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00永生之緣
眾巫醫是連夜來到王城與白起見面的,長久的奔波,他們看起來都是風塵僕僕,見白起來了,便紛紛要向白起行禮。白起因記掛著正事,便也不耐于這些繁文縟節,在踏進這間大殿的時候,連腳下都未有片刻停息,直接往大殿上位而去,只在那些巫醫要跪之前便已丟下了一句︰「治病救人之事,人命關天,禮節都免了吧。」
這些能有資格與白起大人見面的巫醫自然都是巫醫殿翹楚,還未來得及行禮的巫醫們見白起大人這麼說了,也不敢有絲毫耽擱,直接切入了正題,稟報道︰「白起大人,我等閱遍古籍,不遠千里四處踏訪,冥思苦想,皆不能尋出此疾病的根源。」
「是啊,白起大人,這種疾病實在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來得蹊蹺啊!」
「白起大人,我等方從遠方歸來,日夜照看染疾者,可大有染此疾者,日日昏睡無力,我等遍試法子,卻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
「白起大人,得此疾者,不感病痛,卻日日衰弱,依我等看……實在不像是尋常瘟疫那般簡單,倒像是中了什麼詛咒一般……」
「若說不是瘟疫,怎的會有那樣多的人接二連三地病倒,且癥狀皆與青夏大人……相似?若說是瘟疫……水源、牲畜,我等皆依照您的命令仔細徹查,也實在看不出半點異常。如今漣大人已帶兵馬草藥,一番徹查,但想必結果也應當與我等所言無異。」
「可縱是如此……此疾卻如瘟疫,無聲無息悄然擴散,如今已是人心惶惶……悄無聲息逝世于夢境中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尸體堆積,未及焚燒,蟲蛇匯聚,慘不忍睹……」
白起聞言,面色自然也是一寸寸地冷了下去,春寒料峭,不顯一點暖意,在這冷肅的氣氛下,他冷峻的五官更加深邃剛毅,眸光也變得越發深沉莫測,整個大殿都籠罩著一層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大殿之內,忽然陷入了沉默了……
白起一言未發,只是神情冰冷,藍眸幽深,泛著沉思,而大殿上的這些巫醫,似乎也被這樣的氣氛所染了,一時間竟然被那沉重的壓迫感震懾得不敢再言語,只那樣各個面色凝重,冒著冷汗地站在那,悄悄觀察著眼前這位讓人琢磨不透的君主的心思……
巫醫們口中所說的糟糕的情況,沒有一件不讓白起頭痛的,縱然如此,他到底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還不至于將怒火波及到這些無辜的巫醫之上……他們的確是無能,但這一件事……
白起將目光淡漠地掃向了那位一直坐在這座大殿下首的位置上,卻沒有發表一個字的微生。
論醫術,就是這些巫醫們也知道,微生大人的確是在他們之上,為此此刻微生大人會出現在這,也早在他們的意料之中,而這件事,也的確是棘手。
微生雖眼瞎目盲,卻也知道此刻白起大人正等著他說話,思及此,微生也是苦笑連連,只好起身,滿臉的無奈和凝重︰「此事,果然蹊蹺……微生或有得罪,欲在白起大人面前,問上一卜,還請諸位大人先行避退。」
眾位巫醫聞言,當即面面相覷,微生只好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一本正經地微微笑道︰「治病救人,微生不如諸位大人,但問卜行巫,卻是微生的老本行。」
白起不知微生在搞什麼名堂,但見他說得一本正經,便點了點頭,開口道︰「既然如此,諸位如微生所言,照辦吧。」
「白起大人……是。」這些巫醫雖然也很好奇微生解決此事的法子,但既是白起開口,他們自然不敢不從,便只能紛紛行禮稱諾,退了下去。
這大殿之內,很快便只剩下了白起與微生二人。
微生仍是若無其事地站在那,面色平靜,帶著欺世惑人的溫柔微笑,白起看著他,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湛藍色的眼瞳如汪洋大海般深晦不可測。
微生在白起面前,難得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許是請罪之舉︰「白起大人,如您所想的那般,那來不及焚燒,舌蟲爬滿的堆積如山的尸體,或許個個都是青夏大人的後塵,此事……蹊蹺。」
白起的眉宇驀然一皺,藍眸里是突然間凝聚了一股寒意的,那湛藍的寒,猶如化為深邃海底的一柱冰山,但很快,那張俊美如斯的臉龐上又恢復了日常的淡漠,君主,一貫是能把情緒控制得極端冷靜理智︰「果真……如此嗎。」
那一瞬間,縱然微生看不見,也能猜想得到白起大人面色的變化,他的神情也是微微有些閃爍不定,然後在尚未得到白起大人允許的情況下,便擅自拔出了自己腦後束發用的發簪,右手取下,頃刻間那腦後的銀白長發便如雪一般傾灑而下,那畫面有些詭異,微生右手拿著簪子,尖銳的那一端在左手掌心中一劃……
白起微微凝了眉,也沒有阻止微生這樣算得上是無禮的行徑,只將目光移下,落在了微生面前,那嘀嗒嘀嗒墜地,然後詭異地流淌開來的血紅色的畫面,白起見狀,也只是沉默不語,深邃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光輝,似乎在思考什麼,
那畫面的確有些奇異,微生一身縴塵不染的白袍跪坐在白起面前的大殿之下,那失去發簪固定的銀白長發也肆無忌憚地傾灑而下,而他的身形未動,右手仍然握著剛才那根簪子,左手卻是握成了拳,平舉在了面前,任由那鮮紅的血從拳心中間的縫隙淌下,嘀嗒嘀嗒地往下滴落,落在了微生鋪在面前的白袍上。
那鮮紅的血出現在那縴塵不染的白袍上,很是鮮明,而那鮮紅色的血,好像有了靈性一般,詭異地在那白袍上爬著,最後竟是歪歪扭扭地拼成了一個字︰生。
「生。」低沉悅耳的嗓音落地,白起已是起身,那深邃的藍眸變得越發的深沉,沉澱著智慧與威嚴,他站在那,身形高大而俊挺,眉宇之間是讓人無法忽視的耀眼光芒,王者的氣魄。
微生聞言,卻並不來得及欣悅,他的手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而那手心滴落的血液仍未消失,嘀嗒,嘀嗒,直到,在那生字的末尾,又蜿蜿蜒蜒,扭扭曲曲地爬出了另一個……象征著死亡的圖形。
直到此刻,微生方才收了手,若無其事地在自己的身上抽出了一塊帕子,動作優雅地在手心上繞了幾圈,方才起身,向白起俯身行了個禮道︰「很遺憾,看起來這並不完全是一個讓人欣喜的好消息,但至少……這一次,並不是青夏大人的災難。想必您也看到了,青夏大人真正的災難,並不是眼前這件。」
微生對于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這也正是他早就料到的,九夷女巫縱然強大,但那蠱毒不會令夏聯盟瓦解,孟青夏的災難,也不會是與這蠱毒有關的一切……
雖然他對于如何能夠解救孟青夏當前遇到的病狀與那為中原籠罩上層層陰霾的「瘟疫」,但很顯然,夏的繁榮昌盛勢不可擋,沒有什麼會再擊垮它……這場瘟疫,勢必會有結果的。
「真正的災難麼……」白起冷笑了一聲,顯然是對微生佔卜的結果有所不滿,身為巫師,掌握些唬人的戲碼的本事總是有的,而微生,也一貫是個危言聳听的人。
「即便您不信……」對話尚未結束,說到這,微生忽然頓了頓,然後才恍然大悟般地笑了︰「如我所說,為這件事帶來轉機的貴人已經來了。」
不等微生再細說,殿外的湛已經進殿,來到白起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白起果然略微皺了皺眉,意有所指地掃了眼站在一旁的微生,然後方才微拂了袖,闊步往外走去,命令湛與微生也隨之同行。
……
湛傳來的消息,正是來自那位避世深居在神廟之中的巫師孟善,即便是微生,也是對侍奉神廟的巫師孟善頗為敬重,但孟善一貫不願理會氏族權位紛爭,只侍奉神廟而不侍奉君主。
此番孟善下山,想必也是得知了這場席卷了整個中原大陸的神秘瘟疫的事。
禹康城幾里之外,因前有禹康城,後有數個大小部落,極少有人會像現在這樣,竟在那座雄偉的城池的幾里之外,搭建了一座孤零零的帳篷,帳篷之外了無人煙,更無一人看守,卻有雄鷹盤踞于頂,似是這座大帳的守衛似的。
夜色之中,馬蹄聲漸近,黑暗中,借著那朦朦朧朧的月華,隱約可見那三人三馬不緊不慢地朝這而來,除此之外,竟也沒有再多的侍從跟隨。
見他們來了,那帳頂盤旋不去的蒼鷹長叫了幾聲,然後才撲騰撲騰著向高處盤旋而去了。
白起抬眸掃了它們一眼,方才下了馬,將驕火交給了湛,微生也緊隨其後,那帳外無人守衛,只留了湛一人。
走進帳內,那幽冷的清香便撲鼻而來,這種供奉天神的薰香,在神廟里是很常見的,而那帳內也很簡陋,正有一人從帳內遮擋屏風後繞出,見了白起二人,那人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才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來了,請坐吧。」
那神情冷傲,一向目空一切的女子,不是孟善是誰?
受慣了所有人敬重的白起,在孟善這里,並沒有得到該有的禮節,但白起似乎對這些也不怎麼在意,也只如同拜訪老朋友那般坐了下來︰「孟善巫師,你能來,白起的確深感意外。」
孟善一貫如此,她對白起算得上是真的敬重,但一貫的清高傲慢,讓孟善即便是對待眼前這位手握大權,且手中的權勢越來越大的君主的態度,也仍然是不冷不熱,不怎麼熱絡,但這不諂媚也不輕視的平和態度,卻也一向是白起所欣賞她的地方。
孟善掃了眼站在那的微生仍然包扎著白布的左手一眼,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這才親自在白起面前擺上了她泡的清茶︰「白起大人,今日我來此,只為助昔日友人,想必白起大人您不會嫌棄孟善自幼未曾離開神廟,見識粗鄙,不願為友。」
白起淡笑︰「哪里的話。」
孟善聞言,便稍有舒心,直言不諱道︰「孟善此次與昔日不踏出神廟一步之諾有所違背的原因有二。其一,以巫術為善乃神所賜,以巫術為惡乃神所惡,瘟疫蹊蹺,乃神所惡,孟善既是侍奉神廟之人,自當解黎民百姓之苦。其二,昔日孟善曾有言,日後您若需要孟善之能,孟善願為您效綿薄之力。不為別的,您今日能受眾人的恭敬與期望,孟善助您,便是助蒼生。」
「看來您便是解救青夏大人此難的貴人了。」微生笑了笑,然後才對白起道︰「白起大人,您看,微生的佔卜可不假。」
「那孩子……」說到孟青夏,頓了頓,孟善忽然秀眉微皺,輕嘆了口氣︰「我早說過,命運捉弄下發生的意外,往往會帶來磨難。即便此次我能治她痊愈,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想必,白起大人,微生已經為那孩子,佔卜出些什麼結果了。既然微生不好直言,孟善便姑且對您直言不諱了,那孩子身世離奇,這也是我當日為何幾次三番勸諫的原因,異世之人,與白起大人您有永生之緣……」
「永生之緣……」白起的面色,明顯是有了變化,這是,什麼意思?
孟善的確是個直言不諱的人︰「異世之人,與您雖有永生之緣,卻也不知是不是孽緣。她的劫數不在于此,那孩子的劫數很可能是您的子嗣,無論如何,那孩子將死于您的子嗣之手,到時候,白起大人您會為她修建陵墓,但永生之緣不會因此而改變,因為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在您百年之後還會與那孩子合葬,這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