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凌覺得這老頭有意思,想起婧兒那可愛模樣,也不由笑了起來,道︰「老爺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孫女之情意也!」
「酸!酸!酸!」
老者搖頭連說三個酸字,怪笑道︰「不過老夫喜歡,小子,你很對老爺子的脾氣!」
「老爺子貴姓?」
「免貴,姓文!」
老者心中高興,毫不遮掩,李全誠卻是微笑道︰「文婧兒,好名字!」
「呸!」
文老頭差點沒噴李劍凌一臉,笑罵道︰「你個壞小子,竟然在誑我孫女的名字!當真是好生奸詐!」
和這老者嬉笑怒罵,李劍凌心中漸寬,正色道︰「小子多謝文爺爺救命之恩!」
老者擺了擺手,道︰「少來,救你也是天意,前日原本是碧波潮平,風平浪靜,沒料到船一出海,便忽地陰雲密布,大風大浪持續了半個時辰,老夫卜了一卦,卻是一乘風化龍卦,然後浪止風
息,再一看,這海船竟然從椒島被刮到了石人汪,然後便發現了你小子抱著一截枯木在水中沉浮呢!」
老者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李劍凌的看個不停,倒是把李劍凌看的一陣臉紅,尷尬道︰「老爺子看我作甚?」
「老夫看你面相一生坎坷,但卻貴不可言!」說到這,老者忽地又湊到了李劍凌面前,低喝道︰「小子,你從實招來,究竟是何身份?」
李劍凌心中一動,淡然道︰「一介白衣!」
「你小子休誑我,老夫鮮有相人,但相者皆準!」
換做以前的李劍凌,對身份這些小事自然不會有絲毫遮掩,莫說還能沾沾對方孫女的便宜,單是和這文老頭談的來,李劍凌也不會隱瞞,但是現在,一朝巨變,讓他心性大變,對文老頭的試探霍地
警覺起來。
老者鄙視的瞪了李劍凌一眼,見威逼無用,眼珠一轉,湊到李劍凌耳邊,小聲道︰「你跟老夫說實話,要是老夫滿意的話,興許就把婧兒許配給你了!」
李劍凌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時,忽地看見婧兒提著藥箱走了進來。
「咳——」
婧兒一聲輕咳,老者身子一僵,回身看到婧兒站在自己身邊,不由干笑一聲,佯裝詫異道︰「呀——婧兒是何時來的?」
婧兒原本就是滿月復心思,剛進船艙,便听得爺爺在說「把婧兒許配給你了」,不禁羞得面色微紅,沒好氣的說道︰「爺爺快去睡覺,婧兒要給凌哥哥換藥了!」
老者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事情,一拍腦門,大聲道︰「竟然這般晚了,小兄弟好好休息,老夫明日再來看你!」
婧兒撲哧一聲,掩嘴輕笑了起來,文老頭一愣,奇道︰「乖婧兒,你笑什麼?」
李劍凌也笑道︰「婧兒是笑老爺子喚我做兄弟!」
文老頭半響才反應過來,不由大窘,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氣罵道︰「兩個小子倒是心有靈犀,卻來埋汰老頭子了!」
因為心中有事,兩人听聞那句「心有靈犀」,不由大為尷尬,婧兒小臉通紅,氣呼呼的把文老頭推開,對李劍凌輕聲道︰「劍凌哥哥,莫要理他們,本來因該早些來的,卻被父親阻擾了一些時
辰,好在母親解圍,才得以月兌身。」
文老頭忽然听到「劍凌哥哥」,心中一動,回頭看了李劍凌一眼,若有所思的出了船艙
听著婧兒道歉的話,李劍凌心中了然,但是卻越發的覺得古怪,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一家四人,對自己有完全不同的四種態度?
婧兒父親對自己如見蛇蠍,避之不及,婧兒母親待自己卻是溫厚有加,猶如子佷,婧兒的爺爺卻似乎和自己有那麼一種忘年交的意味,而婧兒•••此時正認真平靜的給自己在和藥泥,完全是一個
一心救人的小醫生!
李劍凌努力祛除了腦海中的雜念,回想起文老頭說是在石人汪救下的自己,不由好奇的問道︰「婧兒是平壤人士嗎?」
婧兒停手,認真的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听爺爺說我們是杭州人士,不過打我記事的時候,便是住在長口鎮!」
長口鎮是大唐和新羅邊界處的一個小鎮,不過卻是安東都護府的管轄範圍,李劍凌心中一緊,暗叫僥幸,還好沒有在其他人面前透露自己的名字,忽地李劍凌又是一愣,暗道,自己為何對這個
小女孩卻是這般信任?
待看婧兒,卻又在認真的和著藥泥,李劍凌微微一笑,暗道︰「婧兒天真無邪,凡事認真,或許,自然而然的讓人覺得信任吧!」
「婧兒•••」
「嗯?」
婧兒又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卻是不解的望著李劍凌,道︰「劍凌哥哥何事?」
「你們這艘船是去哪里?」
「這是登州的商船,原本打算是從椒島去登州,前幾日遇到大風浪,海船漂到了石人汪,所以商船只好繞道都里鎮,再去萊州!」
婧兒說話一板一眼,不急不緩,聲音清脆動听,像極了九妹薛曉靜,卻是听得李劍凌悵然若失,淚水便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滑落而下。
「劍凌哥哥•••你怎麼了?」婧兒見李劍凌落淚,心中一驚,眼眶也是泛起紅來︰「可是婧兒說錯了什麼話嗎?」
李劍凌趕忙收斂了心神,笑道︰「沒有,只是看到婧兒,想起了家中的幼妹•••我是說,我正要去長安的,這艘船正好順路•••」
婧兒卻是個聰明的女孩,從李劍凌身上的傷,便看出了李劍凌所遭遇之事必非尋常,此時見他提及幼妹而落淚,自然得便想起某種可能,不由柔聲安慰道︰「婧兒做劍凌哥哥的妹妹,可好?」
李劍凌一愣,咧嘴輕笑起來,笑著笑著,卻又是悲從心起,怕自己又要落淚,惹得婧兒也傷心,李劍凌連忙閉上了眼楮,滾燙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是忍也忍不住。
•••
•••
船行了半月,在遼東都里鎮停留了三日,采購了一應食物、淡水後,便再次開航。
為了不引起注意,李劍凌一直未曾出過船艙,當然,也是有傷在身的原因,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李劍凌身上的皮外傷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唯有柳千韻留下的那一道從琵琶骨直下到右肋,卻
是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依然未有痊愈。
透過窗戶,看著遼東那個尖角漸漸遠去,李劍凌心中涌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在安東十年,他早已將這片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十年,當真能改變一個人許多
,或許再過十年,又是另外一番物是人非的境況了吧!
回過神來,陸地已經變成了大海深處的一抹灰影,直到徹底消失,李劍凌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另外一種未知的生活。
長安,據他推測應該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也是老瞎子臨死前給他選擇的地方。
高延,或許就是那個抱著自己穿過煉獄的那個人,同樣也是老瞎子讓自己找的人,薛訥,自己敬重的父親,對自己從小就比其他兄弟要嚴格,大哥十八歲上戰場,他在七歲就開始殺人,這是他一直
疑惑的,就連從小疼愛她的娘親,在此事上面,卻都是保持了沉默。
文老說他命途多舛,一生卻貴不可言,從身邊的人一連串的安排中,李劍凌隱隱的覺得,自己的命運,或許真會如文老說的那般發展。
但是李劍凌卻是感覺心煩意亂,回想起來,從出生到現在,這十一年的時光中,自己的命運,似乎從來都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他就是一個被人牽著的木偶,在既定的軌跡上行走,以前
不覺得,今日,在這艘前往大唐的商船上,李劍凌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且覺得尤為深刻。
然而他似乎沒得選擇,老瞎子用命為他選擇了長安,十年前的長安是大唐都城,薛訥去了洛陽就沒有回來,現在的洛陽也是大唐的都城,柳千韻對總督府下手•••估計線頭亦是在皇都,否則
他一府總督,還有誰能開出讓他都動心的條件?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大唐王朝的都城,李劍凌直覺想要抗拒,但是理智卻不容他抗拒!
不信命•••命就在那里!
「劍凌哥哥,你在想什麼?」
每次進來,婧兒都發現李劍凌是在發呆,那種從骨子里面散發出來的落寞與孤獨,每次都讓婧兒覺得無比的揪心。
然而她卻沒有一點辦法,不過,讓她頗為安心的是,她每隔幾天都會給李劍凌帶上一本書,而李劍凌每天都會花上半個時辰,和她討論一下那本書,這讓婧兒覺得,李劍凌並沒有一直在發呆。
「婧兒來了,今天帶的什麼書?」
婧兒嘻嘻一笑,將手中的一本線裝書遞了過去,卻是一本《金匱》。
自從李劍凌找文老頭要了一本《奇門遁甲》打發時間後,婧兒便開始給李劍凌帶書來看了,從儒家經典,到天文地理,到周易術數,應有盡有,李劍凌消磨時間,不求甚解,卻也是讀的廢寢忘食,
除了發呆,便是在看書。
婧兒喜醫,這段時間給李劍凌帶的書都是醫書,從《內經》、《難經》、《傷寒》到今天的《金匱》,卻是將中醫的四大經典都拿齊了。
「婧兒是打算讓我做你的醫童嗎?」
李劍凌接了書,打趣道。
婧兒小臉一紅,笑道︰「劍凌哥哥要去長安,婧兒要去杭州,如何能•••」
說到這,婧兒的笑容頓時斂去,露出了憂愁之色,吶吶道︰「只有四五天便要到萊州了•••」
李劍凌知道婧兒所說何意,到了萊州,船上的行商旅客都會轉成陸路,畢竟,在大海中航行了兩個月,誰也不會拒絕親近陸地的機會,李劍凌強笑一聲,道︰「我們看書吧!」
「嗯•••」
婧兒輕輕嗯了一聲,兩人便各自捧著書,安靜的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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