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隊部,狄隊正跟孫隊說著什麼,好象很生氣的樣子,我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報告,狄隊沖我點了點頭︰「進來,送下了?」我說送下了,這小子很不服氣,說要出來報仇,也不知道是說我還是說政府。狄隊皺了皺眉頭︰「他那是說我呢,這家伙一直對我有意見,讓他先吹著牛,出來我就讓他好看。」孫隊笑了笑︰「他也真是,自己是個什麼身份?竟敢跟政府對抗,這要是放在前兩年,不打死他也應該給他蛻層皮去。」狄隊問︰「他真的跟犯人們說他是政府干部?」我點了點頭︰「真的,我親耳听見的,很多人也可以證明。」狄隊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簡直是無法無天!好了,我都調查清楚了,你抱著勞改手冊回還有,李健平分到值班室里了,接替袁文彪的位置,龐建軍也回去了,加強值班力量。你要負起責任來,出了問題我直接拿你試問……另外,以後把打人這個毛病給我改改,回」
我抱著勞改手冊往樓上走,心里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勝利後的喜悅?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樓道里靜悄悄的,我突然發覺,我這種怪怪的感覺是無聊,極度的無聊。
走廊上正在打飯,健平趾高氣揚地站在走廊頭上維持著秩序,我沖他笑了笑︰「小子,當官了?」
健平嘿嘿了兩聲︰「跟遠哥沾光了,沒有遠哥玩這把魄力我哪來的官兒當?」
擼子笑眯眯地走過來,一路無聲地笑︰「遠哥你猛,我就估計會是這麼個結果,可算是出了一口氣。」
我把健平和喇嘛叫到一起,對他們說,以後你們倆負責打水,我跟擼子負責打飯,大家擰成一股繩,把活兒干好了,咱們都爭取減他幾個月。擼子說,我得減他幾年,你們的刑期都短,眼看就出去了,就我長,不減幾年不過癮。我笑道,那就爭取減他幾年,前提是听我的話,不然我讓你跟大彪一樣。擼子嘿嘿地笑,我不會學大彪的,你光听他這個名字就行了,大彪大彪,大膘子嘛。我胡亂跟他們笑了一氣,站在走廊上把飯吃了,拽著健平進了值班室。
「健平,想不想跟我一起下隊,咱們去車間里鍛煉鍛煉?」
「遠哥,我不想去,听說下了隊得出力干活,」健平舌忝著嘴唇囁嚅道,「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好活兒。」
「你小子啊,胸無大志,」我推了他的腦袋一把,「得,我不拉攏你了,你自己在這里享受吧。」
「嘿嘿,遠哥,我覺得跟你干活兒心里塌實,比跟著勝哥可強多了,勝哥沒有主心骨,整個一個棉花耳朵。」
「你不是說早就不跟著他玩兒了嗎?」
「也玩兒,不過不是跟以前一樣了,也就是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什麼的,他不讓我提社會上的事兒。」
「那就對了,」我挺佩服小廣的,說不玩就不玩了,嘆口氣說,「可惜了,這次他沒能控制住。」
健平偷眼瞄了我一下︰「遠哥,其實這事兒我早就知道,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不願意听啊……」我掃了他一眼,這小子聰明歸聰明,就是說話容易吞吞吐吐的,讓人感覺不是真漢子,我說︰「該說就說,不該說就拉倒,別跟我裝什麼深沉,我跟小廣不一樣,我沒有他那麼多講究,你說。」健平說︰「其實這也是我分析的,不一定準確,反正我覺得勝哥知道敲詐他的那個人不是你安排的,我能看得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如果小廣真的不是那麼想的,他這麼干是什麼意思?我催促道︰「快他媽說,再這麼說半句留半句的我就不听了。」健平咽了一口唾沫︰「這個……唉,勝哥出事兒那天是跟我一起喝的酒。那天我去找他玩兒,他正在家里擦他那把剛買的獵槍,我就問他這是想跟誰玩命?勝哥說,跟蝴蝶,我吃了一驚,我說,你神經了?人家蝴蝶現在正如日中天,就你現在這個女乃女乃樣兒怎麼跟人家斗?他說,我不跟他斗,我直接去把他的腿打斷拉倒,讓他明白明白我陳廣勝不是個傻逼。我就笑話他說,你不是整天說你不在社會上玩兒了嗎?這怎麼又想開始?說著話他姐姐回家了,他就把槍藏起來,拉我去了他家樓下的一個小飯店。喝了一陣,他說,楊遠這個混蛋派人敲詐我,讓我爹給他準備三萬塊錢。我說,不會吧,蝴蝶不會干這樣的事情吧?勝哥說,他當然不會,他的朋友會。後來他就不說這事兒了,只是喝,喝到最後他又上火了,埋怨自己沒有本事,連個盲流子都制伏不了,連累家里的人跟著他擔心……我就啟發他,讓他打听明白了再說,他不听,他說,我打听個不來點兒狠的誰能告訴我?又光喝酒不說話了,最後他喝多了,好象說他要借這個機會東山再起,不管是不是楊遠干的,他要借砸楊遠的機會重新站起來……再後來我就不敢跟他喝了,我怕你知道會懷疑我跟他說了什麼……」
健平說到這里,偷偷瞄了我一眼︰「遠哥,你不會怪我吧?其實你們倆都是好大哥……」
我的心有些亂,擺手示意他繼續說,健平哆嗦了兩下嘴唇又不說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你說你的,我不怪你,你又沒有多說什麼。後來呢?後來小廣就直接找我去了?」
健平垂下了腦袋︰「他摔了一個酒瓶子,連帳都沒結就走了,攔他都攔不住……」
健平廣從飯店里出來,直接就回了家,健平怕他出事兒,就給大亮打了一個電話,讓大亮去勸勸他。大亮還沒來,小廣就用一件舊衣服包著獵槍下樓了。健平上去拉他,他把健平推了一個趔趄,直接上了去市場的公交車。健平騎著摩托車跟著他,他下了車,在市場門口轉悠了一會兒,然後把槍揣到風衣里,進了市場。他沒有直接去我的鐵皮房,而是找了一個人問我在不在,那個人搖了搖頭,他又問了幾個人,這才進了鐵皮房,一會兒就出來了。出來以後上了一輛小公共,健平明白了,小廣可能是早有打算,知道我不在市場他才去拿這個架子的,似乎是想達到一個他誰都不怕的目的。後來健平沒跟住他,就去了他家樓下等他,他風也似的回來了,健平上去跟他打招呼,他讓健平趕緊走,說他殺了人。健平害怕了,騎上摩托車就走了。听到這里,我忍不住笑了,這是何苦呢?他這些舉動分明就是心虛的表現嘛,你想跟我來就應該面對面的找我,玩兒這套把戲干什麼呢?起初我還比較重視他,這樣一來,我一下子放松了,小廣,你果然不是男人,有本事你那天別沖動,提著槍直接去我家,當年我不就是去你家里砍的你嗎?
「健平,我怎麼不大相信?小廣不至于這麼可笑吧?」
「遠哥,」健平的臉有些發紅,「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些,可……我發現你比小廣強多了,人猛,也有主見……」
「操,你這可有背信棄義之嫌啊,」我笑了,「你們勝哥對你這麼好,你這不是出賣他嘛。」
「這不是出賣呀,」健平的臉更紅了,「我是想讓你們倆和好,你們都是我尊敬的大哥。」
「你小子可真會說話,」我隨口說,「如果就在這里我跟小廣打起來了,你幫誰?」
健平把腦袋又低下了︰「我誰也不幫……不對,我幫勝哥……遠哥,別折騰我了,你讓我怎麼回答呢?」
我哈哈大笑︰「你應該幫小廣,如果你幫了我,我還真瞧不起你呢,哈哈哈,你是個好伙計。」
健平抬起了頭︰「你們倆不會打起來的,你們倆要是打起來那多難看?我不想讓你們那樣。」
我遞給他一根煙,隨口一笑︰「以前不是打過嗎?呵呵,以後也不一定不打,不提他了,咱們說點兒別的吧。」
健平抽了一陣煙,開口說︰「其實勝哥那個人很脆弱,他根本不適合在社會上玩兒,他跟你不一樣,你本身就具備這樣的素質,可他呢?心軟、耳朵也軟,還容易鑽牛角尖,什麼事兒就認個死理,老是以為自己很有主見,其實外人一看就明白,他自己還以為自己的腦子很厲害呢,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貌似忠厚……他應該是貌似奸詐其實忠厚啊,真的,我太了解他了。我小的時候,他躲事兒藏在我們學校的學生宿舍里,有個人去跪著求他饒了他,勝哥竟然掉了眼淚,直接讓人家走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小子曾經趁他喝醉了的時候用磚頭差點兒砸死他,他就這麼跟人家算完了。當天把我那個氣呀,我真想不跟著他玩兒了,你說他還有沒有點兒男人氣概?後來我看見他走到哪里都有點頭哈腰的,跟著他挺風光的,再就是他對我們這些朋友跟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就不再去想他這些窩囊事兒了……遠哥,在這點上他可比你差遠了,如果誰打過你,你能不能給他捏出尿來?能啊,說不定連他的**都給他扎起來了。」
「那也不一定,」我開玩笑說,「如果打我的那個人本來就是個太監呢?你怎麼扎他的」
「那就找根棍子給他把前後倆眼兒堵上,反正不能像勝哥那樣就那麼饒了他。」
「饒了他那肯定不行,」我胡亂笑了笑,「我找個民工,照樣子給我打回來。」
「那樣也比饒了他強,」健平越說越激動,「人家求饒,他竟然掉淚了,你說這樣的大哥你怎麼跟著他混?」
原來小廣的心這麼軟……我還真不了解他,以前只是听說他挺猛的,打起架來不要命,好喝酒,喝了酒就喜歡唱歌。那次有人跟我說他要干挺了我,我還納悶,小廣又不認識我,他說這個干什麼?加上當時年輕氣盛,直接帶人去砍了他,後來才知道他那是說了醉話,自己怎麼說的自己都不知道。听說不上大學了以後他戒過一陣酒,道兒上的朋友都廣這小子變了,不喝酒跟個教師似的,文明得不是一般文明,叫人無法聯想到他曾經也是一方叱 風雲的人物。再後來他又開始喝酒了,喝醉了就唱歌,滿大街的人都說他的腦子有毛病,甚至連一些剛出道兒的小螞蟻都敢當面罵他。我明白了,他這是把很多窩囊積攢到了一起,突然爆發了。爆發之前他一定想過要怎樣爆發,跟一些小螞蟻爆發不但達不到目的,還容易更讓人瞧不起,干脆從我這里爆讓道兒上的人覺得他還有余威,連蝴蝶這樣的人他都敢開刀……哈,小廣是個有趣的人,我忽然有了想跟他交個知心朋友的想法,有個這樣的朋友應該很有意思。記得胡四經常跟我說起小廣的事兒,胡四說,楊遠你也就是沒跟他接觸過,接觸長了你就知道了,小廣那個人跟你比起來不比你差多少,無非就是心沒有你狠罷了,論人品我覺得他比你我都強。當時我還操了一聲,我廣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去交往,他現在連個三流混混都不如。胡四說,楊遠,你的接觸面太窄了,你總是用道兒上的眼光去分析人,別忘了,大部分人不是在黑道上混的,很多人的處世方法都有他的道理……想到這里我笑了,胡四說得對。
陳廣勝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心軟?心軟他還拿著獵槍直接打人家的肚子?沒有腦子?沒有腦子他還會知道先偵察偵察我在不在市場才去耀武揚威一把?沒有主見?沒有主見人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去敲詐了他?操,這是個什麼動物啊……不行,我得趕緊下隊去找找他,談好了就讓他交代想法,談不好就砸他,讓他跪在我的腳下求饒,然後我也學他那樣流眼淚,最後把他感動得不行,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不可能啊,小廣永遠也不可能跪在我的腳下求饒。那次我把他砍成了那樣,他都沒有求饒,他一直在往前沖,我都害怕了,我怕他突然爆炸了,與我同歸于盡……不管,反正我必須弄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然將來在社會上他永遠是我的一塊心病。我不跟他解釋清楚了也不行,就算他知道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必須當面告訴他,陳廣勝你錯了,我楊遠永遠不會干那種下三爛的勾當!讓他打消繼續跟我糾纏的念頭,即便他不打消,我也有了收拾他的借口,我會對大家說,你們都陳廣勝這個傻逼明知道我沒「掂對」他,他還來糾纏我,我要砸挺了他!想到這里,我問健平︰「你曾經來接見過他嗎?」
「去年來過,後來他不讓我來了,他說他的錢夠用的,我們來看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不來了。」
「去年他在哪個車間?」
「去年他在教育科,好象教掃盲班,今年不知道了。」
「我听說他在五大隊,也干值班的,五大隊就在三大隊旁邊,下了隊我應該能見著他。」
「遠哥,你听我一句,千萬別跟他過不去,勝哥那個人真的不錯。」
「現在不是我跟他過不去,是他跟我過不去啊,呵呵,我很頭疼他。」
健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我換了個話題,問他,你們把誰綁架了?弄到錢了沒有?健平苦笑著搖了搖頭,弄到錢了還能判這麼少?幸虧沒弄到。我替他惋惜道,那也不一定,弄到了也許你們遠走高飛了呢,還不一定進來。健平說,哪能那麼簡單?參與的人太多了,大家也沒策劃好……是這樣,有個包工頭欠了民工的錢,跑到佳木斯去了,有個民工就找了家輝,因為家輝替人討債挺出名的,讓家輝幫他們去要錢,要回來以後給家輝一半的錢。家輝算了算,一共是六萬多一點兒,要回來的話能賺三萬多。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我們幾個,我說,那就去佳木斯找他,家輝說,準備家伙,直接在那里綁了他,就地要錢。車也準備好了,家伙也都備齊了,正準備上路呢,那個民工來了,說包工頭回來了,看那意思是想把錢給民工,要放棄。家輝不樂意了,準備了這麼長時間,哪能說放棄就放棄?打了那個民工一頓,直接讓民工帶著他們找到了包工頭,二話不說就把他塞到車里拉回了家輝家,開口就要五十萬,包工頭同意了,說要跟朋友們聯系,大家湊湊錢……兩天以後警察來了。他們還在睡覺呢,就被警察捂在了被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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