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留的本心很善良——臣子是不必對後宮嬪妃下跪的,直接出聲叫住對方也不合禮數,所以大致流程應該是她站起來,略施一禮,在施禮的同時委婉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但她的動作也的確很惹人遐思,所以她純良的眨著眼楮,將拽著腰帶的手尷尬的向前送了送,試圖通過賣個萌來逃避處罰。
「你……!」嫻妃美眸一冷,他看得出來夜長留大概是無心之失,卻不是很相信。他一向自認並不愛男人,若是一個平常的男人對他做出這種事來,他大可一笑了之,問題是夜長留不是個普通的男人……普通的斷袖。
可再想想對方似乎敢于在朝堂上一己之力抗衡端王,那麼在皇上不在的時候,滿懷色心想要侮辱他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太清楚外面那些大臣和百姓是如何評價他的了。
國家君主若是有個把男妃,傳出去是英明神武不拘小節,而那個把男妃自然沒有與有榮焉的待遇,什麼狐媚惑主之類,大可以隨意的安放在他的身上。
夜長留見對方略略沉吟,心覺不妙,枕頭風的待遇不是誰都能受得起的,想著嫻妃平日大概是從不自己穿衣吃飯的,立馬動手獻媚的彌補自己的過失。
她的用心仍然是純良的,但委實高估了自己的動手能力,馬馬虎虎的攏了攏嫻妃半開的外衣,將那瓖金嵌玉的腰帶重新圍在對方腰間,試探性的打了個結,又打了個死結,最後打了個擬真度很好的蝴蝶結……
嫻妃面沉似水,微微挑著眉頭,不言不語也不阻止。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夜長留專注的動作和眼神,似乎當真並無婬邪之意。皇上是不喜歡孔武大漢的,故此嫻妃雖然比夜長留高一些,但是高的有限。
夜長留完成手上的工作,退後施禮,趁著這個機會抬頭打量了一下那個花枝招展的蝴蝶結,自我感覺良好的在心中暗暗贊揚——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你叫我作甚?」嫻妃自己動手,三下兩下的將那蝴蝶結拆去,整齊優雅的重新束在腰間。
夜長留想起正事,剛要開口,卻听見門外等候多時的小太監敲了敲窗,語氣恭敬卻缺少敬畏,听著總有那麼一點或有或無的嘲諷之意︰「公子,之前皇上吩咐的時間可眼看著就超過了,還望公子不要讓咱家難辦才是。」
嫻妃冷哼一聲,當即邁步準備離開,這次夜長留有禮有節的欠了欠身,右手輕輕在對方袖子上一扶,動作輕的像是為對方拍去一抹灰塵,隨即眼觀鼻鼻觀心的佇立原地,算是恭送嫻妃離開。
嫻妃眼波流轉的看了夜長留一眼,不發一語的跟著太監大步離了御書房,故作不知的無視掉太監洋洋得意的神情,偷偷在袖子中四下模了模,從大小和觸感看來,似乎是一封書信。
這就是夜長留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試圖悄悄交給嫻妃的東西,至于這方法則原本是夜長留和紫衣最近為了寄托相思而發明出來的,官袍袖子具是寬大,只要動作快一些,塞來塞去也不引人注意,而寫情書這種事情讓二人都覺新奇,每每提筆都略感羞赧,又情不自禁的想象對方看到此信時的反應。
一來二去,紫衣每日沉浸在勾心斗角的朝廷局勢中,閑暇之余還能有些屬于自己的秘密用來會心一笑。即使不能長相廝守,也覺得心中有人掛念,自己亦被人牽掛。
待得夜長留全須全尾的出了御書房,正趕上下早朝的時刻,一早沒有看到夜長留的紫衣特意選了個不起眼的地方站著,在出宮門的路上把夜長留拉住,悄悄的藏進樹叢。
「我听說了——嫻妃沒對你怎麼樣吧?」紫衣先是急急忙忙的把夜長留轉成了陀螺,雖然心里明白對方八成不會受傷,但總是親眼看過才能安心。
夜長留被轉的頭暈眼花,軟綿綿的靠著紫衣,伸手過去大吃豆腐,嘴上還不忘調戲道︰「哎呦~小紫衣真是好熱情~」然後又蹙了蹙眉頭︰「話說小紫衣怎麼又瘦了,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小紫衣也不必對自己過于嚴苛,這樣下去讓我情何以堪啊。」
「哦?……我瘦一些,長留就不喜歡了麼?」紫衣最近在書信來往中膽子大了很多,也敢于偶爾開開夜長留的玩笑,但眼下親身實踐,略帶促狹的匆匆瞥了夜長留一眼,還是令他禁不住臉紅心跳。
夜長留輕笑出聲,探身迎上紫衣微涼的薄唇,呼吸交纏,唇舌相合。
遠處回廊,有人漸行漸緩,直到徹底停住了腳步。
「本王覺得……那人似乎很像夜王?」問話那人眯起瞳孔,意味深長的浮起一抹微笑。
「是……下官也這麼覺得。」回話的人心中一緊,匆匆撇開眼去。
「那人是夜斷袖?夜長留……夜王……呵,有此深意麼?」
夜長留揮別紫衣,待到紫衣走了有一會兒後,才狀若無事般從藏身的樹叢鑽出,沿著九曲十八轉的回廊,孤身往宮門處行去。
回廊石板鋪地,朱紅欄桿,說不得多華貴端莊,卻大氣古樸,可容四人並排而行。
端王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揮揮手讓侍奉的人隱去,好整以暇的看著夜長留緩步踏上回廊石板,散落的發絲在額前搖晃,散落在大理寺卿漆黑如墨的官服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想說的話打了許多次月復稿,思考了很久改用什麼樣的語氣才能徹底表達作弄的心情,眸中漸漸有了除卻算計之外的光彩,卻在張口的瞬間凝在唇邊。
九重回廊,她唇角帶笑,擦肩而過,眼中無他。
直到夜長留的身影消失在宮門之外,端王才漸漸回了神,動了動站的有些酸麻的腳踝。
唇角凝固的笑意顫了顫,化為一抹不容忽視的冷笑,被人忽視的感覺非常不好,他一向最是厭惡,可夜長留總是有辦法讓他最是厭惡。
「爺,這……」朱紅柱子後的官員現出身來,表情尷尬的近乎惶恐。
「這世上,你最相信的人是誰?」端王也不動怒,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
「這……下官並無可相信之人。」拍馬屁也不是這個時候。
「哦?那還真是可憐啊……」端王又笑了笑,眸中陰晴不定,聲音陰暗悠長︰「你說,讓夜斷袖去殺夜王,如何?」
那人略略思索片刻,片刻後一挑拇指,誠心實意的欽佩︰「爺,高招!」
「呵……去叫毒師到本王府上候著。」端王頓了頓︰「……帶著情蠱。」
已經走出很遠的夜長留坐在轎內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納悶的揉著鼻子,還沒揣測出究竟是誰在背後偷偷的想念自己,轎子卻晃了晃,已經到了大理寺。
貴為大理寺卿的夜長留一個人孤獨的下得轎來,在門庭冷落的大理寺門前嘆了口氣。
國舅爺的事兒一天不辦好,大理寺就一天半死不活。
邁步進到屋中,灰鴿子道了聲好,然後就自顧自的伏案書寫著什麼,為求字體飄逸漂亮,身邊已經堆了不少半成品,夜長留拈起一張看了看,被上面鄭重其事的‘絕筆’二字晃了眼,略一打量都是財產分配和與諸位小妾們的私房話,連忙放下。
小老頭最近幾日已經拒絕來大理寺工作了,美其名曰既然死亡之日指日可待,那他還不如趁這個時候好好瀟灑一把……瀟灑到住進萬花樓里幾日都沒回府,還沒等將死之日到來,就幸福的事先得了馬上風,落得個口眼歪斜的下場,現在看來,死對他來說好像反而還是種解月兌了。
端王黨的崔鶯無疑是最難過的,原本他安心在大理寺攪這渾水,誰想到有夜長留這麼個禍從天降。他開始認為即使皇上怪罪下來,他也無非是充軍發配,過幾年後改頭換面,拿著端王給他的銀子,帶著妻兒老小照樣回京城來過他的好日子。
誰料到天有不測風雲,逼著他听了那麼大的秘密,雖然端王那日沒說什麼,之後也沒有個明確的態度,但他實在不敢妄想自己還能逃出生天。
總結起來看,根本是夜長留把他推向絕路了嘛!崔鶯打定主意,想要好好教訓夜長留一番,奈何夜長留武力值遠遠在他和他雇來的幾個小混混之上,反被打的丟盔棄甲、滿地找牙。可若是用語言諷刺,夜長留又充耳不聞,說的他口干舌燥,氣的他五內生煙。
夜長留覺得他這個想法很是天真,並且惡毒的認為端王絕不可能還留他這麼個貨活著,被後者嗤之以鼻,認為這是她推卸罪責的說辭。
夜長留也懶得分辨,盯著崔鶯敵視的目光,坐到了大理寺最好的一把椅子上,翻開堆在桌上的卷宗。卷宗照往常那般髒兮兮的泛著昏黃,不經意的隨手翻了幾翻,卻突然露出其中一角鮮紅,夜長留目光一凝,抬頭看了看屋內各司其職的二人,不動聲色的小心的將那角鮮紅收進袖子。隨後倒好茶水,將腿翹到桌面,將歷代奇聞案件當成雜記來看,優哉游哉的過起了古代公務員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