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官 第二章 母親(上)

作者 ︰ 迦葉波

劉牙婆自然想不到有人在月復誹她,大概是在織機旁坐穩了,只听她小聲笑道︰

「老妹妹,前日里我說的那事,你……想的如何了?」

秦氏並沒有接著接話,織機又「吭吭」響了片刻才听她慢吞吞的道︰

「我……要不劉干娘還是推了吧。」

「啥!我說你們家遭了這禍殃東西連累,又沒人撐門立戶,怎麼還嫌錢少?老妹妹可別嫌我多嘴,我可知道你們家已經揭不開鍋了,欠的賬只怕這輩子也難填上窟窿了吧?」

劉牙婆聞言語氣里登時帶上了不悅。秦氏被她說得有些尷尬,硬生生地擠出笑道︰

「倒不是嫌錢少。只是,只是金玲還小,毛手毛腳的也不會伺候人,若是拂了李家的意便不好了。再說我還得忙著織活,要是金玲不在身邊,五郎也沒個人照應,萬一再……」

說到這里,秦氏下意識的不再說了。劉牙婆輕嗤了一聲道︰

「我說你怎麼這麼傻呀。你以為人家當真只是找粗使丫鬟?他家小官人今年三歲,娘不在了,爹又得忙家業功名,家里那些丫鬟也沒個人能教他識字。你說這送學塾也就三五年的事兒,若是單請個先生實在不值當,李大官人總得先找個人連伺候帶幫他開蒙不是。可這麼合適的人哪那麼好找?金玲雖說歲數小了些,可難得識文斷字,大官人看中的就是這個。只要金玲做得好,今後還能少了體己錢?」

「家家都有難處……唉,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

秦氏是個口懦的人,怎麼听都覺著劉干娘說得在理兒,可這心里卻說什麼都有些不樂意,劉干娘刀子嘴一樣的人物,哪里容她多考慮?忙壓著話頭道︰

「你也別這個那個了,我還跟老妹妹說知,為了金玲的事今日我又到杭城跑了一趟,李大官人可是發下話了。他知道你為五郎看病花銷太大,要是嫌錢少好說,十貫不夠還賬,二十貫如何?就算三十貫那也是一句話的事。你說這樣的厚道人家上哪找去?」

「三十貫!」

秦氏幾乎驚呼了出來,大概實在有些意外,嗓音明顯發起了顫。沈謙听到這里頓時泛起了嘀咕。他雖然不知道三十貫在這年頭具體是什麼概念,但只憑秦氏的驚呼也完全能感覺出這絕非找一般丫鬟的價錢。

這位李大官人為了兒子還真是肯下血本,但是爽快到了這個地步,不知是否還有些別的說法……

沈謙忍不住斜眼望了望金玲。只見她發著愣低下了頭去,也不知心里在想什麼,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用小勺在粥里一圈一圈的攪著,半晌過後才像是想開了似的長長地出了口氣,又舀起一勺粥重復起了剛才的「工作」,然而小臉上的笑容卻已看不見了。這表現與她的年齡實在不相稱,沈謙心中沒來由的被刺痛了一下,更是覺著自己有必要盡快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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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貫……」

外廳里,秦氏已經有些動搖了,右手機械地拋著梭子愣怔了半晌,方才猶猶豫豫的道,

「李家厚道是厚道,只是……唉,要是當真簽下十年契,到了放歸,金玲可就二十二了。再說……她不管怎麼說也是沈家的孩子,我就怕……」

秦氏說到這里又說不下去了,然而意思卻清清楚楚。劉牙婆見她瞻前顧後的實在讓人煩,「川」字加「三」字的額頭上早已經皺成了核桃皮,又向前拉了拉杌子才伸著頭埋怨道︰

「沈家的孩子怎了?你倒是把金玲當沈家的孩子,只怕人家卻不認。他們沈家在咱們西溪可是大族,誰手里不富裕?可自從四年前金玲她爹沒了以後,你都被那邊欺負成這樣了,又有誰替你們做主?嘁,不是我說,你們倆都是給金玲他爹當小,誰也不比誰高一頭,可就因為兒子不一樣,那沈家人一個個的……嗐,只怕你們娘幾個餓死了,他們都懶得來斂尸。」

這些話不免有些惡毒,劉牙婆要的就是刺激秦氏,秦氏也不是听不出來,但連連嘆氣之下滿心里卻只剩下了無奈,半晌才極沒底氣的低聲笑道︰

「劉干娘別這麼說。我們,我們家五郎讀書還是不錯的,雖說平時不怎麼吭聲,可自小他爹爹教多少字他都能認識。而且留下的那些書也早早的都會背了,這怎能算……唉。」

說到這里,她自己都覺著沒意思,心酸地長嘆口氣才道,

「分門立戶那就不是一家了,誰家的事別人也不好多插手的……」

「屁的讀書好!還不就是個連爹娘都不知的傻兒?拖你一輩子腿腳你還拿他當個寶。」

劉牙婆滿月復的憤憤不平,鄙夷地撇了撇嘴道,

「老妹妹也別嫌我話難听,我不說他也是這麼個事。照我說他們沈家就沒個好東西,你就說那個沈括,他能是好人嗎……」

「劉干娘別說了,三叔怎麼說也是五郎和金玲的叔爺爺呀。」

秦氏頓時慌了,雖然沒敢去捂劉牙婆的嘴,但依然慌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沈括?!叔爺爺!不,不是好人……

當猛然听到這個名字時,沈謙心里不由咯 了一下,然而還沒等他回過味兒來,那邊劉牙婆早已經冷笑一聲接上了話︰

「是,叔爺爺,金玲她爹的親三叔還不成麼。可那有個屁用!照我說啊,你們娘幾個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就是他沈三官人給害的。當初要不是他好好的官不做,吃飽撐的惹了這個惹那個,蘇大學士恨他不說,干脆拗相公也煩他,後來連官家都不待見他了,只好躲到潤州當什麼夢溪丈人,金玲他爹怕是早就靠著門蔭做上官了,也不會實在無法可想了再花大錢傍個門人身份出仕,被放到西北讓西夏人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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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里,劉牙婆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但沈謙卻已經被震驚的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如果說「沈括」兩個字還有可能讓人想岔,但再加上「夢溪「兩個字還能有誰!

叔爺爺,親三叔……沈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然而他的歷史知識畢竟大都來自于中學歷史教材,大而化之有余,歷史細節卻實在欠缺,所以對劉牙婆這些明顯不是教他歷史知識的話實在有些一頭霧水。

然而「拗相公」必然是王安石,歷史上根本找不出第二個被這樣稱呼的人。那麼「蘇大學士」難道是……蘇東坡!

蘇東坡恨沈括,王安石也煩他,這,這都什麼跟什麼?!沈謙心里如同窩了一團草,完全亂了。不過劉牙婆根本沒有說瞎話的理由,那也就是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太好的兆頭。

這里正想著,只听外廳中劉牙婆又神神秘秘的說道︰

「我可是听說了,這次來咱們杭州知州的就是蘇東坡蘇大學士,過不了倆月就到。嘿嘿,到時候他要不把沈家整治吐血那才叫出奇。他們沈家對你無恩無義的,老妹妹你也別上趕著跟他們往這混水里跳。」

果然……

沈謙到這時候也只能剩下翻白眼的份了,雖然他實在不相信蘇老坡是小肚雞腸的人,更不清楚他為什麼恨沈括,但劉干娘說出這種話,那麼蘇沈兩人必然是有在世人看來不共戴天的大仇,就算蘇東坡不會做禍及家人的絕戶事兒,可難不成你還指望人家給你好臉?

這倒霉催的,沈括到底做什麼了才會落到這麼人神共憤的境地……沈謙一陣牙磣,剛剛下意識地想挪挪身子時,就听劉牙婆語重心長的道︰

「我說這些也就是替你氣不過,老妹妹別往心里去。照我說人家李大官人敢要金玲,那就是明白沈家這一大家子人的心思。五郎這個樣子,你又沒別的兒孫撐門戶,沈家人還能把把你們娘幾個當累贅?沒攆你們出門就算對得起金玲他爹了,誰還操那個閑心?」

牙婆干的就是察言觀色的活兒,秦氏哪里能走得出她的手?劉牙婆本來就是要挑起秦氏對沈家的仇恨,並且把她現在的困境明明白白的擺出來,以使她再也沒有後路可退。因此見秦氏已經無話可說了,只在織機前訥訥的點著頭嘆氣,老臉上接著便浮上了一絲得意的笑容,急忙趁熱打鐵道︰

「你呀,也就是心疼閨女,被那個十年契扎了眼了。照我說啊,要不是律法限著丫鬟至多只能訂十年契,就算再續上十年又有何妨,契滿了金玲還不照樣是良人?如今這世道老妹妹你也別心高,說來說去你們娘幾個也就是個沒有半分家業的小戶人家。五郎麼,更是個墜腳的大累贅。就算金玲生的再巧,除了娶不上媳婦的憊懶貨,誰家敢不掂量掂量?最後還不是得耽誤金玲?倒不如落個實在為好,三十貫錢還完債,剩下的怎麼也夠你和五郎吃喝幾年了,金玲在李家再給你們貼補貼補,這日子也過得去,至于今後的事,你想那麼多作甚?」

「唉,說的也是……」

秦氏本來就是個面軟嘴懦的人,這時候哪還有什麼主意?巨大的誘惑之下一會兒想到了沈謙,一會兒又想到了金玲,總覺得這樣下去確實也沒有什麼出路,滿心矛盾之下頓時只剩下了唉聲嘆氣。

劉牙婆心知大功告成,滿心歡喜之下也不願再待著了,拍著衣襟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

「那我明日就跟李大官人這麼說去了。嘿嘿嘿,這好事實在難找,金玲將來做了妾若是再給李大官人添個一男半女,你們娘倆就等著吃香喝辣吧。」

「啪嗒——」

還沒等劉牙婆說完話轉過身去要往廳門口走,卻听身後織機處猛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她頓時一哆嗦,還沒回過神兒來就听見秦氏急急地怒問道︰

「劉干娘你且住!什麼叫做妾添個一男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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