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陳觀水還是在自己的虛空世界里面,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把那一天自己看到的東西拼接起來。
當時陳觀水被梁公正一把推進了虛空,猛地一下天地搖動,萬物崩碎,瞬間就是站在了一個滿是綠色的空間里。空間里面什麼都沒有,只有遮蔽視線每一個角落的綠色霧氣。就連腳下的地面,也是一種青翠的綠色。
唯一還能算是活物的,就是那個依然跪伏在身前、臉頰緊貼地面茫然迷失的阮紅玉。陳觀水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反正在剛才外邊那種劇烈慘絕的大戰里面,她依然是沉迷在混亂的欲海之中。只是在看到那從崩碎的劍峰上墜落的巨大龍尸,如同一座小山一樣的盤在地上,卻再也沒有任何的威嚴和生氣,只剩下一堆等著被割下來蒸煮燒烤的肉,阮紅玉是哭了。
陳觀水看著身前地上那個白皙女體,依然記得當時她是如何的痛苦,又是如何的掙扎,卻只是給了自己帶來一種很緊很緊的狂亂。但她還是迷失在欲海,似乎無名中什麼東西被一只手輕輕掰斷,從此成了**的奴隸。所以從剛才一直到現在,阮紅玉一直都是在索取,也是一直在主動。
就是進了這個空間,就是現在,她也依然是沒有清醒,更不要說是恢復她作為金丹真人的威儀了。
四面一片寂靜無聲,陳觀水只能自己去模索。
但也不用陳觀水去試探什麼。和以前在識海中的時候一樣,陳觀水只是心里想著外邊的戰況如何,天地立刻就是變了。
一道直線貫穿天地,如同一把巨型的刀鋒切開了綠色霧氣。然後似乎有兩只巨型的手在上邊扳著,那被分開的綠色霧氣如同幕布一樣的就退到了兩邊,消失不見,卻是露出了一個陳觀水在剛才根本就沒有看仔細的巨大戰場。
陳觀水在剛才看見了什麼?
幾乎什麼都沒有看見。
剛剛開始的三道劍光直上劍峰還能看的清楚一些,但等到林北河和句龍澈雙劍交戰以後,陳觀水能看到的東西就很少了。就像是在一個劇烈震動的盒子里,透過磨花的琉璃,看著盒子外面在大雨里上演的默聲戲劇。光知道天地在搖動,卻不知道震動的源頭在哪里;知道天地間有著無數的聲響,也依然是不知道聲響是因為什麼而產生;知道有無數的色彩在天地間展開,卻只能看見一個光怪陸離的視野。
就是那個梁公正,變化以後的梁公正,如同妖精一樣的筆直切入了視野,一直頑強的存在著,才讓陳觀水相信剛才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噩夢。
也只有梁公正出劍鎮壓了所有一切以後的那一點點時間,陳觀水才看到了一些如同地獄黃泉一般慘烈的畫面。
本來在劍峰腳下有著魚鱗一般的建築,繞著劍峰整整一個圓圈,足足有四十多萬人居住在里面。而在劍峰周圍三百里半徑的範圍里,因為禁空法則的緣故,地面更顯得繁榮。無數的金丹真人把道場設在了地面,一些孤高清秀的小山上甚至有著元嬰真君的別府。圍繞著這些金丹真人和元嬰真君,有著數十上百倍的低階修士在跟隨著她們修行。至于把劍峰當成聖地來朝拜的凡人,那就是更多了。而兩天以後的劍道法會,更是讓劍峰周圍修士如雲,凡人如蟻。
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成廢土。
消散的星空,澄清的蒼穹,極盡視野也沒有一絲白雲,也沒有一絲的風,天地間沒有聲音,只有一些極其微小的點在天空中等待。
而地面上,卻是萬里狼藉,血盡千里。曾經的亭台樓榭,今日統統粉碎;曾經的繁華勝景,今日一切凋零;曾經的金章法會,今日墮入塵土;曾經的皎然仙子,今日混同銷碎。地面再沒有一寸不是焦土,也再沒有一處不是濺著鮮血。
一如夢中,雕梁畫棟,俱碎了。
而現在陳觀水眼前展開的,就是這剛剛看清的天空和天空下血腥的大地。
站在這個巨大無比的寂靜空間里,一條近萬丈長的巨大龍尸披滿了傷痕,染紅了好大一塊地面。陳觀水知道,這是將岸。
八天前曾經被風月先生說起過的將岸,那個在他嘴里已經成就元神的將岸,那個在書上面擁有呼風喚雨神通、統治龐大海域的將岸,也是毀滅了海州安景侯府的那個人背後靠山的將岸。
現在卻是已經死了。
從三十二听到消息開始謀劃,再到林北河拎著龍尸拜山,只有八天。八天的時間,一個元神就這樣死掉了。
陳觀水不知道三十二是怎麼做到的,竟然可以在短短的八天之內就布下一個殺局,用一個不屬于羅浮的元神殺死了另一個元神。終然三十二可能只是起了一個引子,真正下棋布局的人還是羅浮的三位元神,推動棋局的可能還有更多的人,但依然還是讓陳觀水不得不佩服三十二的瘋狂。
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在知道敵人更加強大的同一時刻就開始反擊的。而三十二做到了,並且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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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觀水試探著揮了一下手,心里想著把將岸的遺骸抹去。然後,真的就莫名涌出了一股綠色的霧氣,遮掩住了將岸的尸體。綠霧消散,那里也就只剩下一地的瓦礫碎石。
再是想著劍峰曾經的挺拔,那種直直刺向青天的堅決,和那種必須仰視的傾慕,也同樣是真的就有一股綠霧從那劍峰殘骸里噴涌而出。直拔就是上了天,一直鑽到了天空最高的那個點。綠霧消散後的,也真的就是那曾經被刻錄在無數影畫上流傳的東海劍峰。
一峰入雲,唯我不敗!
靈星子的傳說,就是和這個被人造出來的劍峰聯系在了一起。過去的三千年,東海深處的無數敵人,那些血海一脈的妖精,深海里的海王,無數次想著把劍峰砸碎,把擋住他們西征大陸的這顆釘子拔掉、敲碎,但卻一次次都是敗在靈星子的劍下。
所以陳觀水看著眼前依舊的劍峰,卻是不能不去想著剛才那一戰對修真界的影響會是如何。哪怕是最最簡單的,三仙觀的三位女仙中的某一位在這一次的大戰受到了損傷,都可以改變東海的勢力格局。而勢力格局的變動,陳觀水只用想想吳國在兩年前曾經發生過的血腥,再放大一萬倍,就是日後的東海。
更不要說這一次在劍峰腳下被無妄牽連到的那些人,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都是三仙觀盟友的屬下。很多人,都是出身二十二個最尊貴的姓氏。很多人,都是宗門精心挑選出來的種子,被期待著在數百年後的收成。甚至還有很多人,都是仰慕靈星子,為了向她祝賀萬年大壽才來的東海。
何況還有那麼多的三仙觀和郁洲島陳、趙、凌三家的修士,一樣是死于非命。
陳觀水不知道在自己能看到的地平線外邊的郁洲島上,是不是也被卷進了這場浩劫;不知道李玉冰剛才留在貓疲的虛空世界里,現在是被帶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留在逍遙城六耳行雲城里面的那四個小丫頭和麥綺麗這個女人,她們現在是怎麼樣了。但想來,總是不好。
而郁洲島實力被削弱,尤其是充當上門基礎的那些金丹真人的大量損失,肯定會讓三仙觀在未來的數百年里不得不收縮領域。而如果是元嬰真君都損失了很多,那可能明天戰火就能燒到劍峰腳下。
而陳觀水關心的,就是吳國兩年前的那場劇變是不是繼續上演。東海深處的那些人,會不會去海濱七國拔掉那里的幾個金丹真人,去那幾個國家把那些新上任的女皇們掠走,把那些王國里面的修真大族屠滅,用一種血腥來宣布戰爭的重新開始。
陳觀水關心的,是留在吳國揚州城里的父母。畢竟現在吳國只有林可雅和胡二娘兩個金丹真人。原來的海州守護道觀觀主秦西山,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吳國,帶著秦心去內陸雲游了。至于阿鏡,也在幾個月前,就突然消失,據說是南下進了蠻荒之地。
而兩個金丹真人,又能做什麼用?
難道指望那個坐鎮東方的羅浮陳家的元神真人,會看在自己這個剛剛築基的小家伙的面子上,就專門派人保護自己的父母不成?難道還能期望她們這些元神真人,在交戰的時候,會避開揚州城?
那時,只要是一劍從揚州上空劃過,揚州城里的百萬生靈,可能就要像今日的劍峰腳下,一樣全部變成血水,在大地上橫流。哪管的你曾經是王侯娼妓,還是婦孺嬰童,又或是壯志雄心的少年奇才,還不是一樣,都是要死!
難道,還會有第二個腐泉子,站在自己的身前,替自己擋下了那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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