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葳蕤的庭院,小橋流水,假山怪石,處處精致,匠心獨具。時正盛夏,剛下過一場大雨,園中不少地方積水,經人踩踏,道路有些泥濘。
此刻,巨石堆砌的假山後面,一個少女正狼狽地趴在地上,臉正好埋在一窩泥水里,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漿,衣服的顏色已經無法分辨,看起來十分地狼狽。
她的身旁,倒著一個月末十七八歲的瘦弱少年,少年身上半舊的衣衫也同樣沾滿了污濁的泥水,孱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他正努力爬起來,無奈手滑,身體無力,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相比他二人的狼狽,此刻站在他們五步之外的一對錦衣華服的男女則顯得十分地光鮮亮麗。
少女抬起頭來,臉上泥水淋灕,大大的杏眼盈滿了淚水,委屈而不解地望向女子身旁的少年,「柳郎,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少年十七八歲模樣,身材瘦削,膚質白皙,容貌秀麗,臉上卻涂脂抹粉,一身粉色的寬大袍子,通體繡著艷麗的團花,看起來十分地花俏,恍如唱戲的戲子。他卻絲毫不自覺,還自認為十分風情地翹著蘭花指,只見他對著少女冷冷一哼,十分不屑地笑道︰「你對我好?哼,真是笑話!不過是歡好時幾句甜言蜜語,就叫對我好?你能給我什麼?綾羅綢緞?錦衣玉食?瞧你那窩囊相,連給郡主提鞋都不配,還好意思說讓我跟著你!」說完,朝身邊的女子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女子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膚色微黑,穿著暗金色的團花錦袍,腰纏金瓖玉玉腰帶,看起來英武有余秀美不足,此刻,輕佻地挑起少年的下巴,「呵呵。柳郎可真真是一張刀子嘴,瞧瞧,你的妻主心都快碎了……」余光掃過一臉傷心欲絕的少女,竟然捧住少年的臉狠狠地親了幾口,還特地發出「嘖嘖」的響聲。
「你們,真是無恥!」看到昔日寵愛的夫郎與自己的妹妹肆無忌憚地在自己面前親熱,女子羞憤交加,氣怒攻心,心口一陣劇烈的絞痛,忽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郡主!郡主!」身邊狼狽的少年終于手腳並用地爬過來,艱難地扶住少女,企圖將她扶坐起來,卻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驀然抬頭,憤然地沖著叫柳郎的少年瞪了一眼︰「二郎,郡主平日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和著旁人來欺辱自己的妻主!以為自己攀上高枝了,莫要忘記你的妻主才是郡主,你身邊那位不過是個側夫生的庶出,無論如何郡主的名頭還輪不到——啊!」
少年話未說完,已經被人一腳踢翻,暗金袍服的女子猶自不解恨,只見她臉色鐵青,滿臉扭曲,抬腳不斷地踢打著倒地不起的少年,「什麼東西,敢這樣編排我爹爹,敢這樣來與我說話!簡直是找死!」生平最恨人拿她的身份說事,因為這就是她的痛處。那個窩囊廢,憑什麼和她比,竟然佔了郡主的名頭,不過是比自己早出生幾天罷了!
少年本就受了傷,此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毫無招架之力,瘦小的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柳二郎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卻並沒有阻止。
「住手!咳咳,住、手!」少女喘息著叫停,卻根本無法阻止妹妹的暴行,她艱難地挪動身子,想要爬過去救下少年,一雙腳卻站在她面前,阻攔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頭,卻是柳二郎,只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倨傲地說道︰「郡主在教訓不听話的奴才,可容不得你打擾!」
聞言,少女雙目迸出一絲恨意,顫抖的手指著他︰「柳郎,你好狠心——」
柳二郎滿不在乎地一笑,慢慢蹲子,輕佻地拍拍她的臉︰「妻主,別怪我。欲成大事,不狠不行。怪只怪,你太窩囊!所以,你注定被人踩在腳底下!」
真不愧是一對狗男女!人渣!
一直凌空冷眼旁觀的凌悠然終于忍不住一腔怒火,爆了粗口。她被閻王一推之後,暈了過去,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無主游魂。在這陌生的國度飄來飄去,今天正好飄到這里,不想剛好看到這樣一場恩愛夫郎與妹妹勾搭成奸,合伙欺辱親姐的狗血戲碼。起先不過時抱著無聊看戲的想法,然而,此時卻忍不住牽動了情緒。一面怒少女的不爭,一面恨渣男渣女的惡心狠絕。
暴怒之下,沖動地俯沖下去,一把巴掌狠狠對著柳二郎的臉招呼過去,順勢一記撩陰腿橫掃而出,「啪!」「啊!」一個脆響,一聲慘呼,此起彼伏,柳二郎捂住,痛苦地倒在地上,申吟不斷。
凌悠然呆住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手,上面還有用力過後的微微痛感︰怎麼回事?她,一只鬼魂怎麼能打人?
目光下移,身上滿是泥漿……這不是剛才被欺辱的少女的身體嗎?怎麼回事?
被驚動的錦袍女子停下踢打,回頭來,看見剛才言笑晏晏的柳二郎躺地上痛苦哀嚎,自己的姐姐坐在地上一臉呆滯,有些不明所以。這都什麼跟什麼?
痛苦不已的柳二郎見她終于注意到自己,一手指著凌悠然一面忍痛說話︰「郡、郡主,她、欺負……」
凌悠然猛然回神,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本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宗旨,立刻爬起來,一把將錦袍女子撲倒。
女子猝不及防,還未反應過來已經倒在滿是泥濘的地上,濺了一臉的泥水,隨即一記拳頭已經砸下,正中眼楮,痛得立刻慘嚎起來,身軀一滾,企圖將凌悠然甩到一邊。
凌悠然卻一把揪住她的頭發,令她不敢動彈,隨即穩穩騎住,斗大的拳頭雨點般砸在女子的臉上︰「打你個人渣!打你個狼心狗肺地!看你還囂張,看你還欺負人!看姑女乃女乃不把你變成豬頭,打得你爹媽都認不出來!」
听的聲聲鬼哭狼嚎,一旁奄奄一息的少年努力撐開眼皮,看到向來柔弱的妻主竟然騎在姐姐的身上,揮拳如雨,彪悍至極,如同見鬼般,張口結舌,半天回不了神。
「我兒啊——」
「孽畜,住手!」
一聲慘呼,如喪考妣。一聲厲喝,震怒非常。
凌悠然嚇了一跳,頓時拳頭一滯,底下痛不欲生的錦袍女子听得自己爹娘的聲音,一時精神大振,竟然一把將騎在身上的凌悠然掀翻。
凌悠然一時沒防備,摔了個四腳朝天,後腦勺正好磕在地上一塊石頭上,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午時。烈日當空,氣溫炎熱,地底的熱氣騰上來,仿佛能把人給蒸熟。等閑人家沒有緊急事務,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出行。
蜿蜒的官道上,此時卻有一輛馬車徐徐行來。馬車乃是上好的木材所造,車廂寬大,不是一般人能買的起,車上卻並沒有任何標記。
本該是兩匹馬兒拖行的馬車,此刻卻只有一匹老馬拉著,老馬本就瘦弱,又逢天氣炎熱,此刻正一步三喘息地慢慢走著,車 轆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似乎也不堪這樣炎熱的天氣出行。
凌悠然在有規律的顛簸中醒轉,發現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個巨大的烤爐,渾身上下都要熟透了。
她轉動眼珠,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寬敞的車廂里,車廂里的布置很簡單,就一張軟榻,一個小凳和兩支銅質的燭台。燭台上掛著燒剩的半支牛油蠟燭。
自己正躺在塌上,渾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喉嚨又疼又干,仿佛身體的水分都被蒸發掉了。窗子的紗簾隨著行車微微晃動,有陽光自縫隙漏進來,烈得灼人。火爐般的車廂里,唯一的涼意來自身邊的少年。
少年臉上的泥水已經洗淨,露出微黃的肌膚,眉清目秀,神情安寧。身上已經換了干淨的棉布衣衫,半舊的淺青色,袖口上還有一顆補丁。此刻,他靠在車壁上,閉著眼楮,昏昏欲睡,手卻還在下意識地搖動破舊的紙扇,不忘給主子扇涼。
這一幕,讓人覺得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