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里的火爐燒得很旺,那床榻之上,雪白的皮毛已經滾到了地上,那床榻上的小人兒微微翻轉了個身,她小巧的鼻尖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烏黑的長發像瀑布一般披散在腦後,許是因為熱的,這原本就白皙的小臉面頰也微微發紅,天氣已經一天天地轉暖了,像孟青夏這樣還奢侈地點著爐子的人可不多,徹夜點爐子,還燒得這樣旺,帳子里難免要干燥一些,這才熱得她面頰發紅。
這一夜孟青夏睡得很沉,卻也很不安,那沉甸甸的感覺是身體給她的,然而那不安,卻是隱藏在她心底,好幾次她都想要醒過來,可那眼皮就是撐不開,沒多久,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如此反復,她反倒覺得整個人累極了,再也掙扎不動,至後半夜,總算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孟青夏一向是個連睡著了都存了幾分警惕的人,除卻白起也在的時候,她才會睡得格外安心,但像今天這樣,在白起不在的情況下,孟青夏能睡得這樣沉,她並不相信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實在是太累了,倒有些懷疑臨失去意識前那縈繞在鼻息端的香味十分古怪,當時迷迷糊糊間听到的只言片語,也讓孟青夏潛意識里感覺,她會這樣累得連眼皮都撐不開,一定與白起有關,或許,他並不想她再插手有關禮容的事了?他還在生氣上一回她「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事嗎,還是,他覺得她若醒著,反而會像上次被禮容劫走那樣,壞了他的事?
等到孟青夏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大亮了,帳子里的爐子也早已經熄滅,盡管如此,這整間帳子仍是暖烘烘得讓人發汗,陽光透過頭頂的帳頂鏤空的牛皮板上滲透進來,整個大帳都顯得亮堂堂的,外面也傳來了熱鬧的聲音,看起來今天的天氣很好。
抬手遮擋住了那明媚的光線,孟青夏適應了好一會兒,睡得都有些迷糊了的腦袋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一只微涼的大手停留在她的額頭上,因為被悶得發熱,那冰涼的觸感反而讓孟青夏感到了一陣舒服,不禁抬起手握住了那只大手,那雙還氤氳著惺忪睡意的眼楮眨了眨,仍有些迷迷糊糊的,待看清了頭頂那張熟悉的英俊面龐時,孟青夏才微微一愣,有些驚訝︰「白起?」
眼前的白起已經沐浴更衣過了,俊挺軒舉,湛然若神,他漂亮的嘴角微微勾著,那溫柔淡笑的神態,坐在她身側,就像一個身為丈夫的再尋常不過的男子,這讓孟青夏都險些認不出他來了,那陽光很甚,多虧了白起高大的身軀擋在那,才並沒有驚擾到初初醒來的孟青夏,白起在這坐了多久?上一次醒來時白起未離開,就已經夠讓她驚訝的了,但白起一向很忙,今天難道會突然有那閑情逸致看她睡覺不曾?
況且……她睡覺有什麼好看的,還不知道該露了多少丑態。
見這個小女人醒了,那臉色看起來是藏了十分豐富的心理活動,白起抬手,用指月復抹去了孟青夏額頭上的汗,然後又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你將皮毛毯子都踢到地上去了。」
以前他可不知道她的睡相有這樣的差,是了,這天也一天天暖和了,也是他把她給慣壞了,自己也將她慣出習慣來了,這樣的天,再點這樣久的爐子,反而對身子不好,以往他在的時候還好,那爐子總不會點得太過火,如今他只是稍有疏忽,她又睡得沉,侍奉的下人便粗心大意,將那爐子燒得太旺,只當還是寒冬時的分量。
孟青夏坐起身來,身子沉甸甸的感覺已經沒了,可因為她滿月復的心事,這一覺醒來,反而累得很,她順勢靠在白起懷里,白起順手給她遞了水來,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孟青夏菜感覺喉嚨也好受些,沒那麼干了︰「我怎麼就睡著了?」
「看來你這段日子,的確是太累了。」白起接過她手中的空碗,心中倒有些哭笑不得,這全天下,敢這樣自然地使喚他的,恐怕也只有這個在他這里早已經無法無天膽大包天的小女人了吧?
孟青夏沉默了片刻,似乎很想將自己心中的疑慮問個清楚,但白起的神色是出奇的平靜,甚至比平日里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都要順從她許多,這讓孟青夏不僅有些猶豫,心中的疑慮且更深了︰「白起……」
「你的心思重,若非如此,如何讓你老老實實地睡一覺?再瘦下去,我恐怕只能將你再交給孟善多教些日子。」白起的聲音很冷靜,就像在說什麼再尋常不過的小事,說到這,他的聲音一頓,反而多出了些曖昧的意味來︰「自然,讓你累得老老實實睡一覺的法子,也有很多,比如……」
白起的話沒有說完,孟青夏就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她的臉頰不禁一紅,窘迫了起來,見她如此反應,白起才似笑非笑地挑了唇,不再繼續說下去。
「那……」孟青夏別過了臉,小臉微凝,轉移話題道︰「禮容……」
「看來你很關心他?」白起的話意味深長,帶了些濃濃的危險意味,但他的話鋒一轉,隨即只若無其事地回答她道︰「那個紅眼楮的奴隸沒有事,我既答應了你不殺他,就暫且不會殺他。況且……我與岷山國四王子之間,還有些交易,倒是你,比起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你應該多關心關心你自己。」
見她緊皺著眉的模樣,白起也知道她想問什麼了,這個小女人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她的脾性如何,他很清楚,這孩子聰明得很,平日里看起來並沒有太重的好奇心,即便鬧脾氣,也無非是因為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但她心細如發,許多事情也大多是悶在心中,也就是這段時間,她才在他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學會將心中的東西問出來,若非如此,他也擔心她早晚要悶出毛病來。
「岷山國四王子?」孟青夏的眸光微閃,雖然她的確是到現在才從白起口中听說了禮容的身份,可卻也並不怎麼讓她驚訝,默了默,孟青夏才悶悶說道︰「我也不是關心他,只是,于情于理,畢竟他也救過我兩次……」
「好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你就無需多想了。」白起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腿上,這曖昧的姿勢,才讓孟青夏轉移了注意力,忙著臉紅,忘了去想別的事︰「昨夜趁著你睡著時,我與鳳眠他們,召見了從西域九夷聯盟來的使者。」
「西域九夷聯盟?」孟青夏的表情這才微微有了些驚訝,不僅僅是因為白起口中的九夷人竟然在這時候來葛國,不知是打什麼主意,更令她驚訝的是,以往雖然偶爾白起也會回答她關于政事的問題,但像現在這樣,在她尚未主動開口問的時候,白起自己提起這個話題。
這微妙的轉變……是因為白起昨夜向她坦白了他欲征服漠北的野心嗎?她和他的那些部下們不一樣,她也與他的敵人不一樣,在孟青夏與他無理取鬧,患得患失,認為白起如今無論如何哄她,都只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時候,白起僅以這個微妙的轉變,就輕而易舉地令她震驚,令她的心中一暖……那股暖意,似乎都從心底蔓延向了全身。
看她的反應這麼大,白起笑了笑︰「你不必感到如此驚訝,我說了,你不必看輕了我,也不需要看輕了你自己。」
孟青夏怔怔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九夷人……怎麼了?」
「你可曾還記得伯益?」
孟青夏點頭,白起方才笑道︰「昔日令伯益逃竄,我負傷在身,未能及時令他伏誅。听說伯益逃竄到了西域,此次九夷派遣使者來,便是有意向我夏聯盟示好,要親自交出伯益。」
白起在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孟青夏心中不禁有些懷疑︰「可九夷人明目張膽地向你示好,他們不是應該知道,你已經與葛國鳳眠他們結盟了嗎?況且……如果伯益落入了他們手中,為什麼直到現在,他們才提出要將人交由你發落?那鳳眠他們,難道不擔心你轉而與九夷交好嗎?」
鳳眠倒是沉得住氣,九夷人都派使者來到葛國了,示好的對象竟然不是他,反而是白起。
「我與葛國結盟,九夷人在這時候欲向我示好,許是感到威脅,不願與我們為敵,這並不奇怪。」白起心中的確是有些驚訝于孟青夏心思的敏銳,可他回答得仍是雲淡風輕,最後語氣一緩,溫柔異常︰「我告訴你這些,正是為了將接下來的安排也一並告訴你。九夷人既然提出要將我夏後氏的罪人伯益交還予我,由我處置,于情于理,我都應該親自出面接受九夷人的這份禮物,即便是不看在九夷人的面子上,伯益的身份到底也是特殊。如此一來,我不免要離開些日子,日子不會太久,我與鳳眠的交情也算不淺,況且霽他們也會留下來,等待檀舟和鳳眠大婚,我也能夠放心一些,你與檀舟也算自小相識,想必會願意留在這里,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