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天順到了濟南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簡單找了個飯店吃了點兒東西,我就給五子打了一個電話,五子一听是我來了,高興得說話都不連貫了︰「好啊,仇人,你終于又來啦,你給我等著,我馬上帶人去把你綁來!」
我告訴他不用過來接我了,我直接到濤哥的酒樓生意怎麼樣,順便跟濤哥結結帳。
五子說︰「找什麼濤哥?濤哥出去躲事兒去啦,你還是先來我這里吧。」
我吃了一驚︰「躲什麼事兒?濤哥惹禍了?」
五子說︰「還是上次找他麻煩的那幫人,半道上朝他的車開槍,查點兒把他打死……反正他跑了。」
「濤哥這麼‘逼裂’?」我不相信,開玩笑說,「他還沒死就跑了?應該跑的不是他呀,沒有失主跑了賊反倒沒跑的道理嘛。」五子說︰「你這是想哪兒去了,濤哥頂天立地,還也能被他們嚇跑了?是這樣,他們開槍以後,以為把濤哥打死了,顧不上檢查就散了。濤哥住了幾天醫院,出院以後就派人到處抓他們,結果失手打死了一個人,警察就滿濟南抓濤哥。沒辦法,濤哥就出去躲了,估計過幾天就回來了,打死人的又不是濤哥,有人頂了。你就別問那麼多了,知道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趕緊過來吧,我在歌廳等著你,正好要跟你商量個事兒呢。」我說︰「商量什麼事兒?先露個口話,不然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攤上‘饑荒’。」五子嘿嘿笑了︰「你這個土財主啊,不跟你借錢,過來再」
我招手打了一輛車,告訴司機地址,轉頭對天順感嘆道︰「哪里也不平靜啊,咱們這路人沒一個好受的。」
天順點點頭︰「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想平靜也可以,你得把腦袋戳到褲襠里做人。」
我笑道︰「你他媽這是跟誰學的?照你這意思別人都是羅鍋?」
天順說︰「不是羅鍋也得從羅鍋那邊過,先做奴才後做人,不如咱們痛快,直接做人,免了奴才那道關。」
我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我明白那些所謂的好人都是怎麼生活的,累死累活干上一年,不如我一天的收入,還得看別人的眼色行事;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哪一個不是先低聲下氣給人家當奴才才抬起頭來做人的?當然,也有不必這樣的,那是因為他有個好爹,他爹或者是官員,或者是從奴才到將軍的主兒……總之,我覺得盡管我吃過不少苦頭,可是我一直是在挺著胸膛做人,在監獄里我受過委屈,可是我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我現在的生活盡管沒有風平浪靜的時候,可是我覺得痛快、充實。生活的艱辛在我這里濃縮了,我將以最短的時間完成我的原始積累,為自己將來平靜的生活打下基礎。這樣一想,我竟然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我堅信我不會像我的前輩那樣,非死即沉,我會永遠挺立在最高的那個浪尖上。我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生者將死者掩埋以後,死者便永遠地躺在那里,而生者直起腰來,繼續前行。我就是無數死者里面的那個生者,我將永遠活著,永遠走在荊棘遍地,但是不遠處山花爛漫的路上。
濟南也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從車窗吹進來的風帶著潮濕的涼意,吹在我剛剃的半光頭上,冷颼颼的,讓我想起了我給廣元上墳的那一幕,那是在常青得知小杰的電話以後。我對常青說,你可以去找他了,听哥哥一句話,不管你們要干什麼事情,生命才是首要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常青說,我懂,我會注意的。送他到門口的時候,常青站住了,遠哥,能抽點兒時間廣元嗎?讓他在天上有點兒安慰。我的心一陣愧疚,喊上天順,跟常青一起去了埋葬廣元的那座荒涼的土山。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常青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堆亂石。我們三個人跪在那里給廣元磕了頭,燒了紙,我對廣元說,兄弟,你在這里再委屈一陣,等一切風聲都過去了我就來接你回家。常青走了,下山趕火車去了。天順跪在那堆亂石旁邊無聲地哭。我遠遠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長久地看著廣元的「墳墓」在月光下幽靜地浮動,感覺此刻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抽著煙沖我微笑,遠哥,你還好嗎?別擔心,我習慣了一個人呆著。
「順子,咱們在這里玩兒幾天以後,你再陪我去趟棲霞,我想把廣元接回來。」
「急什麼?」天順回頭說,「很麻煩的,你不能跟他媽了就麻煩了,你能把他放在哪里?」
「我想好了,先燒成灰……放在我的辦公室里,他一個人在外面太孤單了。」
「別鬧了哥哥,哪有這麼辦的?」
「就這麼辦,」我斬釘截鐵地說,「我要破這個規矩,因為咱們跟別人不一樣。」
「那干脆放我家算了,放在辦公室里不吉利。」
我想了想︰「也行,先放你家里吧,等我慢慢把話透露給廣元他媽……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天順說︰「絕對不能讓他媽知道,我估計他媽那個身體沒有幾年熬頭了,等他媽死了……」
我猛地打斷了他︰「閉嘴!」
天順回頭吐了一下舌頭︰「又發火了……得,不談這個了,先這麼定了,我跟你去。」
濟南的路很平坦,車行駛在路上聲音極小,仔細听起來像是蚊子叫,嗡嚶嗡嚶的。我閉上眼楮想我那年讓小杰他們來濟南綁五子的事情,我記得廣元那時候精神極了,提著一把烏黑的獵槍頂五子的腦袋,你他媽的跟哥們兒「裝熊」是不?五子跳出院子跑了,廣元嗖的越過院牆追了出去,他的身手漂亮極了……蚊子的嗡嚶聲輕輕地在我的臉上繞來繞去,繞著繞著聲音就變了,變成了一種悠遠的申吟,這種申吟聲逐漸清晰,像是廣元在唱歌,是一種監獄里面的悲傷小調……我什麼都听不見了,只有這樣的一種聲音長久地在我的耳邊轉來轉去。孫朝陽,我是不會饒了你的,是你殺死了我最好的兄弟,我要把你的腦袋擺在廣元的骨灰上面,讓他親眼看到你是什麼樣的下場。想到這里,我的心幽幽地抽了一下,楊遠,你想干什麼?你忘記你還有一個對你充滿期望的爹,你還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弟弟了嗎?
不知什麼緣故,我竟然想讓司機停車,我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我拍拍司機的肩膀,讓他靠邊一點兒,我說我要下車。司機說,差十米遠就到了,下什麼車?我抬頭一看,可不,五子穿一件火紅的西服站在他歌廳的門口正往這邊打量呢。我說,就在這里停吧,我看見我的伙計了。說話間,車就到了五子的身邊,五子一步跨了過來。
「呦!」五子沒等我下車先咋呼了一聲,「媽呀,又瘦啦!怎麼跟個打魚的似的?」
「五子,听說你想我了?」天順先跨下車來,當胸給了五子一掌。
「好你媽個天順,在濟南你還敢打人?」五子跳開一步,亮了個螳螂步,「來呀,跟爺們兒戰上幾個回合!」
「哈哈,哪有這麼辦的?」我給司機付了車錢,帶上車門沖五子一笑,「不打疲憊之師啊,這是規矩。」
「遠哥,想死我了,」五子撲過來,抱住我用力拍著我的脊背,「又半年啦,半年見你一次。」
我推開他,邊往歌廳走邊問︰「剛才在電話里你說什麼?跟我商量什麼事兒?」
五子像只黑瞎子那樣摟著我的肩膀,嘿嘿笑道︰「不是商量,是匯報。建雲來找過我,想繼續租我的房子。」
建雲?我可將近兩年沒見著他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五子邊沖門口的一個服務生說聲「安排房間」邊回答︰「昨天剛走,我他媽納悶,他怎麼還來找我?」
坐在一間燈光曖昧的包房里,五子說,前天他正在自己的服裝店里跟人閑聊,建雲就進來了,他好象是發了大財,打扮得跟個女乃油蛋糕似的。五子一楞,問他,雲哥,錢我一年前就還你了,你還來干什麼?再來叨叨我,我跟你翻臉啊。建雲笑眯眯地說,這次不是來要錢的,是來求你辦事兒的。五子不太喜歡跟他羅嗦,直接問,什麼事兒?建雲說,我這兩年在南方干得不順心,南方的服裝淘汰得很快,我這眼光根本沒法在那里做生意,想來想去還是濟南好,我看了幾個地腳都不如當初你租給我的那個房子好……五子沒等他說完就不讓他說了,那不是我的房子,你還是別來找我了吧。建雲不走,非要租那個房子不可,說價錢好商量。五子不耐煩了,摔門自己走了。昨天,建雲又來了。
「操,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我喝口茶水道,「你也是,是你的房子你就租給他得了。」
「嘿嘿,說實話,那處房子還真是我的,我不想租給他自有我不想租給他的理由。」
「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笑道。
「哪能呢,」五子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懷疑這小子不干正經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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