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老錢我就來氣,這個老家伙欠我三萬塊錢將近兩年了。剛開始的時候,他是給我送魚的,以後我從海上直接進貨,他就不來了。再後來他知道我拿的貨比他拿的便宜一大截,就開始倒過來從我這里拿貨,因為我打從干上這一行就跟他接觸,覺得這個人還不錯,挺守信用的,他來拿貨我總是讓大昌給他記在帳上,沒要現金。從去年春天開始,這個老家伙就不來我這里上貨了,听說跑到日照那邊養鮑魚去了。我派人去找過他一次,他說因為錢全投資在鮑魚池上,暫時拿不出錢來,讓我緩他幾個月,賣了第一茬鮑魚一定還帳。當時我不著急用錢,也沒再催他,後來我的新冷庫建起來了,非常需要錢,就派大昌拿著帳本親自去找了他一次,他還是哭窮說他沒有錢,大昌在那邊打回電話來問我怎麼辦?我讓老錢接電話,對他說,錢哥,三萬你拿不出來,先給我一萬吧,我實在是周轉不靈了。老錢說,兄弟啊,不瞞你說,哥哥我目前連吃飯都成問題了,今年發大水,我的池子全部沖垮了……因為我不懂他們那一行,也就相信了,讓大昌他們回來了。後來我听一個關系戶說,老錢這小子發了,轎車都開上了,整天住賓館,掛馬子,連老婆都不想要了。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盡管沒有那人說的那麼玄乎,他買了一輛新車倒是真的。年前我又給他打了一次電話,我說錢哥,把錢給我吧,既然咱們都沒有生意來往了,你老是掛著我的帳也不好。老錢又開始哭窮,我的親兄弟啊,我要是有錢能不給你嗎?我敢不給你嗎?老哥我真的快要難死了,過幾個月吧,過幾個月我一定還。
既然長法提到了老錢,那就讓長法去找他吧,我點點頭說︰「是該要了啊,這事兒你去辦吧。」
長法說︰「最好有他簽字的證據,這樣要起來順當一些,你想,既然他敢拖著,就一定有放賴的打算。」
那是一定了,老錢肯定是看透了我,他覺得我不會為了這區區三萬塊錢跟他過不去,因為我很愛面子。
我讓大昌把老錢打的那些欠條拿來了,順便給長法寫了老錢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連他在哪里養鮑魚都記在了長法的本子上,然後對長法說︰「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你把錢給我拿回來就行,拿回來這錢就是你的。」
長法不高興了,忿忿地說︰「遠哥你什麼意思?合著我是個雜碎?這樣的錢我好意思拿嗎?」
我敬了他一杯酒,胡亂一咧嘴︰「呵呵,我是讓老錢給氣糊涂了,你不願意要就算了,喝酒。」
長法的性子跟金高差不多,也很急,干了酒,披上衣服就走︰「馬上辦,不能讓老小子繼續這麼舒坦了。」
過了幾天,我給長法打電話問他找沒找到老錢?長法惱怒地說,這個老家伙比狐狸還狡猾呢,到處找不著他,他還真有甩了他老婆的意思,連家都不回了。我說,你繼續找他,實在找不著就算了。長法說,哪能算了?我找了當地的朋友,把他的鮑魚池子給他扒了,估計這幾天就把他給逼出來了,你就別管了,我長法辦事兒沒有不成功的。
這幾天很閑散,一閑下來我就容易胡思亂想,一會兒是小杰和常青,一會兒是我跟劉梅的關系,一會兒又是芳子到底去了哪里?有時候還分析分析李俊海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金高說得好象沒錯,李俊海覬覦我的位置還真讓我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他經常背著我在私底下指手畫腳,揚言楊遠的一切生意都是我們倆的,听他的也就是听楊遠的,而且他的身邊還真的籠絡了不少人,基本形成了一股勢力,盡管這股勢力微不足道,可它確實讓我的心里很不痛快。
有一次我倆喝酒的時候,我試探他︰「俊海,將來咱們發展大了就分家,我一半的資產歸你調遣。」
可能是他認為我這話說得模稜兩可,曖昧地一笑︰「分什麼家?還不是都在調遣著?」
我裝做上了酒勁,嚷嚷道︰「你本來在這里就有股份,銀行的那十萬貸款還是你的呢。」
李俊海很不滿意︰「這話我不愛听,什麼你的我的?目前都是咱哥兒倆的,咱哥兒倆是一個實體,分不開的。」
我繼續「化驗」他︰「俊海,你沒有家,對我又這麼好,我先把西區的生意都給你怎麼樣?」
李俊海表現得很生氣︰「你把你哥當成什麼人了?我幫你維持了幾天生意你就跟我來這套?攆我走是吧?」
我無話可說了,一時很糊涂,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對于這個問題,我再也沒去想它,太亂,一想腦子就遭罪,而且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記得是在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上午,我接到了小杰的電話,當時我正走在去胡四飯店的路上。那天是胡四的生日,一大早胡四就給我打電話,說要過他的二**壽。我說,哪有中午過生日的?人家都是晚上過呢。胡四說,你不懂,我這個人很講究的,中午跟朋友們一起過,晚上跟家里人一起過,必須分開。我笑話了他一句「月兌褲子放屁」,把那五喊上來,跟他交代了幾句就上路了。那五現在基本成了我的秘書,魚也不用他賣了,他的任務就是照顧我從閻坤那里「滾」過來的三個服裝攤位,貨基本不用我進,全是青面獸按進價勻過去的。然後再幫我打掃打掃衛生,來了客人就陪著聊天、吃飯什麼的,這小子現在學得很精明,不了解他的人听他說話,還以為這是個學經濟的大學生呢。
有一次,一個南方送龍蝦的朋友醉眼朦朧地問那五︰「那經理,你系哪個學府畢業的啦?」
那五可能連學府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學著人家的口音說︰「享什麼福?我系出力的命啦。」
那位朋友沒听明白,沖他直豎大拇指︰「我‘雞道’的啦,你很有名的啦,你們姓那的都系滿族八旗子弟啦。」
這個那五倒是听明白了,一臉矜持︰「好漢不提當年勇啦,我家祖上也就是個武狀元的啦,才二品官兒。」
我和春明走在路上,春明問我,怎麼這麼長時間沒見著廣元了?我的心一抽,是啊,我怎麼把廣元給忘了呢?就隨口說,廣元這小子很不懂禮貌,去年跟我拌了幾句嘴就不辭而別了,听說自己跑到南方闖天下去了。春明開玩笑說,我看到報紙上說澳門有個叫齙牙駒的,身邊有個咱這地方的馬仔,很「猛戕」,不會是廣元吧?我說,那也備不住,廣元有勇有謀,說不定在澳門大顯身手呢。春明說,他自己在外面瀟灑,苦了他老母親了。我站下了,讓他去找金高,從金高那里提一萬塊錢給廣元他媽送去,就說是廣元的工資,讓他媽放心,廣元在外面出差,一兩年不一定回來。春明說,廣元他媽能相信嗎?我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廣元他媽的腦子不太好使,腦溢血後遺癥,不會想那麼多。
春明走了,我嘆著氣剛走了兩步,那五就來了電話,那五說,有個東北口音的朋友找你,說有急事兒,告訴不告訴他你的大哥大號碼?我想了想,會是誰呢?東北的我倒是認識幾個,可我跟他們沒什麼深交,誰還會有急事找我呢?想不讓那五告訴他我的大哥大號碼,轉念一想,萬一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呢?就對那五說,告訴他,讓他直接給我打電話。剛掛了電話,沒走幾步大哥大就響了,對方一聲喂還沒喊利索,我的腦袋就嗡地響了一下,是小杰!
「小杰嗎?」我幾乎站不穩了,挪了兩步直接蹲在了馬路牙子上,「別喘氣,你說話。」
「蝴蝶……是我,我是小杰,」小杰似乎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呵,終于听見你的聲音了,操啊。」
「你他媽怎麼才給我打電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竟然破口大罵起來,「我操你娘的,你這個雜碎……」
「我不能隨便找你,你知道的,我沒法跟你解釋,」小杰的語速很快,「別罵我了,我很難受。」
我站起來,走上人行道,無力地將身子倚到了一棵樹上︰「你知道我多麼擔心你嗎?你都干了些什麼呀!」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似乎還有汽車駛過的聲音︰「蝴蝶,你別替我擔心,我在外面生活得很好……」
他好象說不下去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嘴唇在哆嗦,他的眼圈在發紅︰「小杰,我理解你,先跟我說事兒。」
「我家里還好吧?我挺想家的……」小杰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都很好,你三哥結婚了,我去參加過婚禮,我對他們說,我派你去南方了,那里有咱們的一個辦事處。」
「別提他們,我問的是我媽,」小杰說,「我媽還住在我大哥家嗎?」
「還住在那里,我每月給她送錢,是你的工資……」
「不要花你的錢,把我給你的那十萬分成一年的,每個月給我媽就可以了……錢在你那里嗎?」
「在我這里,常青給我了。」我大口喘著氣,「小杰,這錢不能動,你原來的那份錢還在我這里。」
「我不需要那些錢,我現在比你有錢,」小杰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抽空我再支援你幾個,常青去了哪里?」
一提常青,我的腦海里驀地就閃出了他們在武漢殺孟三的那一幕,眼前血紅一片。
我必須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頓了頓,故做輕松地問︰「小杰,有個叫孟三的你知道嗎?」
小杰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下來,像獅子吼︰「常青把這些都告訴你了?媽的……知道,讓我殺了。」
我確定了,常青沒有撒謊︰「你別怪常青,是我逼他說的。」
小杰的聲音又恢復了正常︰「已經無所謂了,呵呵,常青還在你那里嗎?」
我多了一句嘴︰「你找他干什麼?」說完,禁不住在心里罵了自己一聲,操,廢話,難道你不知道?
小杰用一種漠然的口氣說︰「我發現了一樁好買賣,需要他來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