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需要幫忙嗎?」春明的口氣跟剛才那個光頭一樣.
「咳,真麻煩啦……」光頭沖春明招了招手,「一死火就發動不起來了,有時間就幫兄弟推一把。」
「好 。」春明把車停在了他們車的後面。
「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個拖車的都找不著。」光頭站在我們的車後往里面打量,「不是還有一個伙計嗎?一起下來幫幫忙……女乃女乃個熊,砸啦,親戚也走不成啦,這都將近十一點了……」我從車上下來,握槍的手插在懷里︰「剛才不是挺好的嘛,呵呵,這一下子就完了,看來你們的車也不行啊。」說著,沖春明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駕駛室里的那個人,「兄弟,你們是哪兒的?」光頭看我的眼神很特別,讓我一下子就覺察到這是一個相當狠毒的主兒,腦子驀地閃過五子躺在垃圾箱旁邊的影子……莫非就是這個混蛋朝五子下的手?
光頭指著我插到懷里的手說︰「伸手啊大哥,幫我推一把。」我用眼楮的余光看見他略一遲疑,一只手迅速向後腰模去,說時遲,那時快,我沒等他把手別回去,直接開槍了,槍聲響了兩下,光頭 地跪在了我的腳下。手里的一把破噴子摔出去老遠,嗖的插在一堆隆起的雪包上,他隨即蜷縮成一團。這槍真不錯,聲音小,也沒有什麼後挫力,讓我的心一下子爽了一下。我掃他一眼,提著槍,快步跑到他們車的前面,剛想舉起槍對準司機,就看見春明一手拿槍,一手拽下了司機。我跑回光頭躺的地方,一腳踩住了他的脖子︰「起來,別他媽跟我裝。」光頭的臉扭曲得像麻繩,別著腦袋,玻璃摔碎般的喊叫了兩聲,一撅一撅地掀動︰「大哥,我的腿斷了……快送我去醫院……」我把槍插到後腰里,用腳將他翻了個個兒,地上的雪被他腿上流出來的血染成了紅色,旋即融化成很大的一團泥漿。他的手往空中不停地抓撓︰「大哥,誤會了……你先送我去醫院……」我彎下腰,模了模他的身上,從腰帶上拽下一把閃著寒光的蒙古刀。我站在他的頭頂,把刀拿在手里,輕輕掂了兩下︰「去醫院不必著急,我還沒玩兒夠你呢。」
春明用槍頂著那個開車的,拖豬似的把他拽到我們車上,回頭沖我一笑︰「你的手真快,哈哈。」
我蹲子,用刀一下一下地拍光頭的臉︰「告訴我,剛才你掏槍想要干什麼?」
光頭的呼吸粗重起來,說話時眼前全是白霧︰「我沒想打你,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大哥,醫院……」
我把他的兩條腿疊起來,不緊不慢地說︰「你以為我是個菩薩?想去醫院還不著急。我來問你,我跟你不認不識的,你嚇唬我干什麼?」光頭想要欠身看看他的腿,試了幾下沒有成功,頹然躺下了︰「我完了,我完了,血要淌干淨了……我跟你說了實話,你就送我去醫院?」我點了點頭︰「我跟你之間沒有什麼生死冤仇,只要你跟我說了實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來,先回答我的問題。」光頭的喘息聲慢了下來︰「我冷,去車上說話……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返回車上,找了一件破襯衫,撕成條,扳著他的腿來找受傷的地方。我這才發現,他的兩條腿全受了傷,一槍打在膝蓋上,一槍打在大腿上。從傷勢來看,傷了膝蓋的那條腿完蛋了。我用布條把他的兩條腿從膝蓋以上扎住,這樣,血流得就少了一些。光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眼中一陣絕望一陣感激︰「大哥,謝謝你……我能到車上跟你說話嗎?」我搖了搖頭︰「不能,你會把我的車弄髒的,就在這里說。」光頭喃喃地說︰「大哥,你答應過我,說了實話就送我去醫院……我認識你,你是蝴蝶……大哥,你是五子的朋友……昨天晚上我看見你了……」
我分析得果然不錯,這個混蛋一定是躲在某個角落,他看見了我和春明,然後一直跟著我們倆,一直跟到了現在,他以為在這個地方就可以把我和春明處理了,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終于還是他栽了。我不屑地拍了拍他的臉︰「別激動,慢慢說,爺們兒先去撒泡尿。」走到那個雪堆旁邊,我揀起光頭那把寒磣不堪的破噴子,順手裝到褲兜里,解開褲子……這泡尿可真大啊,把那堆雪幾乎沖垮了。提好褲子,我掰開噴子,從里面拆出幾顆胖乎乎的子彈,順手揚了個滿天飛。回來把噴子給光頭插到懷里,柔聲說︰「你比我差了不是一截的問題。來吧,繼續說你的。」
「我冷……」光頭側著身子,蜷縮成了一只刺蝟,滿身都是棉花般的雪花,「我簡單點兒說行嗎?」
「可以,你先告訴我,是誰殺了五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殺他。」
「是開車的那個人殺的嗎?」
「也不是他……他是被我騙來的,他不知道我找他來這里干什麼……」
「別打馬虎眼,我問的是,是誰殺了五子?」
「馬蛋子,是馬蛋子……我們全听馬蛋子的,馬蛋子給我錢,讓我來殺你……我就來了。」
馬蛋子?這個名字真他媽熟悉!抬頭看了一眼烏蒙蒙的天,突然就想起來了,對,有這麼個人,幾年前就是他想要綁架我,被我抓了舌頭……他媽的,光頭這個混蛋在騙我,馬蛋子已經被槍斃了,是跟濤哥他們一批槍斃的,屬于另一個團伙的主犯。這事兒我早就听說了……我斷定,五子就是被眼前的這個人給殺了的,因為他明明知道我是誰,一個人敢于跟我叫板,這就證明他沒有幫手,他弄不清楚我到濟南來干什麼,也許他以為自己跟五子發生過的事情,五子都告訴了我,而我又親眼看見五子死了,我早晚會找他算帳的,他是想直接干掉我,除掉後患……想到這里,我放肆地笑了起來︰「混蛋,你給我听好了,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捅了五子,本來我想緩一陣再收拾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來吧,告訴我實話,不然……」我把蒙古刀戳到他的胸口上,「我在這里殺了你,誰都不會知道。」
光頭已經說不連貫話了︰「蝴蝶大哥……就是我,就是我……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殺了我……」
我把刀子往下按了按︰「我不會那麼善良的,我要慢慢看著你流干了血。說,都有誰跟你策劃過這事兒?」
光頭閉上了眼楮︰「沒有誰……只有我自己……五子該殺,他欺負我不是一年兩年了……」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不行,我不能看著他死,我的行蹤也許有人已經掌握了,他要是一死,這個案子就大了,警察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要是救活了他,他一定不會把我說出來,因為他的身上背著命案,說出我來,他就是一個死。也許以後五子被殺案會破,那時候他也許會告訴警察我開槍打了他,可是我完全可以說,那是正當防衛,槍也是光頭的,甚至我不承認都可以……來不及多想了,我對他說聲「別迷糊,堅持住,這就送你去醫院」,反身沖到了車上。
春明正在跟那個司機說話,跟老朋友聊天似的。那個司機剛才還黃著的臉,這陣子已經恢復了正常,一臉媚笑地听春明說話。我拉開車門,沖司機勾了勾手︰「朋友,你認識不認識跟你一起的那個伙計?」司機一臉委屈︰「我認識他,他叫張天立,挺老實的一個伙計,他怎麼能拿槍打人呢?」听這意思,春明已經安排好了「口子」,我笑道︰「沒你什麼事兒了,他開槍打我,沒打著,反倒被我制服了。我心軟,不願意看著他死,你拉他去醫院,最好找個遠一點兒的醫院……」司機好象等不及了,搶話說︰「這事兒我知道怎麼處理,他不能去醫院啊,他受的是槍傷,一去醫院麻煩就來了……我一個親戚是開診所的,去年劉老五被人開槍打了,就是我領他去治的呢,把子彈拿出來,縫完了針,連血都沒輸呢。」我一把將他拽了下來︰「那就趕緊走。」春明拉住他說︰「老李,我可知道你家住哪里,如果這事兒辦不好,你的麻煩也就來了,」說著,從口袋里模出一沓錢,抽了一半給他,「這大約是五千塊錢,幫他交醫藥費,剩下的就歸你了。」司機雞啄米似的點頭︰「兄弟你放心,出了一點兒問題我把頭拿給你,我老李說到做到。」
「老李,你親戚的診所在哪里?」我問。
「不遠,就在明集鎮,離這里不到三里路。」
「他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小哥這是不相信我呢,」老李閉一下眼,念叨了一串電話號碼,「就這個,要不你打個試試?他姓黃。」
「不用打了,半個小時我打過去,你必須在那里。」
我讓春明下車幫他把光頭抬到他的車上,遠遠地看著光頭。他的狀況似乎好了一些,嗚嗚叫著,雙手又開始在空中亂抓。春明回來拿了一張硬紙殼,把那灘血跡用旁邊的雪覆蓋了,回到車上,沖我一笑︰「真他媽驚險。」
「驚險嗎?他殺五子的時候更驚險。」
「什麼?真的是他殺了五子?」
「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認了。」
「我操,不行,不能讓他走,我要去殺了他。」
「哈哈,別逞能了,一殺就是兩個人,你會留下老李這個活口?」
春明曖昧地笑了︰「我才不辦那樣的‘膘’事兒呢……殺了老李,等于殺了他一家五口,他全家都指望他活著呢,唉……」按了兩下喇叭,把腦袋伸出去,「李大哥,怎麼還不走,車真的發動不起來了不成?」前面的車忽地竄了出去,春明吐了一下舌頭,「**媽,這個混蛋嚇傻了。」說著就要發動車,我拉了他一把︰「別著急,讓我想想去哪里。」急速飄落的雪已經把前面的車轍連同那灘血跡徹底蓋住了,這里更加寂靜了,如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
「不是說要去濟寧嗎?」春明問。
「不去了,這些生疏的地方不是我們應該呆的,回家。」
「這麼著急?你不是說……」
「我改主意了,我跟你表哥是兩路人,我不適合在外面闖蕩。」
「也好,」春明吐了一口氣,「唉,不管怎麼說,今天這事兒也算是給五子報了仇……」
「不算報仇,趕巧了吧,不過五子暫時也可以安息一下了。」
春明把車發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掉了個頭,車忽忽悠悠地往前開去。那輛拖拉機的聲音傳了過來,突突突突像老牛喘氣。錯車的時候,我看見這輛拖拉機是沒有棚子的那種,一個穿棉猴的伙計,幾乎是趴在方向盤上,滿身的雪讓他看上去像是披了一床沒有被套的棉被……媽的,這也叫人生。眼前驀然就閃現出唐一鳴那幾麻袋花花綠綠的鈔票來。哈哈,春明說的對啊,我煩悶什麼?我是個有錢人了,我沒有辦不到的事情!我幻想著,我住在一座臨海的別墅里,那時候我很小,我爹開著一輛加長的凱迪拉克徐徐出了大門,我和弟弟繞著又闊又大的院子來回地走。我弟弟說,哥哥,原來咱爸爸這麼有錢啊。我說,是啊,咱爸爸不露財呢,以前咱們住那麼小的房子,他還說,你們要知足啊,沒看見還有很多住不上房子的人?我們要胸懷祖國放眼全球,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等著我們去解放呢。我弟弟說,還是咱家好,咱家早就解放了。我們倆這麼說著話,我爹就回來了,奇怪的是他又騎上了他那輛大金鹿自行車,滿身都是雪花,連眼鏡片都被雪花蒙上了。他說,孩子們,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回來了?我和弟弟跑過去,我爹來不及支好他的車子,一把抱起了我弟弟,二子,我給你買了一個烤地瓜。我攀著我爹的腿問,我的呢?我爹說,孩子,對不起,你自己會照顧自己,我什麼也沒給你買,只給你帶回了你媽的一句話。他說的我媽應該是鄭阿姨吧,她已經離家出走兩年多了……我爹說,你媽讓你好好念書,她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我記住了,我媽說的真對啊,唐一鳴有學問,他就有了黃金屋,可是他的黃金屋被我挖去了一角。我對我爹說,你和我媽都有學問,可是你們的黃金屋在哪里呢?我爹把手像**那樣一揮,你看,這不就是黃金屋?我轉身來看,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漫天大雪,密得人都透不過氣來……媽的,我又做夢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爹早死了,我兩個媽也死了。
「遠哥,罵誰呢這是?」春明回頭笑了笑。
「罵我接受的教育,媽的,上學多了有什麼用?」
「怎麼沒有用?現在的干部,沒有學歷人家都不要呢。」
「他們能干什麼?他們只知道搜刮百姓……**媽,下一次我要敲詐一個當官兒的玩玩。」
「什麼時候?」春明躍躍欲試,「敲詐他們比敲詐老唐可過癮多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我還真沒這個計劃呢,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先把李俊海處理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前幾天金高又對我提起搶劫運鈔車的事情,我沒答應,太危險了,以我的智商不應該去干這麼暴力的事兒。我告訴他,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想法,就先把你考慮成熟的東西拿個方案出來,我跟胡四他們商量一下,真的行才能辦,不行的話絕對不可以去冒這個險。金高半開玩笑地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玩就玩最大的,要不就別玩兒,你們不敢干我自己來。我說,你不想活了就自己來,出了事兒我一句好話都不會替你說,你違背「幫規」擅自行動,不砍你的手就算不錯了。金高說,這幾個人里面,除了你誰敢砍我?我不跟他瞎叨叨了,自己躺到沙發里睡了。現在突然跟春明說起敲詐干部的事兒來,心一下子顫了一下,干這事兒要比搶劫運鈔車穩當多了,辦完了李俊海,就策劃這事兒,這幫孫子早就應該讓他們吐吐血了。春明見我不說話,嘿嘿一笑︰「遠哥,我發現跟你在一起真過癮,無論從哪里說。」
「這事兒不要再提了,我的腦子已經被你叨叨亂了。」
「好,我不叨叨了……咳,別人我還不跟他說這麼多呢。」
「劉三他大舅子那邊怎麼樣了?」
「不關他的事兒,我跟劉三已經正面接觸了,就等你一句話了。」
「好,這次回去要是沒有別的事情,馬上辦劉三的事兒。」
「你不是說先辦恭松跟新疆人接頭的事兒嗎?」
「兩頭一起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