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機紫衣不告而別,已過數月。
夜長留那日失態不過片刻,轉眼又是一番風流倜儻之態,脆弱無人得見,此生再未提及。
時已近秋,又是一年蠻夷打秋風的好季節,打秋風說得好听,其實無非燒殺搶掠。因為損失不了太多,往年中原對此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過今年邊疆換了位據說是佛面魔心的將領,但凡發現前來打秋風的蠻夷人士,抓住一個算一個,全都抓起來砍頭示眾。
這番做法大大惹惱了蠻夷現任可汗——沒錯,前任可汗不知得罪了哪位權貴,死于混亂中的刺殺,幾個部落的首領聚在一起一番商量,將順位繼承人扎格爾從順位上拽了下來,一起擁戴著補了一位堪稱傀儡的世佷上去。
只要可以出兵作戰,狼王對誰當可汗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毫無疑義的投了贊成票,領著士兵日日操練不休,琢磨著什麼時候與中原真真正正的打上一場。
中原和蠻夷之間的關系一日比一日緊張起來,諸葛錦年這個出自中原的軍師難免受到波及,被人極為謹慎的看守在國師府內不準出門,如此幾日過後,一日送飯的人敲了半天無人應答,推門一看軍師不見蹤影,領著蠻夷士兵四面封鎖,還是沒能捉住狡猾大大的軍師先生。
與此同時,失蹤的還有狼王千歲明媒正娶的王妃,之所以說她失蹤,是因為狼王對外宣稱王妃抱恙在身,且身患足以毀掉容貌的怪病,身心都受到了極為強大的打擊,為了大局著想將府內下人都打發出去,徹徹底底的閉門謝客。而狼王伉儷情深不忍她一人受苦,故而攜帶從軍。此事傳的沸沸揚揚,有人說王妃不堪忍受狼王已經自盡,有人說王妃帶著蠻夷地圖私下叛逃,眾說紛紜的傳到了幾位攝政王的耳中,有心要找到當事人印證一下謠言,又死活抓不到狼王的人影。
而此時,當事人的其中之一早已經到了距離蠻夷千里的京城,獨身一人坐在臨街的二樓的酒樓雅座,半張臉埋入了蓬松的狐裘,專心致志的執著一雙銀筷,在面前幾道花樣繁多,色彩繽紛的菜里挑挑揀揀。
身旁有腳步聲傳來,在這一桌停滯不前,埋首菜色前的人夾菜的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來。
映入眼中的首先是一雙玄紋長靴,隨後是締紅的蟒袍衣擺,腰纏白玉腰帶,束發嵌寶紫金冠,手中還拎著馬鞭,柳眉下的瞳孔深不可測,正似笑非笑的挑著眉梢,咄咄逼人的架勢由他做出來,倒也實在難討人厭。
桌前的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筷子,坐沒坐相的向後一靠,整個人都快縮進狐裘中去︰「賢王千歲,下官有禮了。」
賢王實在看不得這副懶洋洋的作態,抬手掐起那縴巧的下巴,惡狠狠的逼著對方與自己對視︰「能入本王的眼,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夜侍郎怎麼就從來不給本王面子呢?」
「下官已經知錯,俸祿也罰了,下官真的不知道那勾欄院的小桃紅乃是王爺的相好,王爺還要下官怎麼樣呢?」說完這句話後,夜侍郎——夜長留更加憊懶的從椅子上滑了下去,一副終日睡不醒的樣子,全靠著賢王伸手一拉才免于滑坐在地的危機。
賢王氣的直翻白眼,伸手重重的在夜長留肩上戳了戳,後者此時已經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實在難以給與什麼反應。
當今中原局勢動蕩,正是內憂外患之際,三位活到現在的王爺個個權傾朝野,老皇上纏綿病榻不理世事。原本這三位旗鼓相當,彼此隱隱桎梏,雖都有逼宮篡位之意,又不得不顧慮其他二位好兄弟的力量,日子勉強也過得下去。
可幾個月前,他們那一直風流並下流到老的父皇留在民間的種子自己找了回來,背後隱有武林力量支持,在極短時間內異軍突起,得了老皇上的詔書,封為夜王紫衣,一舉打破三足鼎立的事態,干干脆脆四分天下。
雖說這夜王的稱號是紫衣自己要的,但听起來總有點見不得光的意思,老皇上對這個遺留在外的種子表示出了極高的關注,三天兩頭的就要叫進宮里陪駕,出來進去的侍衛如雲,弄得三位哥哥咬牙暗恨,就是找不到下手時機。
局勢一變再變,籠絡朝中大臣正是三位王爺一直孜孜不倦的工程,可畢竟老皇上還未駕崩,虎符又在老皇上手中,這些牆頭草似的大臣就轉著圈的敷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越老越成精。
三位王爺又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處在發展中的年輕人身上,年輕人雖然不如老臣沉熟穩重,但勝在極為忠誠,倘若潛力高超,那培養起來也大有可為。
而這位刑部夜侍郎年紀輕輕,在今年開科之時以一人之力連勝二十七人,光芒四射的奪得朝廷武狀元之位,雖然為人憊懶一些,喜好男風過了一點,但潛力足以令三位王爺齊齊動容,其中自然包括賢王本人。
「你……」再怎麼禮賢下士也是有分寸的,這種恃才傲物已經超出了賢王千歲所能容忍的最大範圍,他氣急敗壞的抬手抽出一鞭,風聲獵獵的向著夜長留抽去。
夜長留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任憑那鞭子聲勢浩大的抽在木椅上,這次是徹底的滑到椅子下面去了,睡得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身上的狐裘兼具柔軟和保暖兩種功效,令她在這種清秋天氣也免受風寒。
賢王收回馬鞭攥在手心,鞭稍恨恨一指夜長留,登登登的下得樓去。
夜長留閉著眼楮幽幽嘆了口氣,這副憊懶的樣子又不是她願意的,體內那三種互相牽制的劇毒經過狼王的血調和了幾次,別出心裁的產生了變異,竟連紫衣也束手無策起來,錦年已經出走尋訪名醫,樓初月也動用了紅樓的勢力,只可惜目前依舊沒什麼進展。
在地上躺了不過片刻,就有人小心的攙扶起來,轉而靠進了一個有著清冷氣息的懷抱。
「二公子。」樓梯又有人上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先是伶俐的沖著夜長留身後的男子打了個千,又義正言辭的對著夜長留,好像對方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兒一般,掐腰瞪眼的道︰「老爺!你怎麼又來觀月樓偷吃了,小心三公子回去扒了你的皮。」
被人抱起的夜長留勉強睜開一只眼楮,怒道︰「你好歹是我撿回來的,怎麼天天就想著向樓初月打我的小報告!」
名叫映月的少年顯然是不怕這有氣無力地老爺,俏皮的做個鬼臉,又立刻乖巧的站直身子,盯著自己個兒的腳尖說話,這個大公子為人太過冷清,怎麼看都是不好相處的,雖然平日從不與下人為難,但還是讓人覺得不好親近︰「二公子,三公子請老爺回府。」
「回去?」二公子話語是一貫的簡潔,低下頭來征求夜長留的意見,一襲白衣如雪,整個人如一柄出鞘利劍,神態冰冷倨傲,顯然不把樓初月這個三弟放在眼里。
夜長留費力的睜開另一只眼楮,唇角抽了抽,她最近但凡一看到大萌主,就會有這種不自覺的表現。
數月之前她第一次因為體內劇毒久睡不醒的時候,慌了的諸葛錦年不知通過何種途徑,頃刻間就把這消息傳遍天下,數日後樓初月與大萌主同日趕到,觀其面色神態,皆認為夜長留朝不保夕,應該效仿當今老皇上,亦或者是長壽老龜,少說少動才能活的長久。
而蠻夷顯然不是個養病的好地方,諸葛錦年如此這番的安排一遍,從紅樓中選了個易容一流的女子假扮夜長留,將真人偷偷的送回了中原,而本人則按照《驚鴻》中鬼醫出沒的地點親自蹲守去了。
自此,夜長留依靠樓初月替考,在朝中掛了個刑部侍郎的職位,按月吃著俸祿,開宗立府,廣收……男寵。
這個主意是一貫不靠譜的樓初月想出來的,那日他靈機一動,認為沖喜是個極好的辦法,而夜長留病成了這個程度,沖一次顯然是不太夠用的,倒不如一次沖個大的,用質量抵過數量。紅樓尊主想要做什麼事情,只要不是謀朝篡位,基本上是沒有難度的,于是在夜長留走馬上任刑部尚書的當天,四頂花轎齊齊抬進了府門,除了暫時回不來的諸葛錦年和礙于身份的夜王紫衣,樓初月和大萌主都算是正式入了夜長留的門。
而事件主角的夜長留在婚禮當天保持著昏睡的好習慣,等她一覺醒來驚掉下巴,滿堂賓客都散了個干淨,黃花菜都涼得透了。
事情都已經過了半個月,夜長留對此直到現在還是抱著如墜夢中的態度,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大萌主究竟為什麼沒跟女主跑了的,諸葛錦年對此也感覺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也沒辦法,這種事情又不是打暈大萌主丟到女主床上就能解決的,鑒于對方一言不合抬手就砍的獨特氣質,以及除了樓初月之外無人能擋其全力一擊的情況下,只能將錯就錯的順水推舟了。
映月見夜長留不答話,急得直跺腳。
夜長留覺得頭更痛了,在進入夢鄉之前瞌睡連天的道︰「回……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