓他有些意外︰「您為何,偏偏看上了她……」
以白起大人這樣睿智強大的人,應該不會因為一時糊涂,而放棄了更好地鞏固自己的政權的手段,畢竟,在權力紛爭中,往往女人也是一項不錯的政治工具。而那甚至還有些來歷不明的小奴隸,並不能為白起大人帶來絲毫利益。
為什麼是她?
「是啊,為什麼會是她?」白起的眼中閃過異色,然後勾起唇笑了︰「你不是說,你會佔卜前塵與未來,我更希望,這個答案由你來告訴我。」
就如當年他竟會鬼使神差地向霽討要了她,而偏偏就是從她的出現開始,結束了糾纏他多年,令他即便闔上了眼楮,也從未敢放松警惕睡著的噩夢,與其說是他給了她庇護,讓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能夠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存,倒不如說,現在的她,才是他無法戒掉的續命之藥……
就像讓人食之上癮的罌粟……
這些,難道都是巧合嗎?白起從來不信命運,因為,只有他才是掌控這命運的人!而那小女人……惟有她,是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意外。
此時的白起雙眼微眯,湛藍的眸子中也頃刻深邃莫測了起來,他好像是忽然想到了那三番四次想著逃跑,甚至因此在他這吃了不少苦頭的小女人,那雙晶亮的眸子,像純粹的黑色寶石,又像天上閃耀的星辰,每每她犯了錯,無論那錯有多大,她總有辦法用那樣的眼楮倔強又無辜地和他對峙,令一向公正嚴明的白起,都屢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饒過了她,甚至于有時候,他反倒被她的 性子折騰得沒了脾氣,得反過來哄著她。這看起來懂事又從來不像個小孩子一樣向他撒嬌的家伙,其實滿身的都是孩子起,在她身上,好像有探究不完的秘密……
「您,是否愛上了那孩子?」微生問了個昔日在神廟之上和巫師孟善如出一轍的問題,因為這樣可怕的心思,對即將站在權力巔峰的統治者來說,是很稀罕的。
白起微微挑眉,沒有回答,他的嘴角浮現了一抹略有些漫不經心的微笑,莫不是身為巫師的人,想法都會異于常人,問出這樣天真的問題?
要知道,可沒有哪個聰明人會問一個統治者為什麼會對一個女人動了心思,而白起,也深諳如何玩弄政治的手段,像他這樣的人,習慣了掌控一切,唯獨不會在兒女情長這樣的小事上費太多的心思,至于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都從未想過……
他的婚事,可以作為一項絕佳的政治砝碼,如果他願意,自然可以用這個辦法,換取到令自己滿意的利益。而如今的他,只是覺得,若是能讓那已經讓他習慣了總是待在他身邊的小女人,能一直生存在他的庇護之下,不再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哪怕她有時仍是膽大包天地做出讓他哭笑不得沒了脾氣的事,偶爾在他這,得寸進尺地鬧一些脾氣,那也是……一個不錯的體驗,白起並不吝嗇于包容她,縱容她,甚至是寵愛她。
……
王城的夜空已經從深藍色變成了淺淺的藍,月色都已經黯淡了下去,不再明朗,惟有在天際深沉,越是漆黑的時候,它才會顯得格外明亮,連月亮都顯得黯淡無光了,更別提那渺小的星子。是了,天都快亮了啊……
白起果然不出意外地,忙碌到了天亮,孟青夏想不大明白,白起既然已經回到王城了,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必是需要休養生息一陣子的,處理政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事,尤其是冬季,棘手的事情多了去了,白起既然已經回來了,他的那些大臣們,為什麼又要急于一時,非要在一天之內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一般,白起再強大,畢竟也只是一個血肉之軀,要知道,他才剛剛平定了一場內亂,回來後,甚至都沒休息過呢。
更可恨的是,自從白起走後,孟青夏根本沒法闔眼,但凡她一閉上眼楮,和白起親密的場景總能浮上來,好像是故意在捉弄她,令她面紅耳赤,卻又滿肚子的怨氣,根本沒法安心睡覺,白起他……為什麼要這麼招惹她……這樣會很容易讓她失去理智,被他難得的溫柔和壞心眼的挑逗所蒙騙的,而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對她做了那些事情以後……再去處理他的政事,留下她一個人,腦袋里一刻也沒有停止胡思亂想過,比徹夜處理了政務的白起都還要累!
尤其是那間寢殿,孟青夏越待著,那精彩的畫面就越得寸進尺地糾纏著她,讓她都要透不過氣來,無法入眠的夜晚,會變得格外地漫長,格外地難熬,終于在天快亮的時候,孟青夏決心,走出了那寢殿,哪怕在外面吹著冷風,也比待在那點了爐子,還殘留著白起的氣息的溫暖的寢殿,悶得自己透不過氣要強。
孟青夏在白起明顯的縱容之下,人人都知道這個孩子了不得,白起大人都不管的事,自然也沒有人會去管她的行蹤。孟青夏雖然在白起的王城里生活了有些年了,但她的性子本就安靜而沉默,並沒有太多的朋友,而這王城里侍奉的侍從和那些干著最粗重的工作的奴隸們,既不敢招惹她,又因為她奴隸的身份擺在那,不屑于與她套近乎,對于這一點,對孟青夏也有好處,除了白起不再給她任何逃跑的機會外,她總能擁有最大的自由,哪怕她去了白起處理政務的西殿,也沒有人理會她,就連那些守衛的侍從,見了她,也會明智地選擇假裝看不見。
可令孟青夏沒有想到的事,她竟然會踫巧就撞上了已經處理完政務的白起,她的腳下頓時一滯,下意識地往長廊離自己最近的一根石柱後面邁了一步,背靠著那冰涼刺骨的石柱子,孟青夏的心頭忽然又撲通撲通地狂跳了起來,她本來就沒準備好,這麼突如奇然地又和白起踫上面……
然而……白起似乎並沒有發覺她,長廊的盡頭,白起是背對著她而立的,他們間的距離並不遠,孟青夏甚至能隱隱約約听到,白起似乎正在與誰在談話……偶爾有守衛的侍從從這附近經過,毫無例外地,即便看到了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後面,面色古怪的孟青夏,也只當沒有看見。
孟青夏原本的心慌和面紅耳赤,也被一抹迷茫的困惑所取代,她猶豫了一下,腳下仍並沒有立即離開,和白起正在談話的,似乎是微生的聲音,他們的對話的口吻,並不像君與臣,更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是了,她第一次見到出現在禹康城里的微生時,白起就說過,他們也算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早在,白起遠遠不如如今這般強大而手握大權的時候……
正在和白起大人談話的微生似乎也並沒有察覺她的存在,微生的面色寧靜,只是溫和地笑了,心中卻是為那小奴隸松了口氣,像白起大人這樣的人,或許永遠也無法從白起大人口中,獲得一個關于他所問的那個問題的像樣的答案,可這世界上,能讓強大得幾乎無懈可擊的人,多了一個可以成為白起大人的軟肋的女人,可不多。可微生倒像是故意和白起大人作對一般,微笑道︰「您為什麼,不順水推舟,干脆娶了檀舟,這樣對您的政權也會有好處。身為統治者,即便您只是給那孩子一個妾奴的名分,您慷慨的妻子也不會計較。雖在身份上有差異,但那孩子,有您的寵愛便足夠了,她畢竟比起檀舟來……」
孟青夏並不大能听清楚微生的問題,在她來這之前,微生那,只隱隱約約傳來了一句「但那孩子,有您的寵愛便足夠了,她畢竟比起檀舟來……」
微生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白起一個不冷不熱地回答給打斷了,他看著微生看似問得十分真誠的模樣,白起的嘴角,不期然地浮上了一層輕嘲︰「她不能和檀舟比,往後,不必再將她二人拿來比較了。」
孟青夏是孟青夏,檀舟是檀舟,孟青夏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利益,而檀舟則不同,可他白起,還不至于,需要依靠一個女人,來玩弄政治,況且……那小女人看起來懂事又明理,事實上卻是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的醋壇子,她也不喜歡,總是被人拿來,和檀舟相提並論……
「那麼,您要讓她以奴隸的身份,成為您的妻子嗎?」
白起的嘴角一揚,笑了,今日他的心情的確是不錯,才會和微生多說了幾句,但現在,白起顯然不願意繼續在這和微生談下去了,剛才在政殿之上,談得還不夠嗎,白起此刻的話語和口吻,大有結束對話之意︰「好了,微生,我可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關心我私人的事,要知道,奴隸是不可能成為妻子的。」
那個小女人,怎麼可能頂著一個奴隸的身份嫁給他,即便他願意寵著她讓著她,也難免要有人因為身份而輕視了她,白起若是想讓一個人從地上到天上,有的是高明的法子。
不遠處的地方,忽然傳來了幾分踉蹌而慌亂的腳步,然後漸行漸遠,白起微微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眸光一沉,神情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慷慨又溫和了。
而微生也听出了白起大人的言外之意,他微微一笑,然後說道︰「那麼,微生便告辭了,天亮以後,還得為您準備前往葛國的事。」
白起的俊臉顯得淡漠而平靜,盡管微生只是個什麼也看不見的瞎子,但白起還是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微拂了袖,轉過了身去,闊步要離開,微生沒有動,只是面容含著的溫柔笑意,此刻變得越發地滿含深意了起來,而他閉著眼楮的安寧清俊的面容,也好像,似有若無地轉向了不遠處,那再尋常不過的一根石柱的方向,笑意更深了……
白起行了幾步,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腳下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只是丟下了一句︰「在刻進石盤里的時候,別忘了告訴後人,那孩子的功績……」
微生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對于白起大人特意囑咐的事,他當然知道是為了哪一件「功績」︰「是的,白起大人。」
……
孟青夏是一路一陣輕一陣沉,糊里糊涂地回到白起的寢殿的,那寢殿里的爐子仍在燒著,屋子里很暖和,可孟青夏,卻覺得心里煩亂得很,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白起和微生所說的話,那才是,白起一直想要說的吧。
她不能和檀舟比……
奴隸是不可能成為妻子的……
呵,分明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孟青夏乍一听到的時候,仍是無法控制自己倉惶又茫然地逃跑,真是莫名了,她為什麼要逃跑,這不是她一直在告誡自己的事了嗎?!她果然……還是被白起故意的招惹和溫柔給蒙騙了啊,竟然生出了些許小小的怯喜來,才導致自己猛然听到這樣不應該讓自己感到驚訝的事實時,才會亂了分寸,變得異常煩躁……
孟青夏維持著坐在那繃著臉,黑眸像有暴風漩渦一樣不斷攪亂著的動作坐了許久,白起並沒有立即回來,直到听到白起回來的動靜的時候,孟青夏也不知道自己自外面歸來,就這樣呆坐了多久,但她現在的心情還是煩亂得很,不怎麼想面對白起和他說話,她只能依靠本能,下意識地月兌了鞋子,翻身爬上了床榻,扯過了一塊保暖的皮毛,背對著外面,閉上了眼楮,只裝做仍在睡著……
白起回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亮了,空氣中明顯是傳來了浴鹽的味道,剛剛沐浴過的白起,只披了一件平素在未接見大臣時所穿的棉麻的袍子,只見一抹高大的湛藍色身影出現在了寢殿的門口,他身後的門被侍衛恭敬地帶上了,此刻他是背著光而來的,只覺得一切的光影都被他的高大身軀給擋在了身後。
白起雖未著王袍,但那身挺拔的袍子,右衽斜襟之上仍照例刺繡著威武張狂的王者圖騰,依舊是氣宇軒昂,英姿煥發。
白起的目光掃了眼那背對著他躺在床榻上的小女人,還有地上和原來一樣,明顯被踢得東倒西歪的靴子,白起微微眯了眼眸,眸光諱莫如深,嘴角也帶了似有若無的性感的弧度,他徑直走向那個連毛毯都沒蓋好的小女人,順手為她扯了扯那皮毛,看來,倒是他多心了,這孩子,睡得倒是沉。
孟青夏本來就不想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就和白起照面,可白起回來後,又什麼也沒說,孟青夏偏又覺得更加煩躁,人就是這一種自相矛盾的生物。
終于,孟青夏還是翻過了身,拽住了正要離開的白起的袖子一角,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迷迷糊糊剛睡醒的樣子,用平穩又帶了些沙啞的聲音問道︰「白起,你回來了?」
白起垂下眼簾看她,見她「醒」了,他很自然地在坐在床榻上仰著頭看著他的孟青夏身後坐了下來,然後讓她背靠著他的身上︰「天色還早,怎麼不多睡會,嗯?」
如此溫柔又寵溺聲音……孟青夏垂下眼簾,眼楮里也不知道在閃爍著什麼情緒,她順勢靠在了白起身上,也不吭聲。
白起剛剛才沐浴過後回來,他一向喜愛干淨,和他比起來,孟青夏在外風塵僕僕後歸來,倒還不曾沐浴過,她索性就把自己那不怎麼干淨的衣服,不管不顧地貼在了白起干淨的衣衫上,他也不怎麼介意。
白起只當她仍是為了昨夜他「欺負」了她的事而生氣,他深深勾起了那張性感的唇,也許是出于純粹想讓她產生得到些許彌補的感覺,耐心地哄她道︰「這些日子,你也悶壞了,既然漠北葛國的首領即將舉行大壽,我也難得有些空閑陪你的時候,去一趟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日我將帶你一同前往,這段時間,你可以放寬心地好好玩上一陣子。」
「真的……是因為我才要去葛國的?不是因為夏聯盟和葛國交好,可以為我們帶來不少的好處?」孟青夏的目光閃爍,遲疑地問道。
我們?
「難為你也知道。自然……也是出于一方面政治的原因。」白起嘴角的笑意越深,那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掠動孟青夏的發絲,他似乎,被孟青夏的一句「我們」給取悅了,要知道,這個孩子,難得才有了,她自己也是夏後氏的一員的意識︰「至于別的什麼原因……我曾與你說過的失去了蹤跡的檀舟,听說也在那里,即便看在霽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檀舟……
孟青夏莫名地竟然被這兩個字眼給刺激到了,更加心煩意亂地別過了臉去,悶聲道︰「你是因為檀舟才去的嗎?」
醋壇子,又打翻了?
白起並未因為孟青夏近來已經越發不怕他,越發敢和他鬧別扭的壞脾氣,相反地,在他看來,這些都好過這孩子什麼也不懂得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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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樂。
另外,你們不用懷疑白起大人的心意,他滿心都是政治野心,能讓他說出愛誰這樣的話,基本比登天還難。有的人愛你用說的,有的人並不善于表達情感,但是愛你是成了他的習慣的一件事。
烏鴉最近忙得四腳朝天,沒有兌現承諾給力更新,很抱歉,明天有可能的話,我會多更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