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雲相府的消息,不過片刻便傳到了無極門。冷听著屬下的匯報,沉冷如石雕。
那屬下說完消息,忍不住試探著問︰「此消息,真的不告知門主嗎?」
「你想門主死嗎?」冷言語中頗含煞氣,那屬下立刻噤聲,「傳令下去,誰也不許將無憂郡主身死的消息泄露半分。」
「是。」
冷揉碎手中的密信,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默默道︰無憂郡主,在天之靈,若要怪罪,請怪罪我一人即可。一切,都是冷自作主張,刻意隱瞞。門主他,什麼也不知道。
嗜心蠱摧殘他的五髒六腑,如今好不容易才尋得一門神功可以壓制,若不能專心修煉,必向上次那樣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若門主不能練成神功,則心脈寸斷,性命不保。相信郡主,會諒解的。
*
鳳國皇宮,怡和殿內,氣氛沉凝,如烏雲壓頂。
女皇端坐在案幾後,手里緊緊攥著一卷竹簡,指節被握得發白,臉色鐵青,渾身緊繃,胸口不斷起伏,眼中醞釀著巨大的風暴。
底下對著諸位臣子,個個低眉垂眼,鴉雀無聲。
女皇突然將竹簡甩到地上,「啪嗒」一聲重響,驚破了殿內的沉寂,本就心驚膽戰的群臣被聲響嚇得一哆嗦,頭越發低了。
「眾愛卿怎地不說話了?平日里不是個個挺能說的嘛?這會子,朕真正需要爾等出謀劃策的時候,怎一個個成了鋸了嘴的葫蘆,悶不吭聲?說,眼下該怎麼辦?」
凰國無故開戰,南邊蠻夷作亂,更有北方臨國強兵壓境,虎視眈眈,群狼環飼,鳳國就是那塊等著被瓜分的肥肉。立國數百年,從未有過如此絕境。一切只因,鳳國國力日漸衰微,兵弱將寡,這才讓人欺負至此。只是,這次似乎相約好了般,先是越國,越國剛停戰,這幾個便不安分地跳出來挑事,讓鳳國一時陷入困境。眼下,當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面對女皇的詰問,眾臣一片沉默。直過許久,敏郡王站了出來,躬身道︰「臣以為,攘外必先安內。可派人與凰國和談,再伺機挑撥臨國與越國關系,讓二者互掐,這樣好給我鳳國喘息之機,集中力量擊潰南邊的蠻夷,平定內亂。」
「臣認為不妥。南方的蠻夷部族,早被我朝廷收服,此次忽然作亂,定是有人刻意挑唆,若是強行以武力鎮壓,恐會招致更大反彈。」雲相站出來,陳述利害。實則,亦是刻意反駁敏郡王。
敏郡王轉頭看了她一眼,「那麼雲相以為該如何才能化解這場危機?」
「很簡單。針對各國所需,求和而已。」雲相微微笑道,徐徐道來︰「據臣所知,凰國開戰理由乃是稱其南荒族的聖子在我鳳國,我們給它一個聖子便是。而臨國,雖虎視眈眈,但其與越國的矛盾歷來已久,多半是想作壁上觀,屆時好漁翁得利,只要越國不繼續攻打鳳國,必不會輕舉妄動。至于蠻夷,需派使者,安撫為上,盡量化解誤會。」
「報——緊急軍報需面呈陛下!」
女皇肅容,「快宣!」
侍衛飛快將軍報呈了上來,女皇快眼閱覽,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渾身顫抖,怒將帛書猛拍在案上,恨聲道︰「可惡越狼,背信棄義,狡猾無恥,簡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勃然之怒,令底下本就不安的群臣更如驚弓之鳥,不知軍報是何內容,竟令女皇驚怒至此?
敏郡王壯著膽子問︰「不知越國又有何動作?」
「眾卿且看,越狼獅子大開口,當真無恥之尤!」女皇將帛書甩了下來,敏郡王眼疾手快地接住,展開與眾臣一覽,登時個個臉上精彩紛呈。
尤其是敏郡王,臉色驚怒交集,額上青筋暴跳︰「越太子簡直欺人太甚!」居然敢要無憂去當妾?
帛書上所說,無非就是越太子要求無憂郡主前往越國和親,當他的太子良娣。還有,就是要足夠的嫁妝。金銀珠寶以車計,還要城池數座,否則就要再啟戰端雲雲。此外,還特意提到,太女正在他的行宮作客,威脅之意盡顯。
明明說好罷戰談和,此刻居然趁火打劫,怎不令人惱恨?!
不過也有人幸災樂禍,這不,雲相發話了,「人說虎母無犬女,果不其然。敏郡王威名遠播,如今無憂郡主艷名遠揚,連心高氣傲的越太子都拜倒在其魅力之下。若非事關國體,這也是美事一樁!」
「哼!」敏郡王丟過一個冷厲的眼神,反唇相譏道︰「雲相既如此羨慕,不如送你家四小姐雲晴前去和親?」
女皇本就頭疼,看到底下臣子互掐,登時火冒三丈,用力拍了案幾︰「都什麼時候,還吵架,還不快想想辦法,解開眼下困局?!」
底下忽而一靜。
「敏郡王,事關無憂郡主。你說,眼下這該怎麼辦?」女皇看著敏郡王道。
敏郡王猶豫片刻,終不得不表態︰「若越太子只要無憂倒也罷,身為人臣本當為國分憂。只是,那嫁妝——實在太過分了些。一切,但憑陛下做主。」
說了等于沒說,女皇揉了揉眉心,感覺萬分疲倦。末了,道︰「罷。若實在無法,也只能先安撫越國了。暫且委屈無憂郡主了。」
「至于凰國的聖子,此時就交由雲相去辦。」
「這——」雲相想不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登時後悔不迭。若是尋的人不對,反倒惹怒了凰國,那她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女皇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擺擺手︰「都散了吧。眾愛卿若想到好辦法,盡管進宮來稟朕。」
*
月影綽綽,晚風輕輕,拂動空曠內室的紗幔,略顯低沉的聲音輕輕道︰「郡主,該用藥了。」
凌悠然自困倦中驚醒,眯著眼楮下意識地瞄了眼窗外,但見月華如水,登時睡意去了大半,問︰「眼下什麼時辰?」
「亥時中。」
亥時中?也就是十點左右,太女應當也快要行動了。凌悠然揉了揉眼楮,只見一道陰影籠罩下來,忽覺不對,剛才那侍女的聲音——驚異抬頭,只見立在床前的侍女,容色鮮妍,似熟悉又似陌生,但絕非之前服侍自己的那幾個︰「你是?」
但見那侍女微微一笑,換了嗓音,壓低道︰「是我,郡主。」
凌悠然瞠目︰「彩繪?」不敢相信,一時又驚又喜,「你怎麼在此,還這副打扮?」今日累他被連池抓獲,不知生死,心里正擔憂著呢。
「噓。」彩繪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近前來,放低聲音︰「我被人所救,因不肯離開,那些人便將我打扮成如此模樣,替換了其中一個侍女。」
「是誰救了你?」
彩繪搖頭︰「不知。那些人不肯透露,但可以肯定,絕對非我方人馬。」
「那人有法子將你送出去,你為何不走?留在此地,十分危險。」凌悠然蹙眉,想了下,道︰「太女即將出城,我安排你跟她離開。」
「不。」彩繪輕輕拒絕,「我奉公子命保護郡主安危,豈可棄你不顧?!可是出了變故,不然何以太女此時離城?」
凌悠然點點頭,不欲多說。「你還是趕緊離開這里,不然等連池發現太女出城,這里肯定加強戒備,屆時想走也走不了。回帝京,護好你家主子才是要緊。」見他兀自不動,忙伸手推了推。
「煙雨樓不乏人手,能夠保護主子的人很多,然而眼下郡主身陷囹圄,若我棄之不顧,主子醒來也定不會饒恕與我。此事不必再談,眼下郡主傷勢沉重,不宜奔波,我們且見機行事,待您傷勢穩定,再行聯絡煙雨樓的人,屆時再伺機逃走。」彩繪是固執性子,既然受命保護她,絕不會因她三言兩語就走。
見他如此堅持,凌悠然知勸不動,只好作罷,「既如此,你且小心隱藏,莫要露出行跡。」
彩繪慎重應了,將溫的藥端上來喂她喝︰「先喝藥。」
凌悠然皺著眉頭將藥喝完,忽然另一個隨侍的侍女進來稟告︰「郡主,越國昭陽公主求見。」
「昭陽公主?」凌悠然凝眸,「行宮里什麼時候來了個公主?」
那侍女約模听過些風聲,于是道︰「奴婢听說乃是鎮南王世子的未來世子妃。听說乃是忠國公遺女,于太後身邊長大,被封了公主,賜婚與南王世子。」
絕的未婚妻?!凌悠然怔忪,藥碗自手邊滑落,彩繪眼明手快將碗抄在手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不過須臾,她已回過神來︰「請進來。」示意彩繪將自己扶起來,靠在厚厚的迎枕上。
不一時,隨著環佩聲起,一個裊裊娜娜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花為容,玉為肌,柳葉眉,櫻桃口,目光楚楚,小鳥依人,一襲淡煙色的曳地長裙,顯得縴腰不贏一握,氣質溫婉動人,當真乃絕色佳人。
少女身後的兩名侍女亦是姿容妍麗,然而在她面前仍然如同綠葉般,愈發襯托昭陽公主的美麗。
凌悠然嘶了聲,暗暗咬牙︰蘇清絕,你還真是好艷福。怪道一整天不見人影,原來陪伴佳人去也!
就在她審視少女的同時,昭陽公主也暗暗將她打量了一遍。只見她臉色蒼白,唇上沒有半分血色,五官清麗,卻算不上傾國絕色。此刻,頗為虛弱地靠坐床上,姿態隨意,疲憊中透著幾分慵懶,眼眸微垂,長而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投下淡淡陰影,看起來,不過是個略有姿色的病弱少女,與外頭傳言的禍國妖女絕然不相符。
揣著幾分驚疑,盈盈施了一禮︰「昭陽見過無憂郡主。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公主客氣,請坐。」情敵啊情敵,凌悠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不知公主駕臨,有何事?」
「昭陽久仰郡主大名,听說郡主護太女身受重傷,心中感佩,特來探望。」昭陽謙和有禮說道,目光盈盈,顯得十分懇切,無半分諷刺意味,令人覺得听著特順耳。
然而,凌悠然卻知道她的來意,多半與清絕有關。應是听聞越太子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的消息,而絕剛好又為自己醫治,心里不安,前來一探情況的吧。呵,這等小女兒心思,怎能瞞得過她的眼楮!
思及此,抬眼沖她一笑︰「大名不敢,怕是臭名遠播才是!」
昭陽微怔,剛才眼眸半垂不覺,此刻完全睜開來,只覺那雙眼好比墨玉,光華動人,又幽幽若潭,深不見底,神色間從容淡定,自有一股尋常女子難及的風華。那一笑,更是美不可言,明珠美玉,亦不由黯然失色。
剛才還漫不經心,此刻卻暗暗警惕。無怪乎太子被此女所迷,確是有禍水的潛質。
「郡主說笑了。昭陽雖初到鄴城,卻也听說不少關于郡主的事跡。知道郡主多才多藝,更有常人難及的巧思,便是太子——」昭陽忽而噤聲,意識到自己差點犯了大忌,連忙用帕子抹了抹嘴角,帶開話題,「昭陽听聞郡主當日傷重垂危,連數個太醫都束手無策,然眼下觀郡主氣色已是好了許多,清絕哥哥醫術果然了得!」
果然哥哥妹妹什麼的,最討厭。凌悠然暗里翻了個白眼,權當沒听出她話里的親昵,淡淡笑道︰「天下第一神醫,醫術自然超凡月兌俗。」
昭陽一面以帕子遮掩,一面暗暗審視,然而那淡然自若的神態,竟看不出半分端倪,頓了頓,小心試探道︰「不知郡主的傷勢什麼時候可復原?」
「不知。」凌悠然回答得干脆。割傷個手指還需三五天,這麼重的傷,豈能一日兩日得好,顯而易見的卻還明知故問,定有目的。
果然,昭陽公主臉染艷霞,幾分羞澀幾分扭捏道︰「抱歉……是我心急了,問了這等蠢問題。」
你知道就好。凌悠然斜了她一眼,那含羞帶怯模樣甚是刺眼。
「郡主見諒……非是昭陽不識大體,實在是因為、因為婚期將近,清絕哥哥再不回去,恐、恐會被降罪。」說完,半遮了臉面,期期艾艾地盯著她。
凌悠然起了身雞皮疙瘩。心底暗自冷笑,面上不咸不淡,「哦?本郡主也听說了,公主與南王世子的婚事乃是陛下親賜。不過,相信世子行事自有分寸,應是不會誤了佳期。」
聞言,昭陽愣了下,以為她會說出勸清絕哥哥回京之類的話,怎麼與自己設想不一樣?京中女子再小心眼的,在外頭也力裝賢惠大度……蛾眉輕蹙,隨即恍然︰眼前的是鳳國的女子,心思不可以常理度之。
「嗯,我自然是相信清絕哥哥的。」再坐下去沒意思,「夜色已深,昭陽先告辭。打擾郡主休息,還請勿怪。」
「來人,送客。」
昭陽與侍女走出外間,忽而發出一聲低呼︰「糟糕,竟然忘記,清絕哥哥想必等急了,快走!」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足以令里面的人听見。
凌悠然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听,不由冷笑。都說越國女子性情溫順,乃是賢良淑德的典範。卻原來——都是屁!
精力不濟,合上眼,不一會便迷糊起來。
感覺有什麼輕輕裹在身上,猛然一醒,睜開眼楮,卻見身上蓋上了薄薄的絲被,床邊坐了一人,綠發披垂,黑衣如墨,正側著臉,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絕?」凌悠然有些意外,第一次見他穿其他的顏色,不由仔細望了幾眼,黑色華服,衣領和袖口上以銀線繡了古老的獸紋,衣料上隱約現出精致的暗紋,光澤瑩亮,顯得十分華麗。趁著那冰雪般的容色,愈發華光湛湛,令人不敢逼視。
痴看了會,嘴角勾了勾,揶揄道︰「你不是會佳人去了麼?剛才昭陽公主還說怕你等急了,嘮嗑了兩句就急匆匆回去。還以為溫柔鄉醉人,你將我這病人給拋諸腦後了呢!」
「昭陽來過?」絕轉過眸來,玄色華服襯著他的清冷,高雅之中透著十分尊貴,目光仿佛山巔白雪,高遠寒涼,愈發令人不敢接近。
「嗯。」美色當前,凌悠然有些心不在焉,目不轉楮盯著他,「換了身衣裳,別有一番不同韻味。」小手不安分地從寬大的衣袖滑進他的臂彎,輕輕摩挲。
見她不語多言,絕也不再糾結于昭陽到訪的事,將她妄動的小手拿開,淡聲道︰「子時了,該安寢了。」
聞言,凌悠然立刻兩眼放光,忙地往里頭挪了下位置,拍拍身邊︰「快月兌衣,上來。」
那猴急猴急的樣子,甚是有趣,絕不由地揚了揚嘴角,正巧落入她的眼中,只覺得那淺淡的一抹笑意,恍若冰雪消融,萬物春發,耀眼之極,魅惑之極,一時不由看得痴了。
心猿意馬,小臉猛地貼了上去,猝不及防吻上那素淡秀美的唇。唇瓣相接的剎那,兩人皆不由地為之震顫。
誰也沒動,四目靜靜相對,目光膠著——旖旎之氛,悄然彌散。
就在凌悠然欲將美色拆吃入月復之際,外面陡然傳來急切紛亂的腳步聲,還有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在寂靜的深夜,分外清晰。
不好,太女的行動被發現了!凌悠然心驚,兩人極有默契般,分開。
絕神色微凝,忽然握住她的手︰「我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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