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夏末的天氣,入了夜依舊帶著一絲悶熱的氣息。
相國寺的後花園內,遙遙望去,一個個亮麗的人影流動,銀色的月輝傾泄而下,與周圍臨時掛起來的燈籠相輝映,燭火搖曳,月光如水,如此美好而又恬靜的夜晚,空氣中卻夾雜著詭譎的氣氛。
臨湖而建的涼亭很大,太後端坐在涼亭內,身側或站或坐著各位老夫人與夫人們,偶爾也有幾位小姐圍繞在太後的身旁,講著趣事,逗得太後開懷大笑。
寧子衿跟寧子嫣相繼走到太後面前,分別給太後與楚吟兒行了禮。
太後一見兩人,原本微笑的臉上頓時濃生出更深的笑意來,對著兩人招手道︰「哀家先前也沒好好注意,這就是寧家的兩個女兒吧,瞧這模樣水靈的。」她忽地看向寧子衿,又道︰「你是子衿吧?」
「回太後,民女正是。」寧子衿微微垂首,神情卑謙的回道。
「好,好,好!」太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望著寧子衿的目光甚是滿意︰「果真是個標志的姑娘,跟個天仙似的,可比你的姑姑還要美上三分吶,來,到哀家身邊坐。」
太後的夸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一個勁的贊揚寧子衿的美貌,對她表現的也格外熱絡,而卻故意忽略掉寧子嫣。
旁人見到寧子衿如此得太後賞識,一雙雙目光瞪著她時噴著怒火,恨不得將她給燒成灰燼。
無形之中,寧子衿又成了眾人眼中釘,百看不順眼。
旁人尚且如此,跟她一同前來的寧子嫣呢?
明明是兩姐妹站在一起的,太後只是在第一眼時贊了一句,稍後便將寧子嫣幾乎拋到九霄雲外,招寧子衿坐的時候,連提都沒有提一下,寧子嫣就這麼一個人站在太後面前,她的心里,做何感想。
寧子衿眼角的余光不由得看向了太後,精致的妝容挑不出一點的錯處,明明已快六十歲的老太婆,臉上卻幾乎找不著皺紋,並沒有盛裝打扮,然簡單的幾根玉簪卻依舊將她的雍容華貴很完美的展現出來,尊貴不可逾越。
可就是這樣高貴的女人,簡單的一句話就能隨意的挑動人心,偏偏不沾一絲鮮血,還叫人壓根就查覺不出什麼。
寧子衿的目光向寧子嫣望去,就見她輕輕抿了抿唇,然後慢慢退到了老夫人身後,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心中徒然一涼,難道寧子嫣進了太後的圈套里面,對自己也心生不滿了起來?生了嫌隙?
在名利榮耀面前,姐妹之情的親情也這樣的不堪一擊。
忽然,寧子衿在心里冷笑了一聲,親情?除了祖母,在寧府何來親情,她以為自己真心接納寧子嫣,寧子嫣就會以同等的真心回報于她,果然她還是想的太天真了麼。
若寧子嫣因太後的三言兩語就舍棄這份姐妹情,她又何必耿耿于懷。
思及此,寧子衿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壓抑,然而紅妝卻清楚的感覺到了,寧子衿身上的氣息,冷漠的仿佛要將自己給隔絕起來。
心髒驀然一緊,小姐這是怎麼了?
「果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宮中的芸妃已經艷冠群芳,不料她佷女更加月兌俗動人,瞧這模樣,待到及笄之年寧家的門檻還不得被媒婆們給踩破了去。」太後側目望著寧子衿,笑著打趣道。
只是寧子衿分明感覺得到,那雙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帶著如刀子一般的鋒利,一刀一刀的刮的她生疼,太後的臉上在笑,只是笑意卻不達眼底,只剩一片冰涼。
然而落在其余人的眼里,便是太後慈愛的看著寧子衿,越看越歡喜。嫉妒死一群的人,一個小小的尚書嫡女,居然也得到了太後的青睞,楚暇也就罷了,她是郡主,太後喜歡她也沒什麼,可換了寧子衿,誰也不能接受。
「太後娘娘過獎了,民女當不起。」寧子衿自動無視周圍那一雙雙羨慕嫉妒恨幾乎要將她千刀萬刮的目光,抬眸羞澀的對太後笑道。
淺淺的笑容,頓時如明珠璀璨,月光柔柔的灑在她的臉上,似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美如仙子。
「性子溫和,不焦不燥,不傲不狂,寧家果真會教女兒,與公侯大家出來的小姐無異啊。」
太後輕飄飄的一句話,寧子衿再一次成為眾矢之的。
寧子衿是什麼身份,別說一年以前她只是個小地方的縣令之女,就是現在尚書房嫡女的身份,同她們這些擁有百年世家跟功勛的貴族相比,真真是螻蟻般低賤的命,怎可與她們同日而喻呢。
這下,眾人看寧子衿,心中越發的不爽了。
但礙于這話出自太後之口,誰敢當場反駁,那不等于指責太後的不是嗎?
也有人將目光移向了傅珞璃,雖然鄴城美貌女子眾多,但傅珞璃好歹是大家公認的第一美人,太後如今當面夸贊寧子衿美若天仙,這不是在打傅珞璃的臉嗎?
哪怕寧子衿確實光艷逼人,但女人麼,總是有那麼些嫉妒的心理,听不得別人比自己美,比自己好。
寧子衿抿了抿唇,在太後的注視下低下了頭,似乎是被夸贊的羞澀了。
其實她是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說話為好。
忽然,太後又問︰「看上去跟永寧差不多大,過完年可是十五了?」
「回太後,是。」寧子衿喏喏的聲音響了起來。
「寧老夫人,哀家對子衿這丫頭真是越看越喜歡,這孩子也算跟我投緣,來年待她及笄哀家想親自替她指婚,不知寧老夫人可同意啊?」
太後的話音一落,人群里立即想起一片一片的抽氣聲。
「嘶——」
不管各家老夫人,夫人或是千金小姐們,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五彩繽紛來形容。
寧子衿是什麼東西?居然得到太後娘娘的指婚。
不就是稍有姿色麼,長得一副狐媚樣,這會連太後都被她迷了心神。
太後娘娘怎麼回事,居然看上了寧子衿這個賤人。
區區尚書府的小姐,有什麼資格有這優待,可恨,太可恨了。
一波一波憤怒的聲音在眾人心里咆哮著,雖然沒有說出來,然而她們的表情都把心底的想法給表現出來。
老夫人誠惶誠恐的站了起來,向太後連連行禮︰「謝太後娘娘厚愛,子衿能得太後指婚是她的福氣,是寧家的榮耀。」
她就是不答應又如何,那是皇家,太後是誰,天底份最尊貴的女人,她的話一說出來,便是金口玉言,子衿的婚事,她已完全沒有左右的權利了。
老夫人不由得在心底嘆息了一生,垂下的眼底是藏不住的優心忡忡。
太後指婚縱然榮耀非凡,但這也生生的斷掉了子衿的幸福。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拿自己孫女的幸福去換來寧家的富貴,老夫人要的,只希望寧子衿跟寧子嫣平安幸福而已。
然而此時,寧子衿的後半生,她已沒有權力做主了。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老夫人不由得看了寧子衿一眼。
寧子衿清楚的感受到了老夫人的憂慮,心中一暖,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她沒有能力改變太後的決定,但畢竟離到指婚的年紀還有半年,任何事情都會有變故,半年的時間夠她想辦法了。
這令在場不少人都眼紅的恩賜在寧子衿看來卻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之手,太後會真心喜歡她?才怪!
她對于太後而言可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太後根本不可能在她的身上花心思,指婚怕是隨口一說而已,她有沒有命等著指婚還是問題。
沒錯,寧子衿猜測這一次楚暇設計陷害她,太後也是默認了的。就算不同意,但也不反對,否則墨玉如何能被楚暇這般輕易的弄到手。
就算她有命活了下來,太後給她指的人家,是好是壞全在她一句話。
楚暇意味分明的看了寧子衿一眼,嘴角揚起一道叫人看不清楚的弧度,叫你現在得意,馬上讓你連哭都哭不出來,寧子衿,今天不整死你,我就不叫楚暇。
「太後娘娘左夸一句寧二小姐,右夸一句寧二小姐,生生是將暇兒給忘記了,太後該不會喜歡寧二小姐以後,便不再疼暇兒了吧?」
楚暇挽著太後的手臂,與其說是在抱怨,不如說撒嬌更確切一些,偏太後娘娘吃她這一套,伸手捏了捏她白皙的臉蛋,笑罵道︰「你這鬼靈精,腦子里又想什麼呢。」
「暇兒想什麼,太後娘娘還不清楚嗎?」楚暇咧嘴一笑,笑的雙眼彎彎,俏麗動人。
太後不知想到了什麼,佯怒的輕瞪了她一眼︰「這丫頭,又在惦記哀家的墨玉了。」
墨玉——
寧子衿清冷的瞳眸深處閃過一縷光芒,這兩人一唱一喝,還真是配合的天依無縫。
如果說她起初只是猜測,那麼現在,便是證實,太後不僅默認了,而且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她區區小人物,竟然要太後親自出馬,寧子衿真不知自己是否該覺得榮幸之至。
楚暇像是被太後點中心思,低頭悄悄吐了吐舌頭。
太後復又說道︰「墨玉你是別想了,不過哀家手里有柄玉如意倒是可以贈給你解解讒。」
說罷,她對肖海使了個眼色,肖海會意,轉身離開。
「謝太後賞賜,果然只有你最疼暇兒。」楚暇笑顏如花,說道。
太後抬手輕輕戳了戳楚暇的腦門︰「油嘴滑舌,哀家手里多少好東西被你坑去了。」
「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暇姐姐才是皇祖母的孫孫女呢。」
楚暇身側,楚吟兒的低嘆聲傳來。
太後指著楚吟兒,笑著對眾人說道︰「你們瞧瞧,瞧瞧,這是怪上哀家了。」
眾人跟著賠笑,太後指責楚吟兒,她們可沒有那個膽子說是,那是人家祖孫之間的打趣撒嬌罷了,她們哪敢當真。
「祖母,永寧說說而已,您可千萬別往心里頭去,不然回頭你答應給我的孤本可要反悔了。」楚吟兒連連告饒。
太後一撫額頭,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嚷道︰「人老了不中用咯,這群小鬼可纏的哀家頭疼,還是離遠一些的好,子衿,走,陪我散散步去。」
說完,太後不等寧子衿開口,便一把拉起寧子衿往涼亭外走。
眾人緊跟著起身,太後要去散步,沒理由她們還坐著,于是一幫人呼啦啦的跟在了身後。
寧子衿走在太後的左側,右側,楚吟兒膩在太後的身上,一口一個認錯,話里話外都不離她垂涎已久的孤本。
太後雖然是拉著寧子衿在身側,卻是顧著同楚吟兒說話,偶爾問上寧子衿一兩句,卻都是不冷不熱的。
楚暇緊跟在太後的身後,盯著寧子衿後背的目光猶如一條毒舌,說不出的陰冷毒辣。
傅珞璃走在楚暇的身側,將楚暇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劃過一絲了然,或許等下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等著她們呢。
牡丹花開的正艷,各色品種都能在相國寺里見到,一點也不比皇宮的御花園來的差。
這時,肖海雙手捧著血紅色的玉如意走了回來︰「太後——」
他彎著腰,雙手高舉玉如意,遞到太後的面前。
不少人看到這柄玉如意,紛紛露出驚嘆之色,出自太後手里的東西,果然不是她們能隨便比的,就是這小小玉如意,成色都是絕佳的上品。
太後拿著玉如意塞到楚暇手里︰「別說哀家偏心不給你好東西。」
楚暇樂不可支的接了過來︰「太後娘娘疼暇兒,暇兒心里都明白的,若是以後暇兒有了好東西一定會第一時間孝敬給您的。」
「就你嘴甜。」
「那墨玉可是世間少有的好東西,如此珍貴的東西自然得配太後才能顯得出它的價值,暇兒可不敢霄想,不過那墨玉長什麼樣我們都沒見過,不如太後讓我們見識一下可好?」
楚暇煞有介事的說道。
「听說是鄰國送來的貢品,百年難得一見的墨色,冬暖夏涼呢。」傅珞璃眼眸忽地一亮,接口道。
楚吟兒忙不跌的說︰「傅小姐說的沒錯,那玉如今握在手里當真是冰涼冰涼的,就是不知冬天是不是暖的,不過那顏色還真是咱們從來沒有見過的。」
「太後娘娘,臣婦也從未見過那東西,不知能否也讓臣婦飽眼福。」
一人這麼說,旁人也都跟著附和了起來,她們也很想看看那墨玉究竟是何模樣。
太後笑了一笑︰「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