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三足鼎立,三大政權體系各據一方,禮容是岷山國四王子,如今淪落到葛國的那名岷山國質子便是他,禮容雖有意隱藏自己是被岷山國舍棄的那枚棋子的身份,但這一切並不能逃出白起的眼楮,這個紅眼楮的年輕人,比他想象中要沉得住氣,若非時運不濟,這個年輕人的城府和威脅性,顯然絲毫並不低于白起和鳳眠之流,單從這雙充滿野性和**的眼楮,白起便知,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遠遠不該被小看,白起甚至已經預見性地看出了他潛在的威脅,這種威脅,必須扼殺在火苗里,不能任由它壯大。
否則,今日的禮容,不僅會成為如今的鳳眠,甚至于,也會像當年的他,擴張壯大,一發不可收拾……
這也是白起為什麼一度想要除掉禮容的原因,盡管今日的禮容再落魄,但只要給他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就連白起也很難預料,這原本就已經莫測復雜的局勢,將來會變成怎樣更加復雜的地步。就算不看在他竟然膽大包天,就用這幅皮囊,蠱惑了那個小女人的事,光是看在政治利益上,白起也會趁早除了他,以絕後患。
白起是個極富遠見的人,比起將來讓禮容有機會絕地反擊,從一枚被舍棄的棋子的身份,重新奪回原本屬于他的一切,白起顯然更願意就讓岷山國永遠維持它的現狀,如今的岷山國首領,雖是個殘暴無情,油鹽不進,為了篡奪統治權,連自己的兄弟手足都能趕盡殺絕的狠角色,但比起禮容這樣富有心計、善于隱忍的人,如今的岷山國首領,充其量也只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罷了。
只可惜,上一次是因為有那該死的小女人的緣故,他只能放棄當下取禮容性命的念頭,可這一回……白起臉上的神情越發深邃莫測了起來,這個紅眼楮的年輕人,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膽識一些,與他白起談交易?有趣……
「哦?」白起微眯了眸,那湛藍的眼中並不吝嗇對于眼前這個頗有膽識的年輕人的贊賞之意,他笑了笑,一字一句,緩聲問道︰「交易?」
在白起面前,雖然禮容已經極力讓他們能夠處于平等的談判地位,但他也深知,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這永遠只是妄想,自嘲地笑了笑,禮容似乎也不得不在這個中原最強大的統治者面前低下他驕傲的頭顱︰「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兄長胥重並不大希望我活著回到岷山國,即便我如今逃離了那座石牢,不必再日日與畜牲拼命,但憑現在的我,也無法離開葛國半步。」
禮容很坦白自己如今的處境,胥重一向重殺重戮,一心想鏟除他這個手足兄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他雖處境落魄,遠離岷山國,但只要他一日不死,胥重就坐不穩那個位置,盯著他的耳目只多不少,這也是禮容為什麼無法離開葛國首領庭一步的原因,這里是要他命的地方,讓他像只野獸一樣苟延殘喘著,可這里,也是對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禮容雖嘴角帶笑,但那嗜血的紅眸里,卻深深埋藏著血紅的落寞與殘酷的冷意,那眼角漂亮的朱紅淚痣,也頃刻間變得血淋淋起來,權位之爭從來少不了流血,禮容很清楚,今日他墜入地獄,尚且不死,那麼死的那一個,就一定是胥重了。
「我並不關心你如今的處境如何。」白起那英俊的面龐,掛著涼薄的微笑,但卻不帶絲毫溫度,無端端地讓人的心都跟著冷了起來,他意味深長地丟下了這一個個音節,隨即又淡淡說道︰「既然是交易,看不到利益,我為什麼要與你繼續談下去。」
在白起看來,禮容就像個幼稚的少年,空有滿腔的恨意,可生存在權力巔峰的人,每一步,都是刀尖上舌忝血,除卻利益,沒有人會因為同情而費心幫助另一個人,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即使他的處境再悲慘,也與他白起沒什麼關系……
禮容的紅眸微閃,隨即嘴角一揚,揚起了一抹諷笑,他從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一塊折疊在一起的布帛,那綢帛上染著血跡,這樣以綢帛為書是極其奢侈的行為,除卻貴族之間需以信鷹傳遞極其重要的信息之外,就算是富有的奴隸主,也很少會如此奢侈地以綢帛為信。
白起微微挑眉,接過那綢帛,淡淡地掃了一眼,他的臉上雖然沒有太大的神情變化,但那幽深的藍眸越發地深邃,像那風平浪靜的汪洋大海之下有危險莫測的漩渦在隱隱攢動著,半晌,白起方才淡淡地勾起了嘴角,收起了那綢帛,顯然對禮容所說的「交易」生起了興趣︰「這樣重要的消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既然要談交易,我總該拿出點誠意。葛國人與西域的九夷聯盟早已經勾結在一起,我知空口無憑,你未必信我,但我在葛國為奴隸的日子不短,這是我手中僅有的葛國人與九夷人通函的證據。如今的葛國首領鳳眠行事作風一向荒唐,是否已經變卦,我也不敢斷言,但這封信函是我從他父親那里獲得的,他父親已死,鳳眠繼位,信函自然不止我手中的這份,他沒理由不清楚他父親在打什麼主意。」頓了頓,禮容補充道︰「漠北三大政權,與你夏聯盟之間,必有一場惡戰,你若與葛國抑或九夷聯盟任何一方為盟,都未必穩妥,何不與我岷山國為盟。」
「哦?」白起的神情早已經是恢復了淡漠,即便禮容說了那樣一通看起來極其讓人動心的話,白起的反應還是那樣平靜得過分,讓人模不清這個諱莫如深的統治者,到底在想些什麼︰「我憑什麼相信你,岷山國會比他們雙方人一方要更讓我放心你們的忠誠?」
禮容似乎並不意外白起會問這樣的問題,他猶豫了一瞬,然後緩緩地垂下了眼簾,那身上是遍體鱗傷,他每走一步,手腳上沉重的鏈鎖就會發出金屬磨擦的聲音,那手腳銬與皮膚接觸的地方,無不滲透出一層血水,禮容嘲弄般握著自己兩手間的鏈鎖︰「因為我想活下去,奪回自己所失去的東西,比起油鹽不進的胥重,我豈非你掌控岷山國更合適的一枚棋子?」
憑禮容如今的處境,欲奪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除了依靠白起的支持,他尚且想不到第二條路口走,白起這樣的人,禮容不可能不知道他對漠北這塊疆域的野心,九夷、葛國、岷山國之間,岷山國的實力最弱,況且如今他元氣大傷,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的岷山國也是元氣大傷,白起若是答應助他一臂之力,一力扶持他重返岷山國,至少在短期內,他和岷山國,都會處于白起的掌控之中,無力翻身,也無力和他作對。
這對于任何一個統治者而言,都是一個不錯的提議,比起大動干戈發動一場戰爭才能做到的事,白起這樣的統治者,一定不會拒絕能夠降低至最小的損失便能達成目的的途徑。
況且……岷山國一旦落入白起的掌控之中,無異于在漠北這塊廣袤的領土之上,替白起建造了一座跳板,一個屯兵的地方,這無論對于西域九夷還是葛國,都是一個威脅。
「你提議的交易,很有意思,我亦會仔細考慮。」白起忽然起身,他並沒有表示自己是否會接受禮容的提議,只是淡淡道︰「若你所說不假,那麼接下來,我恐怕會有的忙了,在那之前,我會盡可能地滿足你的所需,至少在短時間內,你尚且不必擔心自己的命運是否會走向死亡。」
白起說罷,便已經掀開簾子走出了這間牛皮大帳,漣等人仍是候在帳外,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都是神經緊繃,以隨時可能拔刀出鞘的姿勢守在那外頭,見白起出來了,漣立即跟上去,低聲請示道︰「白起大人,此人不宜久留,按照您的吩咐,我的部下都已經準備好了,即便他再有通天的本領……」
「他們守了一整夜,也該累了,讓大家都退下吧。」
白起的心情看不出喜怒,漣也不知白起大人在帳內都和那個紅眼楮奴隸談了些什麼,但突然听到白起大人命令他們退下的事,漣仍是一愣,然後沉聲道︰「白起大人,恕漣直言,您不打算除去他了?」
漣雖然時而會頂撞他的命令,但比起他的弟弟湛,漣一向是個謹言慎行,話並不多的人了,他也並不像他弟弟那樣善于察言觀色,好在白起並沒有責備漣的多嘴,只將他手中的那染血的舊布帛交給了漣,冷笑了一聲︰「事實往往比你我想象中要精彩。」
漣的神色一凜,接過那綢布一看,頓時也變了臉色,皺起了眉︰「是漣失職了。」
他早該注意到這些才對……
白起並未怪罪漣,他的神色一緩,只淡漠而漫不經心道︰「罷了,這不關你的事。鳳眠和霽那里,微生可去了?」
「微生大人他……」漣如實答道︰「听說季節變換,微生大人這兩日的身子不怎麼好,況且若非您的命令,微生大人一向不怎麼關心這些政事。霽大人他們和鳳眠大人一起,早已經在議事廳候著您了。」
白起點了點頭,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吩咐了句︰「那個紅眼楮的年輕人,尚且不必費心了,我看他傷勢不輕,如果微生的情況好些,就讓微生給他看看,別讓人死了。今夜的事,暫且不必告訴他們。」
「是。」漣點頭,隨即問到︰「您是否還要去會一會鳳眠大人他們?」
白起已經不再言語,他腳下的方向一轉,是往議事廳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