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听著清淺含著威脅的話,目光越加的陰沉,充斥著濃濃的森冷之氣,氣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好,好,好一個我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一邊三個好字,卻道不盡花娘心中的憋悶。
清淺卻是漠然的立在那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活似寧玉縴出去乞討,她也跟著去乞討。
如此情深意切的感情落在旁人眼中應該大為感動,然而此刻落在花娘跟王從眼中只是說不出的譏諷。
「嗤——」
一聲嗤笑聲自王從的嘴里溢出,清淺扭頭望著他,只見王從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昵著清淺。
「本公子捧著你寵著你,你還真當自個是人物了,你這話是對著花娘說,可另一面又何償不是在僚我的臉面,怎麼,本公子在你眼中連個賤婢都及不上?清淺啊清淺,我勸你該識實務些,咸寧侯府不是威名赫赫,但也足以讓你踏出怡春樓後沒有立足之地,趁本公子心情還沒有糟透之前,收起你那清高的表情,婊子就是婊子,裝什麼清高。」
什麼叫翻臉不認人,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就是——
前一刻還看著清淺色眯眯的男人,在觸及到自己的臉面尊嚴時立即就變了臉。
清淺面色一僵,在王從那還著陰冷氣息的臉上輕輕掃過,忍不住的心頭狂跳。
這一刻,清淺真正意識到自己有點忘乎所以了——
她是花魁,被人捧著,散盡千金為見她一面,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青樓妓女,那有有錢有勢的富家公子跟老爺們高興的時候捧著你,你就是高高在上;倘若惹得他們不痛快,照樣能把你從高處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什麼都不是。
王從雖是庶子,但身在咸寧侯府,若他讓她生,她就生,若他惱羞成怒要她死,清淺豈能說個不字?
花娘跟怡春樓能因為她而真正得罪王從?
清淺紅潤的雙唇一下子退盡了血色,變得蒼白,她抿著唇,繃成了一條直線,手里的帕子被她絞成了一麻花,快要扭斷了。
「王少爺,消消氣,消消氣,清淺這丫頭就是心直口快,你別往心里去。」花娘討好的口吻對著王從說道,接著,她又對清淺沉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帶王少爺回去,好好伺候著。」
這王從的架子擺得十足,但只要清淺放段哄兩下子就沒事了,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要處置玉縴而清淺跟他作對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哪里真有那股子世家子弟的魄力。
清淺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玉縴,胸口驀然一窒,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笑著抬頭,對王從柔聲說道︰「王少爺,是清淺莽撞了,念在清淺不忍救命恩人命喪黃泉的心,還望王公子手下留情。」
說完,她若有似無的目光看了王從一眼,隨即又垂了下去,雖然只是一瞥,但那目光楚楚動人,就像是六月的烈陽要將他的一顆心給融化了,王從果斷陷進了清淺的溫柔鄉里面。
清淺如此放低姿態,王從緊繃的臉色也稍稍好轉了一些,這時,清淺節骨分明的手指忽地繞上了王從的手指,十指交握,緊緊相纏,她輕輕搖晃著王從的手臂,嬌弱無骨的聲音酥到人的骨子里︰「玉縴讓王少爺受驚,清淺願替她接受任何處罰,只望王少爺能消氣。」
一個青樓女子對一個色欲燻心的男子說出處罰二字?還能有什麼——王從頓時熱血沸騰,只覺得自己體內一股火從腳底板直躥小月復,燒的他百般不是滋味。
王從睜著通紅的眼楮,目光一絲一絲的掃過清淺的臉,白皙的頸項,完美的鎖骨,豐滿的胸脯,然後再一路往下,清淺頓時覺得自己在那到赤果果的目光下不著寸縷,一覽無余。
然而為了玉縴能留有一口氣在,為了能讓王從開口放過玉縴,她唯有忍!
果然,在王從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往小樓走去時,他才方對花娘說道︰「看在清淺求情的份上,放了那賤婢一條命就是。」
「是。」
花娘看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笑著應道。
然後回頭,面上一片冰涼之色,看著趴在凳子上只剩一口氣的玉縴,一揮手,道︰「來人,將她扔去亂葬崗!」
王從放過玉縴一條命,她照做就是,可沒說過她必須要將玉縴這條賤命給救活了。
說完這話,花娘頭也不回的離開。
兩個執行仗責的龜公一人一邊將寧玉縴的雙手架起,往後門拖去。
寧玉縴的雙腿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路。
臨近後門處,她半睜的眼眸忽然看到了雙手環胸靠在門口的留香,那微揚的唇角,無一不顯著她勝利者的得意,眉稍輕揚,說不出的興災樂禍跟暢快。
看著寧玉縴的眼中,分明在說︰想跟我爭,做夢,今天就叫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寧玉縴漆黑的瞳孔倏然一縮,瞬間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留香設的一個局,一個不僅要將她趕出去,還要置她于死地的陷井。
那王從分明就是留香引來的,而花娘就是默認這一切發生的幕後罪魁禍首。
寧玉縴渾身虛軟無力,卻拼命的咬著一口銀行,死死的瞪著留香。
而留香在她的滔天怒火下笑的更加的燦爛了︰「嘖嘖嘖,瞧瞧,多可憐吶,曾經的趾高氣揚呢,曾經的不可一世呢,怎麼沒有了,唉呀,這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都快不成人樣的,真叫人心疼……玉縴姑娘可是弱女子,你們可輕著點,別人沒拖到亂葬崗就死在你們手里了。」
留香的風涼話跟譏諷叫寧玉縴一口血幾乎要噴出來。
王從是留了她一命,花娘也沒有再為難她。
可如今她被打成重傷,免強存在一口氣,再被扔去亂葬崗,如何還能有生的可能?
花娘根本是要絕了她的路,叫她死在亂葬崗啊!
寧玉縴的心里充斥著數不盡的恨意,恨留香的陰險,小人得志,恨花娘的狠毒,恨王從的無恥,恨透了這怡春樓!
那濃濃的恨就像是數不盡的螞蟻在她的五髒六腑里啃咬,痛不欲生,叫她腥紅了雙眼,加上那道可怖的疤痕,更是看得人心驚膽顫。
留香就是在寧玉縴如此駭人的表情下目光一凝,心中隱隱生起一絲懼意,再沒了奚落嘲弄落井下石的心情,不耐的揮了揮手,讓龜公架著寧玉縴出了後門。
背後一陣寒風吹來,留香冷不住打了個冷顫,匆匆回了小樓!
……
亂葬崗內陰氣密布,整個空氣中都充斥著死亡的腐朽氣息,寒風凜凜,樹影婆娑,每一處都透著詭異的氣息。
尸體橫布,白骨森森。
亂葬崗恰如其名,亂而恐怖,這里仿佛是連接地獄最近的地方,尸體隨意亂丟,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將他們入土為安,一日日一年年下來,這亂葬崗無疑形成了比地獄更恐怖的地方。
此時,在一堆發著臭味的尸體中,一只血手驟然伸出,扒開尸體,爬了出來。
若有人在,必要被這驚悚的一幕嚇的魂飛魄散。
緊跟著,一只烏血淋灕的腦袋出現,蓬亂的頭發上也是沾滿了血,一片髒亂,令人作嘔。
不是別人,正是被人扔在亂葬崗的寧玉縴。
此時,天還未亮,遙遠的天際還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寧玉縴咬牙往前爬,一步一步,甚是艱難。
不知對生的渴望,還是心中的恨意,所有人都以為寧玉縴哪怕沒有被打死,也半死不活,扔在亂葬崗,這等弱女子無疑只有等死的命,全料不到她盡然沒有死。
身體的下半部份早已疼的發麻,在天寒地凍下變得沒有知覺,只能靠兩只手往前爬。
突然,寂靜無聲的亂葬崗發出一聲震破天際的嘶嚎︰「啊……啊啊啊啊……」
不知何時,一名白衣少年背著竹簍踏上了這片亂糟糟的墳地,還好死不死的被寧玉縴一把抓住了腳踝,嚇得他三魂立即不見了七魄,鬼叫聲直將光周圍光禿禿的樹林給震得抖了三抖。
白色的身影,在風中瑟瑟發抖,眉如墨彩,鼻梁高挺,最讓人移不開眼楮的便是那如琥珀一般閃亮的眼眸,驚嚇之間也不由得奪人心魄,如仙如謫。
忽然,清美的雙瞳狠狠一閉。
「不……不不不要找我……我……我我只是來采藥的……嗚……鬼爺爺,鬼女乃女乃……求求你放過小童吧……」
那少年緊閉著雙眼,嚇得雙唇不斷的哆嗦。
連帶著身子也跟著如秋風的落葉唰唰唰抖個不停,好像要把骨頭都給抖散了去。
「救……救救我……救……我……」
虛弱的聲音自腳底傳來,少年在這聲虛弱又縹緲的聲音下終于停下了顫抖的身子,眼楮慢慢的睜開,從一條線,到一條縫,再到瞪得滾圓。
頭一低,入目的便是寧玉縴那張丑陋而又恐怖的臉,在血的覆蓋下一點也不比鬼來得好看,其恐怖程度簡直比鬼還可怕。
只听,咚——
少年程僵尸狀態直挺挺的往後栽去,砸向了地面,四周頓時塵土飛揚。
膽小的葉興,就這麼被寧玉縴給活活嚇暈了過去。
亂葬崗方圓百里都沒有人煙,開玩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讓宅子跟墳墓比鄰而居,不怕嚇死,也怕風水把他的運氣給壞死,更別提膽小的人了。
可偏偏就有那麼一個人反其道而行,在跟亂葬崗僅一片樹林之隔的地方,一座灰瓦白牆的宅院屹立在此。
此時,天已漸漸露出魚肚白,葉興像條累死狗似的拖著寧玉縴的身子站在了大門前,呯呯呯的直敲門。
屋里,頓時響起一道蒼老卻不失渾厚的嗓音。
「來了來了,敲魂呢,這麼急!」
話落,門開。
屋里,是一名頭發花白,胡子花白年近百歲的老人,臉上的皺紋不用皺起就能夾死蒼蠅,然而卻身軀如松,挺拔堅硬,目光閃爍,精神抖擻,叫人怎麼看他也不像個快是百歲的人。
老者一看葉興那滿頭大汗快要虛月兌的模樣,頓時瞪大了眼楮,看著他搖晃著身子往他這邊倒時,忙伸手扶住了,嘴里哇哇直叫︰「唉喲唉喲,你個不孝徒弟,這是想壓死你師父我啊。」
老者一邊抱怨,一邊穩穩的接住了葉興倒在他肩上的身體,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葉興身後躺在地上,渾身是血不明生死的女子,本瞪大的眼楮更的更圓了。
「好你個渾小子,讓你去采藥竟弄出人命來了。」
「冤枉啊師父……」葉興高呼一聲冤枉,被自家師父這不著調的懷疑頭疼不已。
葉興真是覺得自己這就麼暈了真是好,可偏偏暈了不過小半會又醒了過來,然後繼續望著寧玉縴那可恐怖至極的鬼臉連續做了數百下深呼吸,才壓下心頭一點點的恐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見死不救不是大夫的所為——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怕,不必怕——
于是葉興在心里反復的默念下終于鼓起勇氣,抱起寧玉縴往回走,抱不動了,便將人放在地上拖,這不,一路給拖了回來,遠遠望去,身後那一條長長的線條印子可不就是葉興的杰作。
老者將葉興給扶正,眯起的眼里閃爍著絲絲精光,直看得葉興渾身一個激靈畢恭畢正的立在了老者面前,如臨大敵,表情糾結的快要打結了。
「你這意思,是要把她帶回來醫治?」
葉興乍乍嘴巴,睜著如雲如霧清澈無塵的眼眸望著老者,半響才低下了頭︰「師……師父……」
他怎麼忘了,自師父歸隱以來,早已不接受任何一個病人,葉興學醫,治病救人,可以,但不能把人帶回來。
這是老者的底線,亦是不可越過的規矩。
葉興懊惱的咬了咬唇,下巴幾乎快要磕到了胸前,他早在寧玉縴駭人的容顏下嚇得六神無主,又在那如潮水般泛濫的同情心下對奄奄一息的寧玉縴充滿了憐憫,哪里還顧得了別的。
「師父,咱……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老者——簡須狠狠一瞪眼︰「你自己看著辦。」說罷,一扭頭,呯的一聲將門給關上。
門外的葉興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快要抓成了只雞窩頭還是沒有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看著辦?要怎麼看著辦嘛?
難道將這個女人重新扔回亂葬崗去?
一想到這個主意,葉興冷不丁直打哆嗦,到時候這個女人就真要變成鬼來找他算賬了,想想就讓人寒毛都豎了起來。
葉興跟簡須學醫,平常只是去小村樁里給人看看小病,治治風寒一類,棘手的大病可從來沒有踫上過,如今帶回個只剩一口氣的女人,他自知沒有那個水平跟醫術能將人給治好,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師父,卻忘了師父的禁忌。
「唉——」
一聲嘆息,化在風中,葉興搖頭皺眉苦思冥想。
「師弟,怎麼一大早就在門口唉聲嘆氣?」
突然,一道男子的聲音響起來,葉興眼中驀地一亮,散發著灼灼精光,抬頭,就見遠處走來一名中年男子,國字臉,粗黑的眉,如鷹般銳利的眼楮。
「師兄——」
葉興心中一激動,蹬蹬蹬幾步跑上前,笑得眉眼彎彎,白皙的臉龐越加的清斂逼人,純淨的眼中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肖用對著葉興笑了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多月未見,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師父身強體健,好的很,師兄怎的突然回來了?」
葉興對肖用的崇拜一點也不比對自家師父的少,肖用如今已近四十,在宮中擔任御醫院首一職,醫術之高可見非同一般。
「這不在醫術上踫到一些棘手的問題,回來向師父請教。」
葉興瞠目,不可置信的看著肖用︰「師兄學醫這麼久,也有不懂的問題?」他以為肖用把師父的醫術全學去了,青出于藍勝于藍呢。
肖用昵他一眼︰「師父醫術之高可不是你這些年所學的,也不是我數十年學就學全了的,更何況,學無止境你沒听過麼?師父雖然許久不醫治病人,可醫術也只增不減。」
說完,他又拍了拍葉興的肩膀,一臉的「小子,你太目光短淺了」的語重心長。
葉興眨了眨迷懵的眼楮,受教的頻頻點頭。
他七歲被師父帶回來,那個時候師父早已不替人治病十數年了,而師兄也在宮中擔任御醫數年,每年抽時間回來看望他跟師父的時間五個手指都數得過來。
肖用很快看到了葉興身後的血人,眉稍微微一挑,一縷幽光自眼底一閃而過,也算明白過來葉興一大早在這里唉聲嘆氣的原因︰「若你不忍心她不治而亡,不如交給我好了,讓我試試看能不能救活她?」
「真的嗎?那太好了,多謝師兄。」葉興見一直糾結的問題解決,當即松了一口氣,笑得如仙如塵,仿佛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讓人不忍用凡塵污濁褻瀆了他。
肖用笑著點,看不見的眼底深用,涌動著淡淡的陰冷流光。
寧玉縴被跟著肖用的侍衛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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