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發成肥牛的規模的確很大,鳳三沒有吹牛,真的比胡四飯店要大三倍.我請小廣把飯店的名字改了,現在叫高遠大酒店。小廣說,這個名字有講究,從字面上講,很大氣,心存高遠嘛,從內涵上講,你的名字里面有個遠,金高的名字里面有個高,你們兄弟倆是最好的朋友,這樣叫起來很實惠。我開玩笑說,我是老板,應該叫遠高才對啊。小廣說,遠高沒有講頭,你又不計較名分什麼的,還是叫高遠好。名字變了,內容沒變,還是鳳三以前的那一套。
開業那天,我幾乎沒叫別人。有些知道的,就自己來了,或者拿點兒禮金,或者點一大桌子菜,算是恭喜了。我們那桌沒有幾個人,胡四、林武、小廣是一起來的,鳳三和老辛是一起來的,再沒有別人,我和金高幾乎沒有露頭,一直在那個房間坐著。我正式把吳振明調過來了,他不上桌,幫我招呼著客人。胡東從得知我包了鳳三的飯店那天起就一直呆在這里,我也沒說什麼,願意來就暫時在這里吧。有一次金高說,這種人還是攆他走吧,早晚得給你惹事兒。我說,現在攆他不好,以後有機會再說吧。那天小廣又喝大了,又唱又跳,最後舉著一把錢走了,說要去**。
胡四把我拉到一個角落里告訴我,小廣可真不容易,生意不好,對象好象也有外遇。最難受的是,沒有人瞧得起他。他又愛面子,整天無精打采的。去年常青打過他一次,後來不了了之了。前一陣又被黃三砍了,砍得挺厲害,在家里躺了一個多月。「他去找過我,讓我幫忙收拾一下黃三,」胡四嘆著氣說,「你說這樣的事兒我怎麼幫他?打輕了,黃三那種人感覺不到什麼,打重了,為這事兒出點麻煩又不值得,我正為難呢……他說要找祥哥,我沒讓他們見面,祥哥現在剛出來,有些事情還轉不過彎兒來,萬一發了毛去找黃三可就麻煩了,到現在小廣也沒見著祥哥呢。」
「小廣太窩囊了,」我說,「他以前的那些伙計呢?跟伙計們打個招呼不就完事兒了?」
「他能那麼想還好了呢……以前的伙計應該能幫他,可是他不想用人家,自己又裝‘純純’,操。」
「他怎麼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胡四苦笑道,「他那麼愛面子的一個人會把難處告訴你?不怕你笑話他?」
「要不我派人幫幫他?黃三本來就欠揍,當初跟他哥哥綁我弟弟……」
「打住打住,」胡四瞪起了眼,「你千萬別出面,一出面就‘炸’了,現在警察很注意你。」
「我自己又不去,警察注意也沒用。」
「別‘膘’了,只要是你安排的,不出事兒便罷,一出事兒你就得進去,小心為妙。」
「那我就不管了,」我搖了搖頭,「怎麼混的嘛……你也不想幫他?」
胡四說︰「我很為難……不過我跟你交個底吧,其實我跟小廣沒有什麼深交情,無非就是一起打過勞改。他喜歡來找我玩兒,我也喜歡他文縐縐的那個勁,就在一起攙和著玩兒就是了,跟咱們的交情是兩道勁。幫他也可以,不幫他也說不出什麼來……這麼說吧,幫了是交情,不幫是公道,明白我的意思嗎?」說到這里,吳振明忙忙碌碌地從身邊走過,胡四突然笑了,「操,那天小廣去我家找我的時候,大明也在那里……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要不咱弟兄倆又要誤會了。是這麼回事兒,我收了小廣的錢……先別笑話我,我這個人很講規矩的,這年頭沒有給人白干活的。這事兒要是你和林武,我把頭給你們都可以,可是他是小廣,我必須收點兒辛苦費。三萬,不多,他要黃三的一條胳膊,我已經安排人了,正跟蹤黃三呢。我跟你說這些的意思就是,听听你是什麼意思,別等到你知道這事兒了,說我多管閑事……你也別怪我吞吞吐吐的,這事兒挺小氣,不大好說出口。嘿嘿,我也順便給李俊海下了個別子,你知道我找的是誰嗎?我找的是李俊海的人,通過別人找的,出了事兒,誰也追不到我胡四的頭上,只能羅嗦一陣李俊海。」
「李俊海手下有不少這樣的人我知道,他們只要給錢就辦事兒。是東北的吧?」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我給了中間人一萬塊錢,別的我不打听。」
「你這個老狐狸啊,」我拍了他一巴掌,「克格勃不找你去干間諜真是委屈你了,娘的。」
「這事兒我連林武都沒告訴,千萬別聲張啊,你就等著看黃三怎麼變成殘廢吧。」
「我巴不得他死,殘廢太輕了。」
又開了一陣玩笑,胡四問我︰「常青沒找你嗎?」我說,找了,他又出事兒了,把一個去他歌廳耍酒瘋的鄉下干部砍了,正在外面躲事兒。胡四不屑地說︰「常青這種人永遠也混不起來,一沖動就壞事兒,手下那麼多弟兄閑著干什麼?還非得自己動手,傻逼。」當時的情況誰知道?說不定趕上了,不動手還不行呢,我笑道︰「你就別操心別人了,他不來正好,來了你們倆踫面多尷尬?」胡四說︰「尷尬什麼?我很有‘抻頭’的,照樣弟弟長弟弟短的喊他。」
我說︰「老七那天在你的飯店里吃飯,我想見見他又沒抽出時間來,他經常去你飯店?」
胡四說︰「經常去,這小子也發了,倒騰日本空調,舊貨,一台掙好幾千,現在也養了幾個兄弟。」
原來如此,這樣我就得重新起用他了︰「哈,好,下次他再去的話,你讓他來找我一下。」
胡四說︰「他知道你回來了,那天還跟我說要去找你呢,可能是最近忙,他經常去廣州。李俊海沒找你?」
「沒有,」我也很納悶,李俊海應該知道我回來了,他為什麼不去見我呢?我說,「有一次我在街上踫見他了,從一輛別克車上下來,他沒看見我,我也沒跟他打招呼。這個混蛋真他媽有派頭,風衣不穿,披著,裝周潤發呢。」
「這真是個愁啊,」胡四又皺起了眉頭,「這個雜碎活在世上簡直就是污染,得盡快處理他。」
「不急,我想等他來見我……」
「要不你去見他?這樣反倒好,證明你心里沒有什麼,更能麻痹他。」
「錯,麻痹是麻痹他了,可是他的心里就沒有我了,活得就更自在了,我得‘抻’他。」
「各人的想法不同,我不勸你了,要是我,我會主動去見他的,但是我心里想什麼另當別論。」
「不說他了,一說他我就犯堵,回去喝酒吧。」
胡四往前走了兩步又站下了︰「听說你前幾天去了趟濟南?」我點了點頭︰「去了,見了見以前的幾個兄弟。」胡四問,你沒讓大家都回來?我笑了笑︰「沒意思了,春明和花子不想玩社會了,孔龍不好意思跟濤哥提,他倒是想回來。天順過幾天就回來。」胡四說︰「我听說孔龍這個兄弟了,猛人一個啊,應該讓他回來,你直接跟老濤提啊。」
誰好意思提?那天我去了濟南,是濤哥去火車站接的我,孔龍就站在他的旁邊。幾年不見,我都快要不認識他了。個頭盡管沒變,身架徹底變了,變成了一個結實的小伙子。臉上的稜角跟刀劈的一般,眉毛旁邊有一條蜈蚣似的刀疤,越發顯示出他的冷峻。跟濤哥擁抱了一下,孔龍走過來一把抱住了我︰「遠哥,我很想你,你老了。」我這才把他認出來,心里感慨萬千,一句話說不出來,就那麼抱著他亂晃。回到濤哥的酒樓,我問濤哥,五子怎麼沒來?濤哥說,這個混蛋一听你要來,高興得尿褲子了都,連車顧不上開,跑著去找你的那幾個兄弟去了。說了一會兒話,五子闖了進來,一進門就嚷嚷上了︰「仇人,你還活著?我操,讓我好好看看。」我讓他看得很不自在,正想踹他一腳,天順和春明來了,兩個人眼淚汪汪的,站在門口愣了很長時間才進來跟我握了握手。吃飯的時候,我找個空擋問孔龍︰「願不願意跟我回去?我很需要你。」孔龍猶豫了一陣,說︰「我真不好意思跟濤哥提,濤哥對我太好了,去年給了我一個服裝店,我沒經營好,倒閉了,現在幫濤哥在外面收帳……」我不讓他說了︰「那我就不勉強你了。」
喝酒的時候,孔龍不時看我一眼,很歉疚的樣子。濤哥可能也看出來了,直打哈哈。
我打定了主意,等我徹底安頓下來,豁出老臉也得跟濤哥提這事兒。
我問天順︰「花子怎麼沒來?」
天順嘿嘿一笑︰「那可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在店里忙呢,說忙完了客人,準備晚上咱們的。」
我笑道︰「你去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別忙活了,晚上我不一定過去,有時間讓他去五子那里。」
天順回來告訴我︰「花子上火了,生意也不做了,要來,來就來吧,我沒攔他。」
濤哥插話說︰「花子?就是那個小白臉?讓他來,蝴蝶的朋友我都喜歡。」
天順說,他一會兒就過來了,別看他長得跟個女人似的,脾氣急著呢。
我問春明想不想回去,春明說,我在這里挺好的,不想回去了,等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回去幫忙就是了。
問天順,天順沒加考慮︰「我回去,這幾天我幫濤哥和五子處理完了事兒就回去。」
花子來的時候,我正跟濤哥高談闊論,大講我酒後越獄的壯舉,把濤哥佩服得五體投地,猛啊,我就不敢,你是怎麼練出來的魄力?我以為他是真的在贊揚我,正想跟他好好吹吹,孔龍嘿嘿笑了起來︰「遠哥,不了解濤哥了吧?他在戲弄你呢。」濤哥忍不住了,笑得眼淚都掉到盤子里了。我很尷尬,趁機跟花子聊了起來。花子說,什麼時候幫我收拾那五這個混蛋?我敷衍他,就這幾天了,我準備讓你親自揍他。花子說,行,抓到他就通知我。我問,你想不想跟我回去?我準備開一家比較上檔次的酒店。花子想了想,我再干上一陣看看吧,生意不好我就回去跟著你干。
「活不下去了才找我?」我開玩笑說,「你有這種想法,我還不一定要你呢。」
「不要拉倒,只要我收拾了劉三和那五,我還回去當‘漁霸’。」
「有想法,有志氣,這才是新一代的好青年,」我笑道,「慢慢來吧,目的會達到的。」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回到五子歌廳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睡不著,就跟五子閑聊。我問五子,孔龍臉上的那道疤是怎麼回事兒?五子說,好幾年了,那年有幾個混子在濤哥的夜總會里鬧事兒,濤哥不在,孔龍去了,拿槍把他們鎮住了,正想挨個收拾他們,一個小子抽出砍刀就給孔龍來了那麼一下子。孔龍開槍了,把子彈全打光了,人躺了一地。幸虧濤哥有錢,路子也廣,要不孔龍得判個三年五年的,這樣才判了兩年,前年出來的。五子這麼一說,我更堅定了要把孔龍要回來的決心。五子說,孔龍很孝順,經常把他爸爸接來濟南住幾天,還給他爸爸買了一輛昌河小面包開著上下班。我認識他爸爸,我爹活著的時候,他經常去找我爹下棋,很年輕,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我問天順,你在濟南這幾年都在干什麼?天順說,我是個「雇農」,濤哥忙了找我,五子忙了找我,花子忙了也找我,沒閑著。
「在濟南沒見過建雲嗎?」我問天順。
「經常見面,」花子插話說,「開了個服裝店,生意‘白瞎’,整天打麻將。」
「建雲?操,他快要‘作’到頭了,」五子說,「你以為他真是個開服裝店的?他是賣粉的。」
「這種事情不能隨便亂說,」我說,「說不好是要殺頭的。」
「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他真的販毒,不過沒人舉報他就是了,一舉報他就是個死。」
「你見過了?」我很感興趣。
五子哼哼唧唧地說︰「見我倒是沒親眼見過,听說過這不算嗎?他跟你那個叫什麼俊海的伙計一起弄這事兒。對了,他們倆好象翻臉了,那個什麼俊海可能得有三年沒來了……對了,這事兒還牽扯你,我听一個朋友說,有一次建雲說,後悔跟那個雜碎一起辦事兒,現在他弄的里外不是人,幸虧楊遠吃官司了,不一定幾年回來,要是楊遠回來了,還不知道怎麼收拾他呢。遠哥,是不是建雲和那個什麼俊海給過你虧吃?要是真那樣,咱們可不能饒了他。」
當年我被人「黑」那三十萬塊錢,百分之百就是李俊海干的,他用這個錢跟建雲一起做毒品買賣,我已經心里有數了。建雲肯定提前知道李俊海想要「黑」我的錢,弄不好是他們倆商量過的。我早就想抓建雲了。我問五子,最近你見過建雲嗎?五子想了想︰「上個禮拜我還見過他,在天水茶樓打麻將。怎麼,明天就去抓他?這事兒你別管了,只要你同意,我來替你辦。」我相信五子的能力,不過要想抓建雲也得小心一點兒,因為凡是搞毒品生意的,都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稍有不慎就容易兩敗俱傷,我說︰「先別著急抓他,明天你先幫我打听打听他住在哪里,晚上咱們一起去‘模’他回來。」五子說,那個瞎逼還用「模」?直接干挺了,「拿」來就是。我說,這事兒明天再說吧。
談完了建雲,我問天順︰「廣元的事兒你處理了嗎?」
天順說︰「處理了,前年處理的,你別埋怨我辦事兒拖拉,不敢急了啊……燒了,骨灰拿回來了。」
我問︰「骨灰放在哪里?」
天順說︰「放在家里一陣,後來我不常回家,就帶在身邊,現在放在花子的飯店里,在我的床頭上。」
我的心里一陣感動,握了他的手一下︰「你自己去燒的?」
「不是,我一個人干不了這活兒,我讓常青跟我一起去的。」
「燒的時候沒人發現?」
「沒人,半夜我倆去山上……拿回來以後,常青跟杰哥匯報了,杰哥很高興,給我倆匯了四萬塊錢。」
「好,你們這事兒辦得好,廣元他媽怎麼樣了?」
「街道上把她送去了敬老院,我去辦的手續,錢不缺,老太太有十幾萬呢,全是你和杰哥給的。」
「那就夠了,老人花不動錢的,抽空咱們去看看老太太。」
說著話我就睡了過去。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匆匆洗了一把臉,我下去問一個小姐,五子呢?小姐說,他吩咐了,說你醒了讓我們給他打電話。小姐很快就跟五子聯系上了,我問五子︰「你在哪里?」
五子說,在給你辦事兒啊。我忘記了辦什麼事兒,問他,他說,建雲啊。我笑了︰「你可真迅速,找著他了嗎?」
五子說,找個屁,房東說,他走了三天了,這小子可真是個財迷,收拾得一干二淨,連雙襪子都沒留下。
我問︰「那麼他的服裝店呢?」五子說,他早盤出去了。
我明白了,這個混蛋一定是知道我回來了,腳底抹油,溜了。以後再說吧,勞改隊里不是有句話嘛,跑不了穿棉褲頭的。我問︰「你不回來了嗎?」五子說,本來濤哥要在他酒樓里再請你,我沒讓,你過來吧,我請客,在花子的飯店,幫他招攬招攬生意。我問旁邊的一個服務生︰「你知道花子的飯店嗎?」服務生說︰「五哥吩咐了,你一起床就讓我拉你去花子那里。」我整整衣服,跟著他上了車。那天我徹底喝醉了,第二天上火車的時候還在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