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情形就是這樣。」
在鄭芝龍的府邸之內,鄭芝豹望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書房之中,佷兒們愁眉苦臉的在私塾先生的督導下手執戒尺抄寫著伶官傳序的佷兒們,將白天的情形向兄長稟告清楚。
家宴上的事情,田川氏也向鄭芝龍講述了,但是卻沒有鄭芝豹了解的清楚。
听了五弟將這場風波的始末原由講說清楚,鄭芝龍不由得長出來了一口氣。「自古富不過三代,大帥對兒子如此要求嚴格,想必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我便令我鄭家的子弟們回來之後同樣要抄寫伶官傳序。而且不能比李家少爺抄得少!」
「做得不錯。還有,告訴廚房,這幾天這些娃子們的飯食,不要做別的,讓他們嘗嘗你我兄弟當年在海上的飲食。讓他們知道一下父輩的艱難!」
對于李家的家教家風,鄭芝龍在內心感到欽佩,別的世家大族,子弟們狂嫖濫賭的,放蕩不羈的,大有人在。卻也不見因為些許酒後狂言而被如此待遇。
「大哥,我還听說,大帥對二少爺的處分似乎不止是抄伶官傳序。」
鄭芝豹有些躊躇的向鄭芝龍稟告自己得來的更多消息。
在寧遠伯府的內宅之中,黎慕華獨自佔了一座院落。院落里花木扶疏,亭台池沼,裝飾的十分精致。
四月的天氣,廣州已經有些懊熱了,為了通風,黎慕華的居室都將窗戶打開,寬大的湘妃竹簾放下。透過竹簾,隱約可以看到黎慕華正在品茶吃著夜點,听著眼前的一個婆子回事。
「老奴听前院的侍衛們說,二爺後來被老爺叫到書房很是訓斥了一番。」那婆子是黎慕華的心月復之人,正將她打听來的消息向主子稟告。听到李華寶被守漢當眾訓斥處罰的消息。不由得黎慕華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老爺說,二爺要是再在府里這麼呆下去,早晚會成為禍害。趁著眼前還來得及,也是為了處罰一下二爺。命他這幾日啟程往廣西去,到廣西組織當地的民夫修路架橋去!」
那婆子既然是黎慕華的心月復,自然對主子的這點小心思了如指掌。誰讓她的兒子是長子?而且在台灣當知府也好、指揮使也罷,把那個大半地方還是處于刀耕火種的蠻荒地域開墾的有點模樣,算是上了軌道。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不光有文治,武功更強。
率領三營兩千余人的東番兵,以自己的近衛營為主力,硬是在鄭家的炮火下。用刺刀連續攻克了兩座炮台,逼降一座炮台,這樣的戰功,立刻在南粵軍各部之中傳為佳話,大少帥的威望立刻上升到了新高度。迅速拉開了與其他守漢子女的距離。
這些都是令黎慕華夜里做夢都會笑出聲來的事情。
所以,這種李華寶因為當眾失態而被守漢責罰的事情,這婆子也是認為想必是主子喜聞樂見的事,當然要大加渲染一番了。不料想,卻是適得其反。
「你說什麼?」
黎慕華驚得將手中的雕花玻璃盞都掉到了地上,滾熱的茶水灑在她新制的衣裙上,當下也不覺得燙了。只嚇得周圍的人立刻手忙腳亂的上來處理,唯恐燙傷了她。幸好玻璃盞中茶水不多,不曾有大礙。一名丫鬟將茶盞撿起,看那雕花玻璃盞在燈火下無甚大礙,正要回稟,不料那邊黎慕華卻十分沒好氣的吩咐道︰「你們幾個都先下去吧!把這東西也給我丟到外面去。看了晦氣!」
那丫鬟手中緊緊的握住了可以令一戶五口之家衣食無憂的過上幾年的玻璃盞,低眉順眼的隨著人們退出了黎慕華的房間。
黎慕華自然不會關心一個丫鬟的小動作,她皺著眉頭,腦海中飛快的旋轉著。
「還有听到什麼?」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還有?老爺當即把府里的幾位賬房先生喊了過去,至于說交代了什麼。老奴便不得而知了。不過,兵司的一位先生私下里和內宅的一個丫鬟私通被老奴抓住了把柄,他告訴老奴,老爺下令,將大爺的東番兵調一營給二爺,從近衛旅中調一營兵做二爺的護衛。責令二爺必須馬上啟程前往廣西。」
這就是了!
黎慕華不由得口中銀牙咬的格支支的響。如果說守漢已經在內心選定了李華宇作為繼承人,那麼,對李華寶的荒唐行為頂多是處分了之,根本不會如此大動干戈的讓二兒子前往廣西修築道路。
按照南粵軍的習慣套路,大凡要控制一個地區、強化對一個地區的管理,對這一地區進行深耕,首先要做的便是大舉修路。通過修路來加深對這一地區的影響和了解,將該地區的各類風土人情山川河流兵要地志物產礦產等物搞得清清楚楚的。日後便可以依托這完善的道路有條不紊的進行開發和管理。
若是這一地區有什麼騷亂、叛亂之類的事情,南粵軍的大隊人馬便可以依托道路迅速對暴亂地區進行鎮壓。眼下正在福建沿海地區和通往省城福州附近緊張籌劃的道路也是如此,更不要說在兩廣如火如荼進行的道路建設了。
如今,守漢將管理廣西道路建設的差使交給了李華寶,而且還撥兵給他,撥錢糧給他,那就至少授予了他同李華宇在台灣同樣的權力!
這就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守漢在幾個兒子當中還沒有最終確定繼承人的人選問題!他要給兒子們展現自己才華、能力的舞台,讓他們在這個台子上盡可能的去發揮,根據他們的表現來最後確定繼承人!
「二爺什麼時候出門去廣西?」黎慕華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雍容高貴,將剛才的氣急敗壞丟到了太平洋里。
「應該就是這幾天,他房里的人已經開始給他收拾行李了。太太那邊也派人過去了。」
「很好。你在咱們這里的丫鬟當中挑選出四個來,帶著送到二爺院子里。就說我听說他要去廣西了,日常飲食起居沒有人照顧怎麼可以?送四個丫鬟給他,讓她們在二爺身邊照料。」
兩天之後,珠江岸邊的天字碼頭。
李華寶站在棧橋上,面對著前來相送的姐姐和弟妹們,哦。還有與他們年齡相差無幾的傲蕾一蘭,以及依舊臉上一副清冷、愛答不理神情的李華梅的師傅柳桂丹道長。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被放逐、被發配的晦暗之氣,倒是頗有些意氣風發。年輕的臉上滿是對即將面對的新生活挑戰的向往。
碼頭上,一隊隊的兵士在隊官的口令下。背著背包扛著武器迅速的登上大船,經過了鼓浪嶼的血戰,東番兵們已經有了精銳的模樣,而不再是那些靠著血氣之勇沖鋒肉搏的叢林戰士。
「都別哭哭啼啼的,我就是去廣西,又不是去了月亮上面,大哥當初去台灣,也不曾見你們哭成這樣子。」
「好在廣西雖然比廣東荒涼些,也有邕江水路連接,往欽州方向海船也可以一日夜便到。應該不會有大事情。好好的在廣西干活,阿爹的氣消了,我們在母親面前給你求情,讓阿爹把你調回來便是。」
「阿姐!千萬別!」李華寶急忙制止了李華梅。
「我好容易有了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和大哥一樣可以去歷練一番。您卻要把它搶走,您忍心啊!」
李華寶急赤白臉的同華梅辯駁著,看得出,他在內心深處十分得意這次能夠離開父母的卵翼,自己獨自去面對一些事情。
「也好!我李家的兒郎,就應該如此,志在四方!」
「對!為你們自己去打下一片屬于你們自己的獵場!」
李華梅和傲蕾一蘭幾乎是同時對李華寶的表現大加贊賞。
站在棧橋旁邊的柳桂丹。眼楮視線很茫然,似乎在看著這群年輕人的表現,又似乎什麼都沒看,間或間眼球轉動一下,瞟幾眼在船頭上出現的幾個丫鬟的身影。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柳道長的臉上有著極為細微的一絲冷笑和不屑。
柳桂丹自從為南粵軍搞出刺殺格斗技術的套路以後。守漢給了她一個刺殺總教頭的名義,她可以在軍中各處行走,為將士們指點刺殺技術。同時,有一份豐厚的軍餉給她,作為給她的供養。
不過。這位道長也是個奇葩人物,就算是守漢如此對待,她依舊是一副對誰都愛答不理的神態,除了在面對李華梅的時候,偶爾會露出一些笑容,再就是在操場上見到各部將士演練刺殺技術時,會有些欣慰的神態,讓守漢打消對她是不是出生時被接生婆把臉上的表情肌肉給捏壞了的想法。
面對著這樣的人,整個寧遠伯府上下,都是抱著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心理,盡量的不去招惹這個魔頭。如此一來,柳道長倒也樂得自由自在,每日里除了念經打坐等功課以外,便是到操場上去轉轉,指點一下軍士們的刺殺格斗技術。
今天,卻是被李華梅硬拉了來,陪著這個弟子一起送這位前往廣西的二爺,同傲蕾一蘭與這李家的第二代聊得熱火朝天不同,她完全就是一個置身事外的路人一般。
「四個都是處子,內媚體質,看那走路的樣子和神情眉眼,應該是有高人教過的人物。想不到,黎氏朝廷皇宮之中還有這樣的流傳。」
打量著在船艙中不時進進出出為李華寶收拾房間,鋪排用具的那四個黎慕華送來的丫鬟,柳桂丹越發的眼楮里露出了冷笑,和獵人見到野獸時的欣喜。她敏銳的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不過,獵人並不是只有她一個。
在黑龍江的山林草場之間生活成長起來的傲蕾一蘭,雖然純淨的像一塊水晶,但也是一個天生的好獵手,對于危險和陰謀有著近乎于動物本能的感覺。
挽著李華梅的臂膀,望著船上那群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艙房、甲板上出出進進,引得年輕的士兵們眼楮不住的放著閃電的傲蕾一蘭,對李華寶有些想說又不好意思說。
「二少,那幾個女子,你可要當心些!」
終于,傲蕾一蘭從嘴里直截了當的迸出來了這句話。
听了這位七夫人如此說,別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柳桂丹卻已經眉毛向上一挑。從傲蕾一蘭入府以來,眾人都對這個來自于極北酷寒之地的女子有些不太瞧得起,認為她是個不曾開化的野人。
若不是守漢寵著她,而李華梅又與她走得十分親密。只怕府中眾人明里暗里的就會欺負死她。
而柳桂丹,也是礙著徒弟的面子,指點了一番傲蕾一蘭的刀法,告訴她如何在她那套來自于實踐總結出的刀法,如何用力,如何閃轉騰挪才能夠做到更快、更狠。
但是超出柳桂丹的預料,這個看上去無比單純的女子,除了在搏擊之術上有著驚人的天賦和體力以外,更對世事人心洞察力驚人。
「七姨娘,放心!搞得掂的!」李華寶朝著傲蕾一蘭促狹的眨了眨眼楮。對她的善意提醒表示了感謝。
對于弟弟的荒誕不經舉動,李華梅作勢便要伸手教訓他一下,卻被傲蕾一蘭握住了手臂,示意她不必如此。
也許是對于廣州暮春時節潮濕悶熱的天氣有些不適應,傲蕾一蘭突然覺得胸中一陣煩惡。作勢便彎下腰,趴在棧橋上干嘔起來。
「七姨娘,可是著了風寒?」幾個李家的少爺小姐關切的上前詢問。
「躲開!」他們身後柳桂丹那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這麼多人圍著她,密不透風的額,沒有病的人也會被憋出病來!」
人們乖乖的散開,為柳道長讓開一條通道。
「七夫人。請借脈一用。」也不等傲蕾一蘭是不是願意,柳桂丹的手已經攬住了傲蕾一蘭的脈門,三根手指搭在了寸關尺的位置上,給她把起脈來。
號了一會脈,對著李華梅等人關切的神情,柳桂丹清冷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不妨事的。貧道要給七夫人和列位道喜了。寧遠伯府又要添人進口了。」
這話讓傲蕾一蘭听了不由得臉頰飛上兩朵紅雲,這個平日里豪爽大方的山林女兒,此時也是難得的露出陣陣嬌羞。
自從她和守漢做夫妻以來,只要是守漢沒有特別緊要的公事或者是在戰場上以外,少不得便要在她的房中留宿。經過數月孜孜不倦的努力耕耘。她的這塊肥沃土地上,守漢播撒下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了。
「恭喜七姨娘了!」
「恭喜七姨娘了!」
華梅領著弟弟妹妹們紛紛向傲蕾一蘭道喜,更有那調皮的要向她討賞,越發的令她臉色紅的像一塊大紅布一樣。倒是她身旁的幾個達斡爾族的婆子,听了這話之後喜笑顏開,如今傲蕾一蘭有了大將軍的骨肉,母以子貴,日後大將軍同索倫部的關系便只有更加密切了。
如今每一兩個月就有一班船往索倫部去,將商站需要的各類貨色運過去,把那里出產的皮毛、東珠、人參、生金等物運回來,通過商貿往來,南粵軍已經同索倫部建立了極為密切的關系,很難想象,如果突然有一天切斷了這種貿易的話,索倫各部是不是還能夠繼續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生活下去。
幾個人正說話間,李華寶的近衛營營官陳福祥從棧橋的另一頭走過來,「二少帥,部隊和物資已經裝船完畢,水師的兄弟們何時可以啟程?要把碼頭盡快的騰出來交給下一班船裝運。」
「告訴他們,我馬上就登船,然後咱們便兵發廣西修路去者!」
李華寶得意洋洋的朝著傲蕾一蘭、李華梅和幾個弟弟妹妹一一拱手道別,「各位,咱這就走了。」
「徒兒,為師也要和你道別了。」
在一邊半晌不曾說話的柳桂丹,冷不丁的冒出這樣一句。
「師傅,您這是何意?難道徒兒有什麼地方令師傅您生氣了?」
「無量天尊!非也!你如今縱橫海上,炮火犀利,為師所長的額,不過是近身搏擊之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授你的了。而且,自從到府上後,你我師徒也是聚少離多,緣份已盡。為師已經多年沒有吃過邕江水了,今日正好可以陪著二少帥往八桂家鄉去,也算是造福桑梓了。」
李華梅心中轉了幾個圈,不由得對師傅的深情厚誼揣測出幾分!明明是擔心弟弟年輕,身邊有這樣幾個目的**的年輕女子會誤了大事,打算陪同弟弟一道前往。但是嘴上卻是說想家了,所謂鱸魚蓴菜之思!
有這樣的師傅,李華梅眼眶里不由得眼淚都要流下了。
「華寶!過來!給師傅叩頭!以後我就把他交給您了!」一句話里卻是分對兩個人說,喝令李華寶給柳桂丹叩頭道謝,一面卻是對柳桂丹言辭懇切。
「不敢!貧道頂多是幫助二少帥教一下各處新兵,關心一下二少帥的起居飲食罷了。大事情還要二少帥自己做主才是!」
單打稽首,柳桂丹卻是還了李華寶的叩頭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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