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不惑從容問陳觀水道︰「魔為何物?」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梁不惑坐在菩薩城的城頭箭樓上,看著城牆下交割頭顱換取糧食武器的場面,心有所觸,才發問的。
城牆下的,幾乎是一種地獄一般的畫卷。狼藉的場地上,大片大片被血污染透變成黑色的泥土,一邊是錦衣華貴的武官員,高高坐在白玉台上,像是神靈一樣的俯視,間是無數的黑衣甲士,恐嚇著對面如同鬣狗一樣的野人們。另一邊的,是不管如何壓制和掩飾都無法遮住眼凶狠的暴徒,不管如何穿著都蓋不住的殘忍和猜疑,是隨意把人頭當成球踢來踢去,卻為了今天一顆人頭少換了七兩米就敢拔刀的彪悍。
一邊瀟灑自在,一邊殘忍跋扈,在梁不惑的眼,卻都是魔鬼。
再回首,城牆內的又是一副圖景。就在牆下的不遠處,一個潘氏宗學書庵里,幾十個稚女敕的孩童在抑揚頓挫的隨著老師的聲音讀著書。書庵外的街道上,是在喧囂人流安然做著買賣的父母們。雖然大家額頭都有烙印,也總是會有貴人路過擾亂了生意,揪住某一個不順眼的男人隨手殺掉,按倒某一個看上的女人直接就上,但總是天堂,和城外地獄對比出來的天堂。
這時的陳觀水,卻在安靜看著手里的一面法鏡。法鏡上,薩玉婷靜坐在床上,雙手十指結出一個特別的法印,正在用心修煉。然後法鏡一晃,鏡面上瞬間就失去了正常的圖形,只有一個靈氣線條勾勒組成的人形。薩玉婷身邊空被抽取出來的靈氣,如同一個巨大的紫色樹冠,覆蓋了整整數百步的直徑,向著高空更是筆直而上成了一個尖塔。絲絲縷縷,如同佛像背後的焰火,從薩玉婷的頂門灌入,匯聚成一條紫色長河,直直而下,貫入氣海,再重泛而出變成數十條溪流,沿著一個詭異的網絡流動,最後從薩玉婷身上的三百十五個竅穴再散入天地。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法鏡再次晃動,震散了鏡面上靈氣的流動圖形,只留下了薩玉婷體內氣海的那一小塊。瞬間,那一個小點就變成了覆蓋整個鏡面的龐然大物。有七位元嬰期的鏡妖精的幫助,還有那個元虛真人的出手,相隔三百十一里的距離,幾乎就像是一層紙,直接就破開了薩玉婷在氣海上設下的屏障,闖了進去。
氣海之,數十粒符篆種圍繞著一個虛無不定的核心旋轉。一粒符篆種就對應了薩玉婷現在完全掌控的一門法術。一共七十四粒符篆種被捕捉到,挪到了鏡面的一側,鋪陳了開來。從「**術」開始、經「血傀儡術」、到「血目觀天術」、最後停在了「解月兌劍法」上,堆疊而上,終然有缺漏,有多余,但總是一個架構。
梁不惑「咦」的一聲,仔細盯著鏡面,手指不停彈動開始計算。
那一邊陳觀水也在鏡面上開始在架構上面操作,切下某幾個多余的符篆種,挪動其的一些連接的線條,變動其的對應關系,挑選出一些新的種填進那些空白。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始,但梁不惑完成的時候,陳觀水依然在沉思。
梁不惑的手心,托著一個光團,一共八八十四枚符篆種,已經結成了一個道基。他只留下了七十四粒符篆種里的十四枚最根本的,其他的十枚種統統被打碎,成了道基的土壤。又從觀神宗的道**訣里挑選出了一些,填充成了現在的這一個如同多寶琉璃塔一樣的架構。
是為觀神宗里三千天外魔主第一千四百十四的《無懼明王法》。
但陳觀水卻是把所有的符篆種統統保留,又弄出了數百個細碎的不像話的完全不成一個體系的符篆種,完全不按照修真界的築基法則,胡亂一樣的就架構起了一個森林。
一個黑森林。
同樣是十四粒核心符篆種,但卻化成了天空、大地、和漆黑色的高大松林。其余的數百粒細碎符篆種,演化成了蠻荒巨人、劇毒蛇蠍、爛泥沼澤、斷裂峽谷、瘋狂野火、如雨雷柱。整個世界是一種詭異的靜默,也是詭異的在不停被毀滅和被重生。牽連而出的,就是擁有這個道基的薩玉婷必然會成一個血腥狂魔,會吞噬掉菩薩城周圍百萬人口的精血魂魄,一舉打破天穹,成長為金丹以上的存在。
是為地火魔宮秘傳魔門心法《黑林血海道》。
陳觀水手里托著這一個不斷扭曲的黑色模型,這才開口回答梁不惑剛才的問題︰「你覺得現在下面的那些人算是魔,還是我手里的這個算是魔?」
梁不惑一愣,散掉了手里的幻影,很是佩服的說道︰「自然是觀水師兄你手里的這個算是魔了!」
可惜陳觀水臉上卻看不出一點自得的神情,也沒有回應梁不惑的恭維,而是又一次晃動了眼前的法鏡。鏡光森然,一舉破開了氣海和神識海之間的虛無壁障,撞了進去。
那里面卻是一個流光溢彩的世界,一切都沒有具體的形狀,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薩玉婷的心念搖動起伏變化著。就是剛剛的一撞,就讓薩玉婷感覺到了一絲異常,在外界停下了修煉,先是警惕的施展法術探查房周圍的情形,然後懷疑縮小的自己的身上,再調動靈氣法力,一寸一寸的探究著自己體內的變化。直到數柱香的時間過後,谷地遠處又一次驟然爆發激戰,嘈雜喧鬧的聲音不斷傳來並不斷靠近,她才放了過去。
但在陳觀水面前的法鏡上,薩玉婷的神識海卻是另一番的景色。先是那一次晃動如同輕雨濕潤了土地,然後驟然因為警惕、懷疑、恐懼而生長出了無數黑色的荊棘,纏繞而上。再然後心思流轉,從一個疑問跳到另一個疑問,從一個可能流向另一個可能,從一種應對變成另一種應對,外面世界里面薩玉婷看上去沒有動作,但神識海卻是如同閃電一樣的在不停變著。
最後,一顆顆懷疑的種腐爛,一個個安全的信息如同春風吹過大地,吹走了那些塵埃。最後,薩玉婷徹底穩定下來,從容起身取出一把短刀,借著樹影廢墟的隱蔽直直殺向戰團深處,開始實行自己剛剛做下的那個決定。
那就是殺掉所有可能帶走薩瓦的敵人,用他們的血肉精氣助長自己體內的力量,讓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築基修士,成為可以和十三家族平等對話的存在,成為可以建立第十四個家族的人物。薩玉婷只認準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這個黑暗絕望的世界里,依靠別人的施舍和恩惠全部都是空話,只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力量才是最最真正和最最堅硬的依靠。
所以,她很認真的在殺人,很仔細的在殺人,從最普通的童兵一直殺到了潘、唐兩家軍隊的將領身前。看著他們兩個人在山頂從容喝酒,欣賞著山下如血如潮一般的死戰,無數戰士拼盡所有的剛烈,施展所有智慧的攻殺,堅硬的守護,另人動容的屠戮,和那狂熱如火一般的無辜者的血,被卷入者的瘋狂報復,把那一切都當成下酒的美味佳肴,然後薩玉婷切下了他們的頭,如同垃圾一樣的踢下了山谷。
這時,三百多里外的菩薩城頭,陳觀水卻是一聲長嘆。
法鏡里,薩玉婷的神識海深處,在她酣暢淋灕的屠戮之後,如同最甜美**一樣的亢奮,如同和愛人抵死纏綿、被射了十次一樣的滿足之後,終于有一團烏雲露出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