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輕松地回到車間,大家都吃完了飯.跟我一起拉鐵屑的半大老頭見我回來了,一臉媚態︰「嘿嘿,原來你就是蝴蝶呀,嘿嘿,怪我沒長眼楮……蝴蝶兄弟,你不會怪我對你沒有禮貌吧?嘿嘿嘿,我叫郭十廣,詐騙進來的,大家都管我叫老廣,你也這樣叫行了……」把一個髒兮兮的飯盒遞過來,「這是你的飯,快吃吧,人是鐵飯是鋼……」
「郭師傅,別那麼客氣,以後咱倆搭伙干,還需要你照顧我呢。」我接過了飯盒。
「這話對,這話對,」郭十廣笑得臉上油光光的,「別叫我郭師傅,你就叫我老廣得了。」
「老廣?那不是把你喊老了?」我扒拉了兩口菜,「干脆我喊你小廣吧,顯得還年輕。」
「小廣?也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大家也這樣叫我,對,就小廣了,這個稱呼好。」
還他媽小廣呢,一提小廣我就來氣,什麼玩意兒嘛,你他媽明知道不是我敲詐的你,你跟我湊的什麼熱鬧?媽的,早晚我拉你去見金成哲,讓金成哲當面告訴你真相,我看你那張老臉往哪里擱?剛咬了兩口饅頭,老辛叼著煙溜達過來了︰「蝴蝶,怎麼才吃飯?呵呵,這種破飯能咽下去嗎?」他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咽不下去了,把飯盒一丟,拉著他躲到了床子後面︰「辛哥,怎麼能搞點兒好吃的來?」老辛把手沖我一伸︰「拿錢,現在不比以前了,有錢在哪兒都好使。」我知道現在比以前寬松多了,可是現金在這里還是不能流通,錢到了帳本上才好使,但是也不讓你買太好的,也就是些方便面、火腿什麼的,酒那是不可能的。我笑道︰「錢咱有,你有辦法花嗎?」老辛一拍胸脯︰「哥哥我是干什麼的?除了原子彈我給你弄不進來,其他的沒有我弄不進來的,我還不是吹,上次我幫一個伙計弄了個**進來呢。」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推他一把道︰「拉倒吧,你有那麼大的本事還不在這里了呢。」老辛把眼一瞪︰「不相信是吧?一會兒收了工你去問問大鴨子,騙你我是你的**。」這事兒好象是真的,我好奇地問︰「怎麼弄進來的?」
老辛說,大鴨子有的是錢,進來之前是金昌集團的老總。這個老家伙性大,吃得又好,閑著沒事兒整天支著「小帳篷」晃蕩。那天老辛跟他說,你給我一千塊錢,我幫你弄個**的進來。大鴨子當場給了老辛一千塊錢。老辛跟他的朋友一聯系,下次接見的時候大鴨子就接見了一個**,因為于隊不知道這個女人的來歷,還以為是大鴨子的妹妹呢,就沒在跟前。大鴨子把那個**好一頓折騰,就差給人家**去了。接見完了直喊爽,說下次還要讓那個女人來。
我還是有點兒不太相信,這也太離譜了,這才幾年就變化這麼大?以前接見,不管你跟政府關系怎麼樣,政府在眼前那是一刻也不離的。現在頂多給你幾分鐘私聊的時間,哪能讓你在接見室里摳摳模模的?我笑了︰「哈哈,世道真變了,以後我也要讓你幫我找個女人。」老辛說,那簡單,不過要找得趁早,听說過一陣接見室要走上正規,全部按上監控,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政府的監視之下,到那時候就晚了。我開玩笑說︰「你跟祥哥兩個沒這麼享受一下?」
「我們倆就這點好,從來不干那個,不是咱不愛好,怕剎不住車……你不會是大鴨子那樣的人吧?」
「我就是大鴨子那樣的人,說不定比他還厲害呢,呵呵。」
「這不是毛病,」老辛嘿嘿笑了,「要是胡四也在這里可就熱鬧了,他愛好這個,會整天找我。」
「那你就發財了,胡四更有錢。」
「听說了,」老辛收起了笑容,「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這小子早晚有出息,果然。」
「先別說他了,我這里有個千兒八百的,你給弄點兒好吃的?晚上我回去請請你和祥哥。」
老辛的眼楮一下子亮了︰「想吃什麼?我馬上派人給你去弄。」
我想了想︰「喝酒行不?別跟以前似的,喝點兒酒就他媽嚴管,那我可不敢。」
老辛說︰「這個沒問題,只要不發酒瘋就沒事兒,政府都明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為這事兒點眼藥的也少了,不像以前似的,撈著點**事兒就報告,現在大家都明白,誰還不偷著喝點兒,為這個點了別人的眼藥會混成一坨臭狗屎的,再說我和大祥在這里控制得跟他媽鐵桶似的,哪個敢毛楞就離死不遠了……我辛明春打了十三年勞改,光大頭皇就干了十年,絕對勞改油子,誰他媽跟我過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麼?哈哈,拿錢來吧,我這就去安排。」
我示意他蹲下,把錢拿了出來。老辛一把搶了過去︰「我暈,將近三千啊,你是怎麼帶進來的?」
我說,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負責給我弄好東西進來就可以了。
老辛抽出二百來,把剩下的遞給了我︰「這些就夠了,那些你藏好了,這里的賊太多了。」
我把錢重新掖到襪子筒里,沖他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老辛站起來就走︰「一會兒收工,晚上有人把東西送過去,咱們去值班室‘拱’**操的。」
剛拉了一趟鐵屑,老辛就回來了,一路嘿嘿,我迎過去問︰「妥了?」老辛四下一看︰「妥了,不過酒是白的啊,啤的目標太大。」我當胸拍了他一巴掌︰「你行,哈哈,以前我就听胡四說你這個老家伙挺謹慎的,看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啊。」老辛皺皺眉頭說︰「胡四這個混蛋太記仇了,他一定在背後說了我不少壞話,算了,都他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是,跟個**胡四為那麼點小事兒鬧得那麼僵,真他媽沒意思。蝴蝶,以後咱們就是親兄弟,別跟當年我跟胡四弄得跟小孩過家家似的……操,話多了,你跟胡四不一樣,你沒有他那麼多花花腸子。」我開玩笑說︰「我覺得胡四的花花腸子不如你的多,你老奸巨滑呀,哈哈。」老辛的臉有些發紅,似乎不願意回憶往事了。
正胡亂聊著,董啟祥急忽忽地過來了︰「蝴蝶,四車間有個小孩找你,說是叫什麼松井,很著急的樣子。」
松井?他怎麼會到四車間來?他連入監隊都還沒去呢,我一怔︰「他在哪里?」
董啟祥說,他好象剛下隊,不太敢亂跑,在四車間的花壇後面等你,說要跟你談個事兒。
我轉身就走,董啟祥在後面喊︰「有話快說啊,一會兒就收工了。」
一轉過四車間的廠房,我就看見松井抽著煙坐在花壇沿上往我這邊看,我喊了一聲︰「松井!」松井忽地站了起來︰「遠哥,我可等到你了,你是今天下的隊?」我點了點頭︰「今天下的,你怎麼來了?判了?」松井猛地摔了煙頭︰「早判了,十八年,流氓三年,傷害十五年!他媽的,勞改隊這是什麼規矩?怎麼連入監隊都沒去,就把我給分下來了,我已經來了一個多禮拜了……剛才踫見祥哥,我知道祥哥認識你,一問他才知道你也來了。遠哥,我可真他媽冤枉啊……哭死我好幾回了!」這可能是因為政府不想讓我們倆在入監隊踫面才這樣安排的,我理解。不管怎麼說,松井也是因為我進來的,我的心一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兄弟,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後面的我竟然說不下去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問問他當時是出于什麼心理才開的槍。只覺得這孩子可憐極了,像沒有了親人一般。
松井靠前兩步,一下子把腦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嗚嗚地哭︰「我可怎麼辦呀……遠哥,你救救我。」
裝?我驀地有些反感,我怎麼救你?你跟李俊海到底是怎麼商量的?要救也是李俊海來救你才對呀。
我推開他,扳著他的肩膀說︰「別這麼傷心,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我靜下來我幫你申訴。」
松井是真的在哭,眼淚一串一串地流︰「申訴沒用的,我打死了人,沒判我個殺人罪就不錯了,還怎麼申?」
我一時沒了主張,頹然坐在花壇沿上,默默地點了一根煙。那天的情景又一次浮上我的腦海……我奪過黃胡子的水果刀,猛地給他戳到肚子上,黃胡子不相信似的看著我……松井破窗而入,槍聲轟然而起。不行,我必須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然我將會被松井賴上的,他會整天提醒我,遠哥,救救我,因為我是為了你而進來的。
「兄弟,那天你為什麼開槍了?我記得我沒讓你開槍。」我招呼他坐到身邊,問。
「不關你的事兒啊遠哥,」松井的聲音很誠懇,「我跟警察也是這樣說的,在法庭上我都沒變。」
「不是吧?」我沖他眯起了眼楮,「預審的時候警察說是我讓你開的槍,呵。」
「遠哥,我要是那樣說了,不得好死!」松井像一根彈簧那樣彈起來老高,「肯定是別人說的。」
「警察告訴我是你說的,」我繼續「化驗」他,「我還看了你的筆錄,你怎麼解釋?」
松井的臉黃得像貼了一張黃表紙︰「不可能!遠哥,你絕對是看錯了,打從進了公安局的大門我就是一個口話,因為黃胡子想拿刀子扎楊遠,我一時沖動就向他開了槍,當時我懵了,光想著救人去了,根本沒來得及考慮就開了槍,警察也沒再多問。遠哥,你就別跟我耍腦子啦,我都這樣了你還……遠哥,你知道嗎?我最擔心的是你。你是以什麼罪名判的刑?不會是跟我一樣吧?」我說︰「我是為別的事兒。好,我相信你。可是你得跟我說實話,要不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會管你的,你就在這里把牢底坐穿吧。」松井猛地一拍大腿︰「本來我也想來跟你說這事兒,你先問吧。」
「那好,」我吐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問,「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你對預審科的人說我安排你們砸了黃胡子的攤子?」松井回答得毫不遲疑︰「這個我說過,我承認。這也是李俊海提前囑咐我的。」我點了點頭︰「那麼你再回答我,黃胡子的攤子是誰讓你們去砸的?」松井悶聲回答︰「李俊海。」我笑了︰「哈哈,你倒是挺實在,這都是小事兒嘛。」松井喃喃地說︰「是,這都是小事兒,李俊海就是這麼雜碎,從小事兒上就惦記上了你……很早了,很早了啊,在很早以前他就給我們開會說,咱們弟兄們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必須把楊遠砸沉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們可真夠有意思的……好啊,你們的目的達到了,我沉了,他起來了。來,過來,我再問你,是誰讓你開的槍?」
「也是李俊海!」松井大聲說,他的情緒很激動,嗓音都變了,「是李俊海這個雜碎!」
「他是怎麼跟你說的?」我不動聲色,慢慢抽我的煙。
「他給我打電話,問當時的情況,我說你跟金高已經進了院子,他說,按咱們以前商量的辦……」
說到這里,松井又放了聲︰「嗚嗚……可是我全錯了,當時我昏了頭,只記得他說要開槍打黃胡子……」松井突然止住了哭聲,用襖袖子使勁擦了自己的眼楮一下,「在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過,他說,要趁楊遠跟黃胡子糾纏起來的時候沖進去,想辦法把槍塞到楊遠的手里,目的只有一個,讓楊遠在混亂當中對黃胡子開槍。可是那天我太緊張了,腦子里全是開槍這兩個字,稀里糊涂就開了槍……誰能想到就這麼一下子就把黃胡子的腦漿打出來了。」
「李俊海是什麼時候給你安排任務的?」
「在我們找到黃胡子窩點的時候,這些話全是他在電話里跟我說的。」
「當時有沒有別人听見過?」
「接電話的只有我一個人,任何人我也沒告訴。」
「呵呵,松井,你別跟我玩腦子了,」我做了個想走的姿勢,「你給我記住了,就憑你這點兒腦子想要跟我玩兒你還女敕了點兒,我會相信你嗎?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麼關系?把兄弟呀,你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倆下絆子?滾你媽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想好了再來找我。」松井忽地從花壇上跳下來,一把抱住了我︰「遠哥你別走,你听我說,」不由分說把我按回了花壇沿上,「你是不是以為我跟李俊海關系那麼好,一下子翻了臉這里面有什麼貓膩?我跟你說實話,這是因為李俊海太雜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訴你。」我舒了一口氣︰「他怎麼雜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紅,幾乎滴出了血︰「我打從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對了,我先告訴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蹤。那天晚上我從黃胡子那里跑了以後就給李俊海打了一個電話,把情況說了。李俊海說,沒事兒,你馬上爭取主動,去投案,就說是楊遠讓你開的槍。掛了電話我就投案去了。開始我也想說是你讓我打的黃胡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況大家都看見了,胡說八道對我以後沒好處,再說,我在公安局看見了那幾個伙計,他們也投案了,我要是亂說還不如不來投案呢。結果我就照實說了……只是沒有把李俊海牽扯進來,因為李俊海答應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會幫我照顧家的,還說他會給我按月發工資,甚至會幫我使勁,讓我免于刑事處分……可是現在他表現了些什麼?我媽前幾天來接見我,說李俊海壓根就沒跟我家里的人照面,還威脅我哥哥,讓我哥哥給我寫信,不許我胡說八道,如果發現我胡說八道他就要讓我死在監獄里!遠哥,你說這不是個雜碎是個什麼?前幾天我找了獄政科,獄政科的人說我犯神經病了,跟我要證據,我哪來的證據?這不,沒有辦法我只好找你訴苦了……遠哥,幫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時對人性產生了懷疑,這都是些什麼人呢?全是他媽的畜生!
我站起來拍了拍︰「就這樣吧,我也沒有辦法幫你,過幾天我再來找你。」
松井好象真的有神經病,嗚嗚地又哭了,兩只手往天空沒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躊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謝謝你,好兄弟。」
松井甩開了我,目光呆滯︰「遠哥,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會好好活著,我出去就要了李雜碎的命。」
我笑了笑︰「別發這麼毒的誓,呵呵。」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