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往南方明國各地行走貿易之時,可多加留心。若是有那精于冶煉鋼鐵,制造火器之人,無論是官民軍士,均可以邀請其人來大清效力。朕當以國士之禮待之。」
兩日後,黃台吉設宴,宴請山西的八大家在盛京商號掌櫃。酒席宴前,黃台吉等清國貴族除了感謝晉商多年來對他們的商業往來之外,更是用此次劫掠而來的財物向晉商們大量訂購了糧食軍器生鐵等物。
黃台吉更提出了要晉商為清國的火器制造大業提供技術資料和人才的要求。
「朕已下旨,明令大清所屬各地,出產之牛羊等,不得擅自出售。各處關口城池,對于沒有執照等物私自販運牛羊馬匹出境者,務必嚴懲不貸。」
黃台吉的話里滿是殺氣,如果這些商人听不出來其中的奧秘,也就白在這市面上混了許多年了。
「陛下,商民等不知如何才能與大清往來貿易牛羊馬匹等物?若是不能,商民等只怕損失慘重,無力再往大清運送糧食。」
介休範家的長子範三拔,無疑是這些商人的領袖。而此時的八大家同滿清之間的關系更象是貿易伙伴,而不像幾十年以後那樣,隨便一個內務府郎中,或者是兵部采購軍糧的小官都能在八大家面前抖威風的。
他的話也將意思說的很明白,你讓我們不得私自販運牛羊馬匹,那麼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合法販運?如果不讓我們將你們這些出產銷售到內地的話,那好,大爺們以後還不伺候了!
「去歲黃大掌櫃將種痘之法和玉米草獻上,朕已經命人試驗,效果頗佳。我大兵入關後,朕已下旨,將大清所產皮毛半數專賣給黃家。以為酬庸。眾位先生、列位財東,若是有哪位能夠給朕取來那南蠻冶煉鋼鐵,制造火器之法,朕便將我清國上下每年所出產數百萬牛羊之專賣權交付與他。以為酬功!」
原來如此!
範三拔等人松了一口氣,不由得有人將滿是酸意的眼神投到黃家人身上。
而黃大掌櫃則像一只驕傲的公雞一樣,昂起自己干枯瘦小的頭顱。
他所獻上的兩件新技術,種痘之法已經被黃台吉強制在八旗各部推廣,在此次入關劫掠的數萬軍隊中,效果明顯。往常因為進關而感染天花死亡大約在千余人上下,此次居然在種痘人之中無人因為天花而死。達到了所謂熟身的效果。
在歷史上,岳托就是因為感染天花而死在了濟南。
這個技術立刻得到了八旗貴族們的一致稱贊,對于人口基數少的滿洲貴族來說,那些強悍的戰士每死亡一個都是莫大的損失。
而另外一件事。玉米草的引種,在禮親王代善的治理下,也逐漸看到了一絲曙光。不少種子在春天里能夠正常的發芽、生長,雖然還不能像黃大掌櫃說的那樣長得有一人高,但是試著喂養牛馬。效果頗佳。
一時間,黃家在八旗貴族面前說話的底氣粗了不少。
「陛下,不知這牛羊專賣之事,該當是怎樣一個章程?」
不願意看到黃家人在遼東地方耀武耀威的,範三拔起身向黃台吉請教。
「範東家,此事說起來也簡單的很。您範東家若是日後取得了皇上的恩準,將牛羊專賣之事納入囊中。那時自然是另外一個章程。不過,眼下,今年秋季的牛羊販賣之事,便是這樣的做法。」
按照範文程的說法,今年秋天的牛羊,晉商八大家需要在大清戶部繳納至少一萬石上好粳米之後。取得龍票,方可在遼東及科爾沁、察哈爾各處販運牛羊。而且,所有的價款,按照一頭成年犍牛四石米,公牛加倍。牛犢減半,羊再減半的規矩,必須全數繳納到戶部糧倉。
當然,也可以用其他物資來折抵,比如說生鐵、比如說火器、火藥等。
「耕牛長途販運,好比耕地干活,這吃喝上可得盡心,須做到芻豆飽足。這牛吃草,是很有講究的,春夏要吃青草,還是那種春日的女敕草,如喂牛干草,需鍘得很細,再拌上米湯糠麥麩皮之物,且要勤喂,喂的量還要少,冬日尤是如此。趕路急的話,還要給耕牛吃夠豆料,是豆料啊皇上,這七七八八的算下來,這每頭牛價便要四石米,折算下來,照著京師的價錢就是十幾兩銀子,這個……」
「說起這養牛,可是大有學問。先說這牛舍,平日按期打掃,勤出牛糞,勤展墊草不說,還需常常刷拭牛體,早晚兩次,不可疏漏。特別夏日炎熱,這牛欄通風清爽必不可少。在冬日時,還需將牛牽到室外,取舍背風朝陽之地,讓牛邊采食邊曬太陽,如此耕牛才會壯實。」
「在飼養上,平日干草秸稈不說,耕牛役使時。豆糠餅類更是不可缺少,飲水也有講究,每天最少飲五次水,還得清水,最好放入適量食鹽。如耕牛冬日飲水,還需供給溫水,加入食鹽與豆末……」
「羊群更是辛苦,一日行不得多遠,便必須……」
範文程剛剛說完,整個殿堂之內,便滿是充斥著老陳醋味道的話語,無不是叫苦之聲,對于黃台吉給出的價格表示無法接受。
「爾等以為我家主子在盛京,便不知道爾等在京師玩弄的那些花樣?」範文程立刻將臉板起來,「汝等在京師,同南中商人議定的米價所謂到岸價不超過四錢銀子一石,運到我大清各處,也不會超過每石五錢銀子。而爾等與那些南中商人交割之時,卻是照著各處的糧價換取糧米。往來一番,何止數倍之利?一頭成年犍牛要爾等二兩銀子的糧米,爾等便叫苦不迭,莫要太過于貪心!」
「就是!範先生!莫要同他們廢話了!我這就去找李家二哥在盛京的掌櫃,請他派海船運米到金州,咱們在那里交割牛羊糧米便是!」多鐸跳將出來,虎著臉訓斥這群商人。
「十五弟!不得胡鬧!」
黃台吉還未說話,多爾袞便已經出來制止自己這個弟弟,捎帶著給範文程幫腔。
「列位財東。我這個弟弟年輕性子烈說話直,諸位莫要見怪才是。」
戲法的底細已經被人拆穿,範三拔正覺得有些尷尬之際,見多爾袞出來搭下台階。如何不知道順風行船?
當下賓主各自客套了幾句之後,又在歡樂友好的氣氛之中就如何擴大清國與大明民間貿易往來之事進行了探討。
最後,以範三拔為首的山西商人們向黃台吉表示,願意向大清戶部一次繳納十萬石糧米作為換取在清國各處收購牛羊的代價。
而黃台吉也表示,可以將犍牛的價格降低到每頭不超過三石米。在清國境內,山西商人的販運團隊可以暢通無阻,西面的張家口,東面則是在金州,兩處主要的出境口岸。
一時間,賓主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黃太吉又一次的駕臨匠作坊,隨行的只有多爾袞和範文程二人。
負責清*工生產的丁啟明、馬光遠齊齊的跪在這座設在渾河岸邊密林之中,警備關防嚴密的作坊門前迎接。
沿著草草而就的道路向內行走了不多遠,沿著渾河的河套地帶,一座巨大的水力機械正在緩緩的轉動。
這是一具龐大的水力鑽床。一個由堅硬的木材和石質構件制成的簡單機械,在渾河湍急水流的作用下,水車推動石盤,石盤便帶動鑽頭緩緩旋轉前進。
這水力鑽床看上去很簡單,但優點卻很明顯,鑽磨銃管時永遠不會累,而且可以保持固定的精度與質量。不象人力操作一樣,因體力與精力的原因出現偏差。
「這便是你們上奏之物?聲言可以大量鑽出銃管的器物?」
黃太吉眯起眼楮仔細的觀察著眼前這座水力機械。
馬光遠不顧地下骯髒,忙跪下回道︰「皇上,正是此物!」
此時流行于大明和清軍之間的火銃通常為八稜型,銃體一頭粗一頭細,粗的做銃月復。細的做銃口,火銃初制時還是粗胚,鏜內粗糙不平,這樣的火銃,自然不能作戰。便需用鑽頭將銃鏜鑽大鑽光。鑽鏜技藝較精,人力也有限,在大明,好的鑽頭與挫刀都是采用上好的墮子鋼,墮子鋼己經算是當時上等的硬鋼,但其實鋼性與後世還是相差甚遠,用墮子鋼鑽銃膛,還是很難鑽,一個月才能鑽光也可以理解。
而且銃膛鑽好不就完了,還需用四稜的鋼條將鏜內刮光刮淨,又制作螺絲後門等,所以當時打制一門鳥銃通常需要很長的時間,需要大量的熟練工人與設備,產量還不會很高,大部分時間便是消耗在這銃管的鑽鏜上。
其實當時大明工匠中己經普遍使用一種人力鑽床,便是用木料做框架,用圓形石盤做慣性輪,系上皮條後用人力拉動,使石盤帶動鑽頭旋轉鑽膛,這種鑽床比光使用人力進步不少,但還是很累,改進成水力後,便如虎添翼了。
「奴才們每每思之,以水力推動,較之人力,效率提高數倍不說,且用力勻稱,不存在人力之疲憊。且一個工匠還可以同時照看幾台鑽床。此為試制之款型,如果使用效果良好,奴才們定當加以改進,或許一台水力鑽床的效率更可以提高十幾倍。」
「眼下工效如何?」黃太吉眼楮里閃動著欣喜的火苗,不管怎麼說,要是這些奴才們能夠將火銃銃管的問題解決,那麼編練漢軍旗火銃兵的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看著這龐大的水力鑽床,多爾袞也是贊嘆不己,他腦海中不停閃動著自己統領火銃兵洗蕩大明各處的憧憬畫面。他問道︰「丁大人、馬大人,用這鑽床鑽取銃管,幾日可鑽取一根銃管?」
作為清國鑄造火器的技術主管,丁啟明略略沉吟估計了一下,道︰「回睿親王,往日用人力鑽取銃管,需要近月時日,且廢品尚多,多有管壁厚薄不一,不復堪用之物。而用這種水力鑽床,五日之內。便可鑽取銃管一根!且堪用之物提高至少五成!」
水力鑽床作為人力鑽床的升級改進版,有了穩定的動力來源,鑽膛速度自然飛快地提高,而且可以日夜進行。五天一根。這樣的效率,較之人力鑽取銃管,可以說是劃時代的進步了。
听了丁啟明的話,不由得黃太吉、多爾袞二人也是吃了一驚︰「五天一根?」
他在這水力鑽床的周邊走了幾個來回,就這簡單的機械,可以五天鑽取銃管一根?
「回皇上,回睿親王,此物也是有毛病的。欠缺之處便是成本較高,操作時需要經常更換鑽頭。且鑽頭必須是上等好鋼,否則便無法鑽透。」
見丁啟明得了彩頭。馬光遠未免有些吃味,急忙跳出來指出這水力鑽床的缺點。
這樣的做法,若是放在了大明官場,少不得會成為那些官吏上下其手,或是從中牟利。或是將此事下馬的理由。但是,他忘了,眼前這個統治者是黃太吉,他對于軍事工業的投入可以說是不計成本的。
而且清軍目前的情況,各旗都在進關劫掠當中收獲巨大,嘗到了甜頭,黃太吉的威望又一次上升到了高峰。編練漢軍旗火銃兵的事情也得到了各旗主王爺的支持。對火銃的需求量之龐大,遠遠超出了馬光遠的想象。
「要用多少鑽頭?何種品質的上等精鋼?只管說來!朕還管得起!」
丁啟明正在心中暗自咒罵,馬光遠在背後給自己放了這支冷箭,不想皇帝卻如此擺明車馬的支持他。
「陛下,奴才日前實驗過,若是用與明國內地各處軍器甲仗局所用之鑽頭一樣。使用墮子鋼當以五日出一根銃管,奴才斗膽,曾經用皇上所賜之呲鐵鋼寶刀制成鑽頭使用,當四天便出一根。且鑽頭損耗極小。」
「哈!哈!你這好奴才!朕賞賜你的寶刀,卻被你用了來鑽銃管!?」
听到這樣的數字。黃太吉不由得大為驚喜。
「若是如此,皇上,奴才願意奉出此次入關繳獲的所有呲鐵鋼寶刀,交給丁大人用了來制造銃管!」
多爾袞及時的表現了自己對黃太吉事業的一片忠心。
于是,一場明君與賢臣之間的戲碼又一次上演了。
範文程一面不住的為黃太吉、多爾袞、丁啟明、馬光遠等人捧場,一面腦海之中飛快的計算。
這種水力機械,和他在書本上看到的早在秦漢時便有出現的水力舂米機械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長長的水碓一端連在石臼里,一端連著一個方形水箱,然後用竹子當水管,將水引入水箱之中,當水箱的水注滿時,水的重量使箱子往下沉,另一頭的水碓就被高高抬起。當箱中的水倒完之後,箱子輕了,往上升起,另一頭的水碓就會往下落,重重地搗起米來。如此一上一下,完全不需要人力,只要有水便可,非常方便。
如果在這渾河邊建立二百座水力鑽床,以一個工匠照看五座鑽床計,二百座水力鑽床,只需四十個工匠看管,余者的銃械廠工匠,可以騰出手來打制火銃的其它部件。不但如此,一座水力鑽床便以一個月鑽取銃管六根的最低數字計算,一百座水力鑽床一個月就可以鑽取銃管六百根,二百座便是一千二百根。足夠編練一個甲喇的火銃手了。
何況,渾河上下游,皆可以選擇合適所在,大舉安裝這樣的水力機械,不僅可以鑽取銃管,打制簡單的刀槍也是可以。想來到秋季到了之際,數千火銃兵當可練成!
「回皇上,若鐵料充足,年內三十具神威大將軍便可鑄成。其炮每具四千斤,用藥五斤,鐵子十斤,載于炮車之上,定能攻摧堅城,壯我國威,比之天聰年天佑助威大將軍更為犀利!」
見丁啟明的勢頭壓過了自己,馬光遠也不甘示弱,立刻稟告自己的鑄造火炮功績。
黃太吉自然對這樣的爭寵行為樂見其成,當即便下令賞賜有功人員,丁啟明、馬光遠二人皆賞賜雕鞍良馬一匹,銀元一百。各有功人等皆獲贈馬匹與銀元。每個工匠賞染色布一匹、花布一匹,一時間匠作坊中人人頌聲如潮。
「十四弟,這鑄造火器,編練火銃兵之事,你還要多操心些。朕得知你在濟南與李守漢火器對戰之事,心中不勝欣喜。」
回盛京的路上,黃太吉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決定將這干系重大的事情交給多爾袞來辦。
「奴才敢不盡心竭力?!」
多爾袞跳下馬來,跪倒在黃太吉馬前叩首不止。
「範先生,那明國的事情如何了?」
「回皇上,各處的消息皆說,五月初九日,接受招安的張獻忠在谷城重舉叛旗,殺谷城知縣阮之鈿,火焚官署。同時羅汝才率四營起于房縣,二人合兵攻克該縣,殺知縣郝景春,連下鄖西、保康等地。屯于均州的惠登相五營也反了。皇上,明國又將陷于流寇四處流竄的局面了!正是我大清休養生息,厲兵秣馬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