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夜長留在端王不容拒絕的要求下,心思復雜的隨端王回了端王府。
眼看七日之期近在眼前,夜長留眼中靈動神采亦越加沉重,端王逐漸放下了戒心,將他那很少現于人前的一面徹底展現了出來。也正因為端王放了戒心,導致夜長留幾乎立刻就起了外心,無他,平時見諸位王公貴族個個衣襟飄飄,俊秀風流,卻還真沒想過這些人竟是如此難伺候的。
紫衣從小與師父天機老人生活,天機老人對這個唯一的徒弟視若掌上明珠,但畢竟是個男人,又整日埋頭研究,吃穿用度都是紫衣一人包辦的,以至于現在做了太子,依舊不需要太多的人伺候。
樓三算是夜長留所熟識之人中最麻煩的一個了,衣服要日日燻香,吃穿用度都要精細,可交給映月一人就能辦得妥當;大萌主那一身冷香是源于掛在劍鞘上的一枚玉簡,他日日劍不離身,時間久了自然染了一身幽香;而內芯里裝著十八的諸葛錦年更是無需旁人關照,哪怕是扔進亞馬遜叢林也能活的很好。
故此,當麻煩如斯的端王理所當然的給他那十三個侍候的小廝放了假,把那十三人的工作都交給夜長留一力承擔,若不是受情蠱桎梏,夜長留幾乎要撒腿就跑了——每天凌晨起床,一腦門官司的為沉睡中的端王準備好洗漱一應器物,燃好他喜歡的燻香,從廚房領回特地從宮中請回來的御廚們挖空心思做出的飯菜,伺候他吃完才能回房吃自己的,饒是如此,一不順心還抬手就打。
幸而端王從未習武,打人的力道和花拳繡腿也差不了多少,夜長留被情蠱控制的狠的時候,竟然還覺得他這樣也很可愛,不冷笑的時候也很孩子氣,揮鞭子的時候像炸毛的貓……
「夜長留!」三更半夜,端王煩躁的在他那雕龍畫鳳的大床上滾了滾,一頭秀發亂糟糟的滾成一團,錦被如蛇一般纏在身上,露出一條白皙的小腿,月光散落,映出上面陳舊的疤痕,密密麻麻不堪細數,尤其是膝蓋處尤甚。
而這樣深刻到多年後仍褪不去的疤痕,在端王身上還有很多處。夜長留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覺吃驚,後來慢慢通過腦補有了了解,也開始明白對方勢要奪得皇位的堅持,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將紫衣置之死地。
夜長留目前住在端王房間的外間,徹底充當了端王以前從未有過的隨身小廝的地位。
「……」起床氣很重的夜長留眯著一雙鳳眸,光著腳無聲無息的轉過屏風,眼神不善的盯著端王︰「你又怎麼了?」
端王一指床前燻香,又指了指他自己要求半開的軒窗,理直氣壯道︰「有蚊子,趕緊過來殺了它。」
夜長留額頭青筋跳了兩跳,情緒激蕩的想給端王一刀,埋藏在她身體內的蠱蟲暗自叫苦,逼不得已的加快了蠶食的速度。
端王也察覺到了夜長留這種不善和殺氣,立刻警惕的抱著被子坐了起來,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夜長留的表情,直到夜長留面無表情的將他連同被子一起,半攙半抱的挪到了外間,砰地一聲扔到那相對來說窄小一些的床上︰「睡覺!」
端王被摔得哼了一聲,不死心的伸腿去踹夜長留,被對方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腳踝,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頭︰「還跟我來勁是不是?」
端王疼的皺眉,等到夜長留一松手,立刻火速收回了自己被捏的淤青的小腿,也覺很是委屈——當初那個毒師把情蠱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怎麼夜長留還是這麼個德行。
他卻不知道……夜長留原本就是這個德行的,尤其是現在對他處在愛與恨的邊緣,卻不能深思,一旦深思就頭痛欲裂,而這一切還都拜他所賜。即便夜長留並沒太過明顯的發現自己的變化,但是端王如此之麻煩,還是令一切都習慣雷厲風行的夜長留恨不能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次日一早,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只可惜,這就是第七日了。
下朝歸來的夜長留正呆在端王府的花園中練劍,雖然沒有內力這點無法彌補,可但凡一個明眼人來看,都看得出那劍招飄逸華麗,偶爾又緊緊只是兩個快到讓人猜不透玄機的變招,慢起來的時候大巧不功,快起來的時候如華光千重,一眼看去就知絕非凡品,不知出自哪位前輩的不世劍譜。
這個發現令端王很是愉快,如同買一送一時候恰巧得了個搔到癢處的贈品一般,他平生不學武功,安全都交給身邊的侍衛負責,這些侍衛來自五湖四海,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替他賣命,可他又總是不能對那些侍衛真真正正的放下心來,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一只眼楮才能安心。
忙碌完雜活的丫鬟們站在花園牆角處遠遠地觀望著,為夜長留偶爾的驚險動作小聲驚呼,然後又紅著臉互相對視。無論是不是美人,大家都總是愛英雄的。比起她們端王府那陰晴不定性格迥異的邪王爺,為人溫柔的夜長留顯然更能帶給這些思春的少女們更加美好的幻想。
夜長留練武是從不避人的,自然也無所謂她們來看。真正需要埋藏的招數她也從不拿出來比劃,只在生死一瞬之間,成王敗寇之時,才驚鴻一現的展示給注定命歸黃泉的對手。
丫鬟甲雙眼冒著桃心︰「夜公子真的好能干,為人也好和善,風流倜儻的,說話還風趣,剛才還幫我選了袖在手帕上的花樣子,一點都看不出大理寺卿的架子呢。」
丫鬟乙雙手緊握交疊胸前︰「是啊,昨天王爺還說既然夜公子不走,那就叫咱們王府的大牲口都歇歇呢……」
侍衛丙被搶飯碗,一頭冷汗︰「听說連看家護院的任務也一並擔任了……」
侍衛丁連連感嘆,神態猥瑣至極︰「嘖嘖,以前只是听過夜大人的名號,現在見了真人才覺得所謂風流倜儻正該如此,只是真想不到咱們王爺竟然能得夜公子如此喜愛啊……」
丫鬟甲乙經此打擊,頓時萎靡起來,哀哀怨怨的瞪了兩個侍衛一眼,無辜躺槍的侍衛丙可憐的瞪大眼楮,尾隨著心儀的丫鬟妹妹一路追去。
更加無辜的夜長留劍招一收,額頭自然而然的蹦起青筋,憋著火氣想要進屋給端王身上添兩個透明的窟窿。
毫無自覺的端王此時會見完自己派系的諸多弘股之臣,從房間里伸出一只手來,沖著夜長留所在的位置遠遠的揮了揮︰「夜長留!本王睡不著,要听昨天那個沒講完的故事!」
夜長留握劍的手緊了緊,又緊了緊,最後忍無可忍的將劍一丟,大踏步的出門找丫鬟妹妹聯絡感情去了。
半個時辰後,遍尋夜長留的端王一臉不爽的出現在某個丫鬟香氣撲鼻的閨房外,透過描紅畫綠的軒窗,不期然的看到夜長留與一位妙齡少女席地而坐,聊得正歡,且談話內容就是那不肯講給他听的故事。夜長留貌似還算規矩,手腳都呆在應該呆的地方,而那巧笑嫣然的少女顯然居心不良,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時不時的往夜長留的方向膘著,唇角的笑容又甜又媚,很有心計且恰到好處的問出問題,給夜長留繼續聊下去的興致。
端王怒極而笑,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王府里的丫鬟如此招人,將個斷袖都勾的動了春心!
而夜長留實在是個太過合格的情人,只要她願意,任何事情都能做到心細如塵,雖然這與她二十一世紀的職業月兌不開關系,但那種恰到好處、不溫不火的溫柔和體貼實在令人難以拒絕。
屋中的少女咯咯直笑,配合著夜長留若有若無的低沉嗓音,和諧的令屋外的端王挑了挑眉︰為了個長得委實不怎麼樣的少女將他這個主人……情人丟棄一旁,伺候他雖然盡心盡力,但明顯是滿心的不情願,他都要懷疑情蠱究竟有沒有效用了。
想到這,端王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楮,伸手敲了敲窗子邊沿。
屋內的丫鬟猛地驚醒,花容失色的跪倒在地,而夜長留早就知道他在窗邊偷窺,卻懶得理他。
「夜長留……」端王的聲音輕柔而飄渺,如同情人的耳語,跪在地上的丫鬟驚艷的睜圓了眼楮,許久都回不過神來,他輕輕的勾起唇角,帶著一種孩子氣的殘忍和邪惡,伸手一指旁邊發怔的丫鬟,輕啟朱唇︰「殺了她。」
夜長留猛地回頭,一臉的莫名其妙︰「為什麼?」
端王眨了眨眼楮,用一種‘今天天氣很好’的輕松口吻道︰「本王心情不好,本王在吃醋,本王不喜歡看到你離她這麼近,本王想殺人……你選擇相信哪個?」
夜長留心說我怎麼喜歡這麼個變態……隨即立刻一怔,瞬間驚悚——我喜歡他?我為什麼喜歡他?可我要是不喜歡他為什麼要給他當牛做馬?而我要是喜歡他……我為什麼喜歡他?
問題又繞回了原處,夜長留腦中轟鳴,周圍的一切都恍惚起來,一腦袋漿糊的呆立原地。端王左等右等也不見夜長留回神,似笑非笑的嘆了口氣,自怨自艾的扭頭,徑自去兵器架上取了一桿紅纓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