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這句話換成另外一個說法就是,榜樣的身上人們可以看到自己的影。
被到東莞縣城鬧著交農的人們推選出來的這十五個人,基本上涵蓋了鄉鎮之的低層次。人們都可以從找到自己可以參照的樣本。
從佃戶,到自耕農,小店鋪的東主,到擁有十幾畝地的小地主,還有兩個五十歲的不第秀才,也就是靠著別人投獻的土地混口飯吃的範進們,這些人一個個的被人唱出了應該繳納的稅賦之後,可謂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這不合理!讀書人的體面到哪里去了?為何老夫名下的土地要繳納如此多的錢糧?」一個老秀才抖動著花白的胡須,唾沫星幾乎飛到了那個工作隊員的臉上。
「老先生,您看好了,爵帥的書上可是寫的清清楚楚的。」那嘴唇上冒出絨毛的年輕人絲毫不肯示弱,心里對眼前這兩個酸腐的秀才滿是鄙夷,有什麼了不起的?讀了幾十年的四書五經又如何?
照著守漢頒布的條,凡是有土地用于出租的,或者是超出本人及家庭耕種能力的,田主必須要繳納超出口糧部分的一倍以上田賦,並且按照土地的數字不斷的增加。
「你們名下的上百畝土地,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口糧標準,按照爵帥的書,你們屬于依靠土地謀生的之人,不應該按照種植糧食作物收取百分之五田賦的政策收取。按照你們的擁有土地數字,至少你們應該按照百分之二十的標準征收。」
「你們!這,這……有辱斯!老夫要到省城,到孔廟去哭告!」
「你去哪里告都沒有用!實話告訴你,你就是去京城告御狀,我家主公的一個呈上去就能要了你的老命!」另一個工作隊員對這種窮措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做法早已厭惡之極,冷冷的對著這兩位不知道是監生還是貢生的人物夾槍帶棒的嘲諷起來。
「我朝太祖早有明訓,軍民人等都可以京控,惟生員不可以!二位,是老老實實的在廣東照著這個標準交錢糧呢。還是千里迢迢的把一顆頭顱送到京城去呢?」
「你們!你們!妄作威福。辱沒斯!今日之事,聖人聞之也會慟哭與泉!」一個頭發所剩無幾的秀才氣得口角顫抖著,用食指和指指點著眼前這幾個人。
「聖人?慟哭于泉之下?才不會呢!」那個氣得秀才快要背過氣的工作隊員,唯恐這個秀才不死。索性跳到桌上。「列位鄉親。伯爺有話,凡是實行了這新稅制的所在,都要開辦學堂。大家的孩凡是七歲以上的,都要送到學堂讀書。讀書所需要的課本筆墨紙張等物,皆由爵帥負擔。每個學童每日管一頓午飯。凡是膽敢不送孩去學堂的,所有稅賦加倍處之!」
轟的一聲,人群之又發出了一聲驚嘆。
上哪里去找這樣的好事?就算是孔聖人,當年開設講壇教書的時候口說是「有教無類」,但是凡是來求學的,都要交上三十條干肉來,春秋那個時代,能夠有肉吃的都是貴族,何況能夠有干肉用來交學費的?
如今官家出面開辦學堂,不收學費不說,還要負擔孩的課本筆墨,管一頓午飯,有這等好事,不去趕快參與一份,卻出來與之對抗,為了什麼不相干的屁事去給自己多一倍以上的稅賦,這不是腦袋被驢踢了是什麼?
眼見得自己賴以生存的基礎一件件的都被人撕扯干淨,如同一個干癟的老婦人一樣,**luo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法再吸引眾人的目光,兩個老監生再也無法遏制心的悲憤和失望,索性一**坐到地上,大聲的哭嚎起來,從列祖列宗到至聖先師,哭訴個不停。
所謂的投獻,其實就是普通百姓將田產托在貴族、官員和縉紳名下以減輕賦役。明代有一種怪現象,就是庶民主動地把自己的田產投獻給貴族。這種怪現象的出現,根源仍在明代特有的稅收徭役制度。
明代徭役之重,甚至超過稅糧。但是,王府和勛貴莊田卻享有優免權。一旦成為他們的莊佃,即可在其蔭蔽之下,免充國家差役。走頭無路的農民,甚至小地主,為了躲避「差役苦累」,便往往「將自己田產投進王府,以希影射」或者「將弟投獻」,充當奴僕。也有因田地爭訟或買賣不平而投獻者,「有等軍民為因兩家田土爭競不明,或先買與人,價銀低少,俱各朦朧獻與王府。其投獻之人,畏懼照例充軍,卻仍典立典賣契,以為掩飾」。有的權貴為了吸引農民投獻土地,有時還以低于國家稅糧額征收籽粒。雲南黔國公沐府就曾這樣做過,以致「投獻者接踵」。
而貴族以外的官紳同樣是特權等級。在等級的階梯上,他們雖然低于貴族,但卻高居于庶民之上。在政治身份上,他們是「官」、是「紳」,因此在戶籍上稱為「官籍」、「官戶」、「官甲」,與無身份的庶民截然不同。明代律令嚴格規定,「富貴貧賤」之間絕不能「越禮犯分」;庶民不準擅自以官相稱,「稱者,受者各以罪罪之」。官紳們憑著尊貴的身份, 赫的勢力,「視細民為弱肉」,「受奸人之投獻」。在那個時代,「士一登鄉舉,輒皆受投獻為富人。」
在經濟地位上,他們也享有優免權。與貴族優免不同的是,他們是論品定額優免。明代官紳優免制度日趨完備。洪武年間規定,現任官員之家「悉免其徭役」;致仕官員「復其家,終身無所與」;生員除本身免役外。戶內優免二丁。以後,發展為「論品免糧」或「論品免田」。以萬歷三十八年《優免則例》為例,現任京官甲科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至八品免田二千七百畝,外官減半,致仕鄉官免本品十分之,未仕鄉紳優免田最高達三千三百五十畝,生員、監生八十畝。
所以,這些生員。也就是秀才們。就算是一輩考不上舉人,也可以在家鄉靠著這個政策性的優惠過得優哉游哉的。但是,如今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沒有了,可以用來壟斷化教育。控制輿論的基礎也快要沒有了。一旦普及了強制義務教育。隨便找一個人都是識斷字的,能寫會算,他們所謂的讀書人的優越性。上哪里去找?
顧不得看他們涕淚橫流的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折騰,人們擁擠在桌案前,或者是圍著自己熟悉的那十五個人之與自己情形類似的,或是擠到工作隊員面前面紅耳赤的與周圍的人爭吵著講述著自己的情形,希望能夠從這里得到一個權威的答復。
原本是給南粵軍找別扭鬧交農的集會,轉眼間變成了南粵軍新稅收制度的宣講推介會。
不過,另有一群人拉住剛剛從縣城里走出來的洪易林的手,他們有自己的問題要問。
「洪哥,我們家祖上流傳下來的土地,前些年因為錢糧稅賦太重,被我家老投獻給了那位,」有人指著哭得滿臉皺紋里都是鼻涕眼淚的一個秀才,語氣之滿是鄙夷,「白白的繳了他十幾年的錢糧,本來是俺家的土地,憑啥給他交錢糧啊?」
「就是!我們就是想問問,這投獻的土地,該怎麼算?!」
「我們的祖產,能拿回來不能?」
這些人佔據了來交農的人數之的很大一部分。從明期以來,土地的兼並,愈演愈烈。如果是單純的購買土地倒也罷了,關鍵是大批的土地都是通過這種形式和通過賜田制度賞賜的所謂公田逐漸的集到了一少部分人手。
這里面不光是有跟著朱家父兩代人打天下的勛貴們,還有各地的官員和仕紳。可以說,到了明後期,明朝廷財政制度崩潰,與這種情況有著很大的關系。
從成化至正德間,所謂的賜田這種明火執仗的搶劫民間土地的行為便進入了一個高峰,成化、弘治間,請賜的次數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德王朱見潾就藩濟南,先後準其所請,賜與山東壽張等縣田地四千一百千頃,廣平清河縣田地七百余頃以及山東白雲湖、景陽湖、廣平湖之地,又賜新城、博興、高苑三縣水澱蘆蕩並「閑地」四百余頃。吉王朱見浚就藩長沙、撥給長沙八縣田地一千二百十余頃。興獻王朱佑杬就藩湖廣安陸,賜莊田五千余頃。周恭王睦嗣位,賜地五千二百余頃。崇王朱見澤就藩汝寧,前後所賜之田已達萬頃。榮王朱佑樞就藩常德,賜田二千頃,山場八百里。而在嘉靖萬歷年間皇室和勛貴大臣們的請賜活動更是達到喪心病狂的高度。景王朱載圳就藩湖廣德安,「多請莊田,詔悉予之」,賜田達四萬頃。潞王朱翊就藩衛輝,多請贍田「無不應者」;景王藩除,其故籍莊田亦賜之所有。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陽,援潞王例,奏討莊田四萬頃,朝臣力爭,減至二萬頃。
皇室成員大肆的搜刮土地,那些朝廷上的高官也是不甘居人後。復社領袖張采曾這樣描述過江南士大夫受獻的風氣︰「往者鄉、會榜發,不逞者各書呈身牒,候捷騎所向,進多金名曰投靠。所進金豈奴辦,多以其族無干田屋贄,否則系人奴背主,且挾舊主田屋贄,曰投獻。則群不逞相率下鄉,數馬以二三十計,田用楊樹干作簽,上書某衙或某宅照,四至為圍,曰扦釘。屋用大封,上書某衙或某宅幾月日封。平民洗蕩,同兵燹。」
曾經以搬倒了嚴嵩父而青史留名的首輔大學士徐階,在松江府老家有田二十四萬畝,佃戶萬人,家人數千。其家人「半系假借」;其田產究竟有多少由納獻而來,已難查清。
徐階的松江同鄉以一手丹青書法在國化史上留下大名的董其昌官至禮部尚書,也在松江老家「膏腴萬頃。輸稅不過三分;游船百艘,投靠居其大半;收納叛主之奴,而世業遭其籍沒」。「投靠」、「籍沒」者,即是投獻。以至于松江府有民謠說︰「若要蘇民康,先殺董其昌!」
此時在常熟家致仕閑居的水太冷錢謙益號稱是東林領袖,素稱名士,但在掠奪土地上也是追隨著先賢的腳步,「居鄉亦縱令豪奴,或投獻釘封,或假令圖詐」。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來奪取土地。
大明的南七北十三省。拋去土司轄區。軍屯、勛貴、官紳的土地之外,還有多少自耕農?更何況,旁邊還有一條鞭法在推波助瀾?
官豪勢要控制的土地、人口越多,國家控制的越少。而朝廷征派的稅糧、差徭不僅不因此而減少。反而日益增加。這樣。權貴們納獻的土地和人口原來向國家所承擔的封建義務,就被轉嫁給了現存的尚未被投獻的農民身上,從而大大加重了他們的負擔量。
按照馬老爺的學說。這的做法不僅加劇了明以後日趨尖銳的階級矛盾,同時也加深了擁有政治身份的地主與普通庶民地主之間的矛盾,因為,庶民地主雖然要靠從佃農身上收取田租進行剝削的一面,但也有受身份地主欺凌的一面,有時,他們也難以逃月兌投獻的厄運。
對土地和人丁失去控制,也就喪失了賦稅和勞力的來源,造成財政危機。張居正所雲「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是明後期經濟狀況的真實寫照。(哦,張居正也好意思這麼說?他不也是充分利用了制度的漏洞來給自己謀取利益?)
于是乎,在不斷增加的破產農民隊伍里,出現幾個李自成張獻忠也就不足為奇了。
「兩廣凡投獻之土地,與列祖列宗之制度不合者,允許原有土地主人無償領回耕種。被投獻之縉紳不得阻攔。」
「百姓取回投獻之土地,須有原土地之產業憑證,並有同村鄰里十五戶以上之人作保,方可取回。無憑證或憑證遺失者,須有三十戶以上之人作保方可取回。」
守漢的條關于農民對于投獻土地的處理意見是這麼寫的。
听的了洪易林用廣東官話念了一遍,又用東莞方言解釋了一遍,在場的這些投獻了自己土地的農民,紛紛跪倒在地,遙望著廣州方向,叩首不已。
「伯爺,大恩人啊!」
「伯爺長命百歲,孫富貴綿延!」
「大明皇帝萬萬歲!」
人們的歡呼聲,伴隨著那些家有投獻土地和所謂家奴的生員的哭號聲響徹雲霄。
守漢的這個做法,無疑是將他們視為自己財產的那些土地、人口奪走。
有人朝著守漢駐節所在的廣州方向叩頭不止,也有人手捧著龍牌,向北叩頭出血,口不住的叫罵著,對于剝奪自己財產和家奴的李守漢咒罵。
「你娘的!」
對于洪易林這些人來說,你罵他可以,甚至可以和他對打,事情過去之後他也會一笑泯恩仇。但是,這些人口不干不淨的辱及了李守漢和李家的先祖,同時將南粵軍將士都給捎了進去,這就不能容忍了。
「來人!拿下!」
他揮手喚過數十名護衛哨的士兵,還有百余名民壯,將那些辱罵李守漢和南粵軍的生員、身上有著不入流功名的小吏圍在當。
「打人了!」
人群之,那些求生堂的頭目們見狀立刻大聲叫喊起來,方才還在熱烈的討論著該如何取回自家田地,今年的夏糧、秋糧兩次賦稅交了之後大家賣了余糧可以添置些什麼東西,或者是幾家聯合起來購買些農具之類的人們,頓時被鮮血和混亂的情形嚇得魂飛魄散。
「官軍要拿人了!大家快逃啊!」
幾個頭目唯恐天下不亂,在人群之大肆的叫嚷著,制造著更大的混亂。
「快跑啊!」
從城關鎮的東西兩面,沿著官道、河邊十幾面南粵軍的旗幟在秋風暮色之疾馳而來。旗下,兩個方向各有一營左右的人馬急速向縣城方向運動而來。
正是駐守在附近的警備旅十一團的人馬。
一千余人的隊伍如風一般疾馳而來,轉眼便將正準備逃走的人遠遠的兜了一個大圈圍在了當。
遠遠逼來的這兩營人馬,是接到了東莞縣城之發出的求援信之後火速前來,大家都是南粵軍一脈,可沒有內地明軍那種敗不相救的毛病。听得有一股人馬不知道是出于什麼目的圍了東莞縣城,立功心切的軍官們立刻集合隊伍,向旅部報告,一路增援而來。
看著眼前的警備旅軍士手火銃上那明晃晃亮閃閃的銃刺,早已亂的和炸了窩的蜂群一樣的農人克制不了內心的恐懼,跑在頭里的幾個青壯將手的鋤頭鐵鍬木杴一扔,調轉方向往人少荒僻的地方撒腿就跑。
他們這一跑更是不得了,人群之轟的一聲全部炸開了,個個都是同樣往後跑,有些暈頭轉向的,甚至往兩邊逃去,他們方向不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混亂,還有些人被擠傷踩倒的,慘叫聲隨之傳來。
「求生堂」的幾個頭目看到這幅亂象先是目瞪口呆了一陣,立刻便心一陣竊喜,越是亂,才越好逃走,這幾個頭目當下在親信的掩護下,悄悄的隨著眾人向後面逃去。
不一會便消失在了人流當。
包圍圈越縮越小。
「老洪,兄弟來得還算快吧?」帶隊的兩個營官笑嘻嘻的在馬上遙遙的向在人群之呼喊制止著人們東一頭西一頭亂跑亂撞的勢頭的洪易林喊話,氣得忙得焦頭爛額的洪易林搶過旁邊人手的大喇叭向這二人罵道︰「丟你個老母!快讓兄弟們原地停下,拉好警戒線,要不然一會該有人被踩死了!」
銳利高亢的號角聲響起,拉開陣型撲來的警備旅軍士們在各自隊官的口令聲停住了腳步,緩緩的拉開了一條陣線,將準備逃走的人們圍在了當。
檢點情形,雖然沒有人被踩死,但是被擠倒踩踏受傷的人卻有百余人之多。
洪易林命人將縣城和鎮上的跌打醫生都請來,為這些受傷之人診病,同時開始對被圍在包圍圈里的人進行甄別,嚴查到底是什麼人組織起來的這次撲城交農事件。(未完待續……)
ps︰這幾章有點干燥無味,但是卻是很要緊的一個環節。如果不搞這個,豬腳很難把兩廣和福建變成自己的鐵桶江山。也就會重蹈之前各個政權的覆轍,權力不下縣。這對于豬腳的勢力拓展和以後的情節發展都是十分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