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翩翩怔怔地看著蓮豈,她的手被他輕輕握著,由涼變暖,然後便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跳得如此厲害,有一絲絲甜,又有一絲絲不安,就像走在一座橋上,雖然橋的對面是世外桃源,橋的下面卻是急水湍湍。
沉默了一會,翩翩垂著眼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
蓮豈桃花眼略微一勾,薄唇輕啟正欲開口,卻被門外傳來的稟報聲打斷。
「督主,太後宣您進宮。」是東衡。
翩翩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蓮豈,抽回手轉身去開門。
蓮豈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丫頭也並不是什麼都不懂,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她有腦子,只是平時沒必要不太用而已。
門打開了,走進來的不止是東衡,還有一位拿著拂塵的老太監。他望著開門的何翩翩,溫和慈愛地笑了笑,接著便越過她行至蓮豈面前,微微福了福身子。
蓮豈緩緩起身將行禮的老太監扶起來,沒什麼表情地說道︰「趙公公不必多禮。」
趙善恭輕掩衣袖,淡聲道︰「蓮督主,有些日子沒見,您風采依舊。」
有些日子沒見?的確,自太後壽辰結束之後,蓮豈便再也沒跟太後見過面,他上完朝便回東廠,哪也不去,乖僻極了。趙善恭是先帝跟前的老人,先帝駕崩後便跟著殷太後,此時此刻他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絕對沒字面意思那麼簡單。
蓮豈自然不會不懂他的意思,美目流轉間淡淡一笑︰「公公說的是,太後若要找我只需傳喚一聲便可,何必勞煩公公親自跑一趟。」
趙善恭不以為然︰「今日若非老奴親自來,怕是請不到蓮督主啊。」
翩翩抿了抿唇,臉色有些蒼白,腳下不自覺後移幾寸,挪到了誰也看不到的陰暗角落。
蓮豈察覺到身後人的動作,突然沒了和面前之人寒暄的心情,三言兩語應下了太後的宣召便將趙善恭送了出去,待回來時,便看見何翩翩正盯著白紙格子窗發呆,清減許多的臉龐上,一雙眼楮格外茫然。
「翩翩?」蓮豈走到她身邊,「在想什麼?」
何翩翩愣了愣,被發現心事似的慌了手腳︰「沒什麼。」
蓮豈眉目一動。
……她心里想的事情決不能讓七叔知道,她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若無其事。
「也罷。」見何翩翩似乎鐵了心不打算說,蓮豈便也不再強求,他沉默了一會,忽然勾唇一笑,柔聲道,「今日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燈會,待我從宮中回來,帶你出去玩如何?」
「花燈會?」翩翩迷茫的眼神移到蓮豈俊雅的臉龐上,訥訥地重復了一遍,「七叔和我一起去?」
蓮豈捋了捋她耳側一絲長發,點頭道︰「是,等七叔從宮里回來,便帶你一起去街上轉轉。」
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七叔主動邀約一起上街,何翩翩自然不會拒絕,她表情不多的臉上露出一丁點笑意︰「好。」
「那……」
要走了?何翩翩眼神飄忽了一下。
「你在東廠等我。」
「……好。」
蓮豈輕輕舒了口氣,轉身揮來東衡,在東南西北的侍奉下換上了月牙白的官服,系上了御夜的披風。當他一切收拾妥當,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發覺周圍安靜得有點奇怪。
舉目望去,何翩翩還在,只是很沒存在感,稀薄的幾乎讓人忽略了她。
蓮豈走到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許久,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望著,誰也沒有言語。
東衡忍不住咳了一聲︰「督主,太後宣召,去遲了恐落人口舌。」
「知道了。」蓮豈黑眸眨了眨,最後看了何翩翩一眼,「乖乖等我。」
何翩翩順從地點頭︰「嗯。」
就這樣,在這個夜幕降臨的時刻,蓮豈在何翩翩的目送下離開了東廠,黑色的車架緩緩行駛在夜幕當中,幾乎與夜融為一體。
事實上,誰都看得出來太後和蓮豈有著不為人知的「聯系」,這份聯系可能是因為交易,也可能是因為感情。但真正因為什麼,只有蓮豈心里最清楚。
在蓮豈心中,太後只是他把玩朝野的工具,這個工具若用得好可以如虎添翼,若用不好,也可以毀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起。
他不得不花心思去維系他和太後之間的「聯系」,以此來保證他的地位穩固,不受他人威脅。但他又不想因著這份聯系而讓皇帝對他有所看法,所以他需要一個阻隔自己和太後之間流言蜚語的擋箭牌,這個牌子就是翩翩。
何翩翩的存在,是偶然,也是必然。蓮豈謀略過人驚采絕艷,權利上更是只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幾乎可以代表皇帝處理任何事物。處在這樣一種高度上,很難有人可以明白他的寂寞和壓力,而原本就該這樣一直走下去的人生,在何翩翩出現後有了轉機。
她不是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女人,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形象面對她,在雙方適應彼此的過程中,他的心境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一直保持著隨時可以抽身的狀態,卻沒發現這樣的相處讓他所預料的余生出現了紕漏。
夜依舊是夜,處在夜中的人心思卻各有不同,蓮豈最終還是進宮了,雖然知道何翩翩不高興,但他還是選擇了去見太後。
何翩翩獨自立在臥房門邊,仰望著滿天星空,一動不動,恍若入定。除了那偶爾被風吹起的單薄衣衫,再無可以證明她還活著的痕跡。
「夫人,夜里風涼,您還是回屋里去等吧。」北晏猶豫很久,還是說出了勸慰的話。
督主已經進宮一個時辰了,再過一個時辰花燈會就結束了,可他還是沒有回來。
何翩翩听著北晏的話,恍惚了一下,忽然說︰「北晏,我可不可以自己去花燈會看看?」
「……當然可以。」北晏道,「但若督主回來見不到您……」
「你留下,我自己去,七叔回來的話,你就告訴他我很快回來。」
「這不行。」北晏嚴詞拒絕,「督主說過,不準屬下離開夫人半步。」
「不是還有暗衛嗎?」
「可……」
「我絕對不會有事的,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何翩翩雙眸定定凝視著他,眼圈紅紅的,似有淚意。
北晏看在眼里,忽然就心軟了,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督主為何會對夫人一次又一次妥協。
「……好。」
花燈會其實沒什麼看頭。
天色已經不早了,街道兩旁已顯空曠,男男女女們回家了不少。
何翩翩獨自走在人群里,看著兩邊明亮的燈火,忽然停住了腳步。
在她正前方不遠處,有一群孩子在放花燈,紅色的綢燈隨著燈火亮起變得璀璨起來,孩子們歡快得笑著,肆無忌憚,無憂無慮。
何翩翩忽然心情好了許多,她喟嘆一聲,舒了口氣。
而另一方面,入夜的軒王府也是燈火通明。
「王爺,何姑娘已經到了集市。」
「一個人?」
「一個人。」
洛承軒側臥榻上,擺弄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忽然起身道︰「更衣。」
王府管家有些不解︰「這麼晚了,王爺這是……」
洛承軒淡淡一笑︰「自然是去花燈會。」
「可夜深風冷,王爺的身體……」
「無妨。」
管家沉默,看著洛承軒在侍從地伺候下更衣,猶豫良久道︰「王爺,奴才很不明白,既然那何翩翩冥頑不靈,王爺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費如此多的時間?」
洛承軒神情沒什麼變化,勾唇道︰「你難道不知道女人說不要就是要麼?太容易到手的女人本王也不喜歡。」
「……奴才愚鈍了。」
何翩翩沒有千里眼和順風耳,自然不知道洛承軒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依舊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著周圍閃閃爍爍的燈火,望著身旁走過的一對對男女,有一種「早上才初戀,晚上就失戀了」的感覺。
而正當她無心再游走下去,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剛一轉身便在人群的盡頭看見了兩個人。
那實在是太相配的兩個人,也實在是太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兩個人。
是蓮豈和殷飛煙。
殷飛煙身著一件素白長裙,略施粉黛,身姿窈窕,手持一盞蓮花花燈,巧笑倩兮地望著身旁的蓮豈,紅唇輕啟,似乎在說著什麼,美麗的容貌引來不少男子的圍觀矚目。但待那些男子看到她身邊所站的蓮豈之後,又都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那不是他們可以比擬的人。
那是個天之驕子。
一如殷飛煙第一次見到蓮豈時那般模樣。
天地間所有的光華似乎都被他一人獨佔,他負手立在那里,白衣蕭索,手持玉骨泠傘,眉目冷淡疏離,俊雅出塵的面容上不帶一絲表情。雖那傾國女子與他認認真真地說著什麼,可他卻充耳不聞,只是數次看向夜空,眼神復雜地望著漸晚的天色。
然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毫無預兆地望向何翩翩的方向,接著,萬物俱靜。
何翩翩雙唇張開,卻發不出聲音。
她呆了許久,用唇形對他說︰七叔,你說帶我來逛花燈會的。
你是個騙子。
大騙子。
何翩翩決然轉身,朝著反方向疾奔而去。
蓮豈本來疲憊不耐的雙眸瞬間睜大,他急得什麼都忘了,抬腳便去追,卻被太後隨侍的護衛攔住。
殷飛煙精致的五官帶著笑容,但那笑意卻非常冷︰「七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她非常該死?如果是,那麼——請。」素手微揚,護衛退下,前路大敞,何翩翩的身影已隱約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小虐了一下,小虐怡情,怡情。
天地可鑒我這是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