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請」過來,凌悠然就料到準沒好事,此刻進屋來,倒是十分從容鎮定︰「不知母親喚我來,所為何事?」說著,張望了下,故作不知地咦了下,「不是說玉瑾和十三郎也在母親這里用飯麼,怎不見他二人?」
「喲,郡主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李側夫捏著帕子不懷好意地笑,「他們——」
「 」敏郡王一拍桌子,嚇得他立刻閉嘴,桌面上的茶碗震得跳了幾跳,差點沒摔碎了,可見是怒到極點。
「你這逆女,還知道回來?過來,給我跪下!」
本還想好好說道的凌悠然頓時拉下臉,不咸不淡地道︰「要罰要跪,母親也好歹給個理由吧。」
「理由?你違抗聖命,私自出府,這還不算錯?」敏郡王指著她,臉色鐵青,「你可知道如今多少人盯著郡王府,竟然還敢偷溜出去,惹出禍端,看你怎麼收拾?」
「這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嘛。」礙于渣母還有人質在手,凌悠然態度並不激烈,「即便真出什麼事,自然也是我自己擔著,不必母親你操心。」
「擔?你擔得起麼你!犯了錯不知悔改,還敢頂撞長輩,簡直大逆不道!」敏郡王氣得渾身發抖,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眼見一張好好的桌子差點就四分五裂了。
李側夫忽然插嘴,軟聲勸道︰「妻主別氣壞了身子……郡主年輕不懂事,她身邊的兩個夫郎亦是不夠沉穩的,也不知勸著點,這才生了這檔子事兒……」
凌悠然目光一冷,這哪里是勸架,分明就是火上澆油,提醒渣母錯在玉瑾他們。
果然,渣母听了這話,立刻喊人︰「將那兩個不懂事的側夫帶上來!」
凌悠然心提了起來,待見玉瑾二人身上雖有些狼狽,卻並無受傷痕跡,臉色也挺好,這才松了口氣。
「妻主!」玉瑾喚了聲,關切地將她打量了個遍,見她並未受罰,這才安心。十三郎看了她好一陣,露出一絲笑意,表示並沒有受罪。
兩人對著敏郡王行了個禮,便垂眉斂目,看著十分乖順。這個樣子,倒讓敏郡王發不出火來。
凌悠然上前一步,緩聲道︰「他二人不過是夫郎,如何能管到我的頭上?母親身為一家之主,還是莫要遷怒才好。」
敏郡王沒開口,倒是李側夫又來挑撥,接住她的話頭,道︰「郡主這話就不對了,身為夫郎,除了管理好後院事務之外,更重要的是伺候好妻主,如若妻主犯了錯,要多加提點,而不是放任不管。」
「哦?李叔父既然如此賢惠,此刻怎不勸勸母親,消消火氣。反而在此煽風點火,挑撥離間,是何用意?」凌悠然似笑非笑道,冰冷的眼中,盡是不屑之意。
「郡主誤會我了。妻主——」李側夫泫然欲泣地看向敏郡王,「唉,罷了。無論我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在郡主眼中終究都是錯。」
又裝小白花,哼。凌悠然不屑一顧,冷聲道︰「對,在我眼里,你無論做什麼都是錯。因為、你只是個奴才,主子的事,哪里容你置喙!所以,請你閉嘴。」話音落,食指一指,一股內徑催發,硬若鋼錐,正好擊在李側夫坐的椅背上。
「啊!」李側夫驚叫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見椅背上赫然穿了一個洞,不覺後怕︰若剛才那一下正好擊中自己,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敏君王見此,不由地暗暗吸了口氣。以為她不過學了幾下花拳繡腿,想不到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望著眼前從容而立,不怒自威的女兒,一陣怔忪。
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勃然大怒︰「放肆!有你這麼對長輩的麼?看來,得好好管教一番才行,好教你知道什麼叫尊長愛幼!來人,請家法!」
李側夫作勢按了按眼角,掩飾眸中的幸災樂禍。
凌悠然全然無懼,淡淡一哂︰「怎麼?還想打我?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母親!」居然還不思悔改,敏君王氣得抬手便一個掌摑,卻被她避開,差點沒氣暈過去。
避開耳光,凌悠然不退反進,目光如電,逼視著她︰「母親?你也配?現在你想起來當母親的責任了?捫心自問,這些年可有盡過母親的責任?我備受冷眼被李賤人父女欺辱之時,你在哪兒?當我被人下毒病得奄奄一息之時,你又在哪兒?還有梧桐苑那場大火,明眼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你不處置罪魁禍首反而處處受人挑撥,為難自己的親生女兒。真不知,是什麼蒙蔽了你的雙眼。」
手指猛地往她心口上一戳︰「是你對李賤人愛得死去活來?還是——仇恨?你恨父親?」
迭聲質問,敏君王啞口無言,然而最後一句「恨」卻讓她如被踩到尾巴的貓兒,瞬間炸毛,猛地拍開她的手指︰「你胡說什麼!」
本為試探,然見她如此反應,凌悠然心中了然,心念一轉,臉猛地貼近去,帶著試探意味輕聲道︰「我父親並非病死對不對,而是,你把他藏起來……又或者你殺了他?」
無憂怎麼知道?「不——」敏君王劇烈一顫,記憶翻涌,眼前冰冷的面容,化作當年悲痛欲絕的輕音。當年將劍刺入愛人胸膛的那血淋淋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登時目露驚恐,臉色慘白,手指著她,唇齒顫抖,硬是發不出一字。
凌悠然心驚︰自己不過隨便一詐,怎地反應如此劇烈?難道她果然殺了輕音?本尊的父親,究竟是死是活?
李側夫听不清二人說些什麼,但見敏君王神色不對,頗為憂心,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妻主?」
敏君王如瘋了般,猛地大吼︰「滾!統統給我滾出去!滾滾滾!」一連聲地吼了一通,反身將所見的東西都掃落地面。
眾人從未見她如此瘋狂模樣,嚇得目瞪口呆。
凌悠然冷笑一聲,叫上玉瑾和十三郎,徑自轉身離去。廳中一干人等,才醒悟過來,慌忙跑出花廳,就是李側夫也撐著發軟的腿溜了出去。
回了梧桐苑,十三郎終按耐不住問︰「妻主……郡王真的、殺了……」剛才二人的對話雖輕,然瞞不過內力深厚的他。此刻,內心還處于震驚狀態,實在不敢相信,郡王君竟然是被郡王所殺。
凌悠然抬手阻止他說下去,輕輕搖頭︰「此事,不可再提。」說到底,她亦心亂如麻。剛才隨口一說,竟然得出這樣的真相。還以為敏郡王對輕音有多深情,原來事實如此殘忍。也許這些年,敏郡王所以念念不忘輕音,對親生女兒視而不見,或許多少也是由于心底那份愧疚吧。
這一夜,許多人不能成眠。
次日,王府禁衛撤去,敏郡王穿戴整齊,出現在朝堂之上。雲波詭異的朝堂,掀起了軒然大波。
群臣面面相覷,不明白緣何被定通敵叛國的罪臣會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早朝之上。
心懷鬼胎的一些人如閔氏等,則惴惴不安,意識到事態有些不對。
而隨後女皇陛下宣布真正通敵叛國的乃是皇貴君的母族閔氏,閔芝西北大將軍,更是滿朝嘩然,個個面露震驚。
閔氏子弟立刻跪地呼天搶地大喊冤枉,並且言語之中多有提及閔氏為鳳國立下的赫赫戰功。不少大臣紛紛附和,眼見情勢一面倒,這更讓女皇暗暗心驚,同時愈加堅定除去閔氏的決心。
當即命人將閔芝押上大殿,眼見著閔芝身上觸目驚心的累累傷痕,顯然經歷過一番酷刑,那血淋淋的情景終于使得部分人噤聲。
而接來下,女皇擺出的一系列鐵證,將閔芝及一干人等的累累罪行公諸于眾,更以雷霆手段,將閔氏在朝為官的一批後起之秀,降罪的降罪罷官的罷官,遭殃的同時還有雲氏清流。一連發落了十幾二十人之後,驚心動魄的早朝才暫時告了段落。
此刻,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再也無人敢站出來求情。誰不明白誰就是傻子。女皇顯然早有準備,什麼誤傳消息都是屁話。堂堂郡王通敵叛國如此至關重要的消息也能誤傳?所謂誤傳,不過是麻痹閔氏族人的手段。
女皇自登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雷厲風行,這讓一干朝臣震驚之余不免暗自納悶。
朝堂之上驚心動魄,而凌悠然此刻亦心驚膽戰。
皇宮的御花園,滿園錦繡之中,太女凌然而立,深黑的冰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嘴唇緊抿,一語不發。
要殺要刮,好歹給個痛快呀!凌悠然倍感壓力,咬咬牙,猛地扯開衣襟,沉靜的太女似被她此舉嚇了一跳,竟微微後退了半步。
凌悠然咧了咧嘴,太女估計真被自己嚇到了。話說,上次在平城本想嚇嚇太女,不想最後烏龍之下居然發生了「襲胸」「接吻」事件,搞得太女還以為自己真的品味獨特……。看眼下她的反應便知道。這污名,自己擔定了!
對天發誓,她對女人絕對沒有興趣啊,邊胡思亂想邊從貼身的小兜兜里模出那張「賣身契」,遞給太女。
瞧她那表情,分明是故意的,太女惱羞成怒,臉色黑如鍋底,卻還是將那猶自帶著體溫的薄絹接過來,打開掃了一眼,飛快地握在手中,揉捏了幾下,隨手一灑,盡都化作飛灰。
「嘶」凌悠然咋舌,太女還真是深藏不露啊,這功力,趕得上雲歸了吧!
太女挑眉看著她,頗有威懾意味,頓了頓,面無表情地道︰「母皇讓你我好好聯絡一下感情。」
「聯絡、感情?」凌悠然嘴角抽了抽,就她那表情,估計殺人滅口還差不多,還感情?
「听說,你不會騎馬?」太女問。
凌悠然捏著一節尾指,比了比︰「會點點、皮毛。」
太女眉頭一擰︰「明日就要出發,你不會騎馬,豈不是要拖慢整個行程?」
「出發,去哪兒?」凌悠然莫名其妙,太女不悅,「前往鄴城與越太子談判,如此重大事宜,敏郡王竟沒同你說麼?」
「啥,談判?」凌悠然幾乎以為自己听錯,「讓我去和越太子談判?太女在與無憂說笑吧?」
「國事,也能拿來開玩笑?哼!」太女甩了甩衣袖,轉身道︰「隨我來!」
這消息未免來得太突然,居然好死不死,要她去面對連池那頭自大的豬。凌悠然愣了好一會,才連忙地跑上去,苦著臉問︰「可以不去嗎?」
太女腳步猛地一頓,驀然回頭盯著她,反問︰「你說呢?」
見她殺氣騰騰,凌悠然立刻肅容,一本正經道︰「自是不能。國事豈容玩笑!」
「你知道就好。」太女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前行。心里也十分郁卒,無憂郡主確是有些機巧,然而,這些年一直關在後院,幾乎足不出戶,對國事政道一竅不通,母皇派她跟著去,不是負累麼?
出了宮門,有兩個女侍衛分別牽著駿馬侯在那里,太女指著其中一匹棗紅色的,沖她抬了抬下巴︰「上去!」
想起上次為娶親練馬術被摔得滿身傷,盯著眼前高大的駿馬,凌悠然心有余悸地縮縮腦袋︰「騎術非一天兩天可成,屆時太女帶隊先行,我坐馬車殿後即可。」
太女神色不動︰「上去!」
凌悠然無奈,七手八腳地爬了半日,才勉強爬上馬背,小心翼翼地提著馬韁,夾緊馬月復,驅馬前行。
太女早翻身上馬,姿勢瀟灑,令她心生羨慕。
听得一聲輕斥,馬兒揚蹄,絕塵而去,凌悠然忙地張口大喊︰「唉,等我啊——」不見回應,反倒吃了一嘴的灰。
話說太女騎出一里地,等了半日不見她人影,當即不耐煩地又折了回來,發現她騎在馬背上,由著侍衛在前頭牽著馬兒,一顛兒一顛兒的,好不悠哉的樣子,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沉著臉,斥道︰「瞧你這別別扭扭的樣兒,究竟是你騎馬還是馬騎你?」
「噗」本還一腔怨氣的凌悠然登時樂了,笑道︰「若非親耳所听,真不敢相信這麼幽默的話出自殿下您的口中。只是,殿下,您還可以再幽默點,只要表情再豐富點就可以!」
「有甚好笑,哼!」太女皺眉哼了聲,對侍衛冷聲道︰「讓郡主自己騎!」
侍女放開馬韁,凌悠然小心地策馬挨上去,沖太女擠眉弄眼笑道︰「無憂斗膽建議,屆時與太女同乘一騎,如何?」
太女瞬間漲紅了臉,冷聲斥道︰「無恥!」
太女還是挺可愛的,凌悠然真心覺得,心里樂翻了,面上一本正經道︰「听說,當年陛下也曾與我母親同乘一騎——殿下,您說,當年她倆誰才是無恥的那個?」
太女猛地一噎,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竟也敢說?
凌悠然一臉無辜︰「殿下因何這般盯著我?雖然知道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讓您情難自禁,可好歹也含蓄點,別盯得這麼緊,我、我會害羞的!」說著,微垂粉頸,做出害羞狀。
「你——」太女指著她,說不出話來。見過皮厚的還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一時臉色紅了青青了紅,神情當真精彩地很。
半晌,哼了哼,別過頭,不再看她。
凌悠然悄悄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笑得眉彎眼彎。叫你嚇姐,小小地報復一下。
兩人不再說話,慢慢騎著馬兒,順著平整的道路前行。
本是不願意去鄴城,然而轉念想到蘇清絕許也在那里,凌悠然心里又有些迫不及待前往。
「此次和談,殿下心中可有計較?」
「見機行事。」太女頭也不回地道,從未與越太子打過交道,心里著實沒底。
凌悠然想了下,道︰「若是連池條件過分,照我說,也不必談什麼,打便打了。只需拖上一陣,只怕越國比誰都急。如今眼見入秋,越國北邊的北胡,很快又要入關打秋風,掠奪物資回去過冬,而近年,臨國也蠢蠢欲動,只需略加煽動,不定又是一場征戰。屆時,越國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力氣南下?」
聞言,太女驀然回頭,頗為詫異地盯著她看︰「你還懂這個?」
「不懂。」凌悠然坦言,「不過看過一些史料,胡說一番罷了。」
太女靜看她片刻,又轉回頭去。
一路出了城門,再也無話。
「這、這是什麼地方?」胯下駿馬停步不前,凌悠然兩腿也不由地有些抖。耳邊一陣虎嘯獅吼,震耳欲聾。
眼前綠地開闊,周圍林木森然,兩人下了馬,沿著寬闊的道路步行,一路行去,兩旁皆是碩大的鐵籠子,里面什麼動物都有。
獅子、老虎、豹子、猴子,巨蟒……比動物園還壯觀。
「這是九千歲的別院。」太女好心地提醒了句,「只管走便是,那些動物出不來的。」
九千歲?還、真是獨特的品位啊——
只是太女帶她來此作甚?念頭剛轉過,便听她說道︰「皇姨特地交待,要請你來此做客。」
做客?凌悠然心頭猛跳,直覺沒好事。莫非昨天和君墨的JQ東窗事發了?
遠遠地看到了一座宅院,院外不少美艷的少女在來回走動,給那些關在籠子里的動物喂食。
兩人走過去,那些少女只是淡淡瞥一眼,便又自顧自作自己的事情。
一路進了宅子,只見院落軒敞,里面一個巨大的草坪,零星點綴著不知名的花朵。一個青藤架下,一人側躺在藤椅上,淡青色的披風垂落在地。
那身影,恁地眼熟?是、君墨?凌悠然眉心跳了跳,開口欲喚,卻見一頭白熊從藤架後猛地竄出來,朝那人撲去。
「君墨!」一聲驚叫,人已下意識地撲在那人身上,抱著他就勢滾到一邊。
「唔。」君墨悶哼了下,對上她清湛的眼眸,有些意外,旋即見那白熊抬爪欲按下來,急忙開口一喝︰「小白,不可!」
白熊忙地把爪子縮了回去,疑惑地瞅著抱作一團的兩人。
凌悠然驚出一身冷汗,回頭見白熊居然啃著爪子,微偏著腦袋,睜著圓溜溜的眼看來,如同天真的孩童般,憨態可掬,不由驚奇。
「君墨,這熊,是你養的寵物?」
「不是。」君墨溫和笑笑,伸手將她臉上的亂發撥往腦後,「你怎地來此?」
「哼哼!」兩人還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太女實在看不下去了。
「先起來吧。」君墨看了她一眼,溫溫笑道。凌悠然回神,笑了笑,忙地要爬起來,忽然一聲虎嘯由遠及近傳來,太女回頭一看,忙地神色一斂,「皇姨來了,還不快起來!」
「哈?」凌悠然驚忙扭頭,只見一只白虎箭射而來,虎背上騎著一人,玉冠白袍,腰橫虹玉,清晨的陽光灑在那人身上,豐神異彩,驚若天人。
斜飛入鬢的長眉之下,一雙火色深瞳,正居高臨下睨著自己。
好個龍章鳳質,豐神楚楚的美男子!凌悠然心嘆,卻見太女恭敬施禮道︰「皇姨。」
不由瞠目結舌︰「九千歲?你、是女人?」
長眉一擰,一道低沉的女音徹底擊碎她的幻夢︰「本王的男人,你也敢壓?」
「我——」凌悠然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半壓在君墨身上,七手八腳地爬了起來,未待坐穩,听得君墨驚呼一聲「不可!」背後腥風撲來,猛虎尖利的爪子已經伸向後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