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傾灑,將數千里黃海映得一片蒼碧金黃。
濤聲悅耳,海浪輕搖,拍打在鋼鐵戰艦的舷側,沖涌起潔白紛涌的水花。高聳的桅桿上,一面面赤黃龍旗迎風飛舞,獵獵飄揚。
碎木橫亙、凹凸傾斜的飛橋上,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憑欄而立,衣袂翻飛。微風拂過,柔煦溫暖,他額上那光淨的地中海,在陽光的照耀下反sh 著閃亮的光芒。
「喲,漢納根先生,咱們喝一瓶如何?」中年男子身後傳來一個帶有濃重英倫風情的漢語聲調。他轉過身來,只見一個金發鉤鼻的英國男子手持兩瓶香檳,正微笑著向他揮手致意。中年男子哈哈笑了兩聲,道︰「還是戴樂先生有心,我就不客氣了。只可惜我的珍藏都在威海衛基地,是趕不上這趟慶祝酒啦。」
洋員戴樂「 」的一聲打開瓶蓋,酒香四溢;他將香檳斜斜高舉,大聲道︰「為了這3個小時的戰斗,為了這充滿英雄s 彩的傳奇,為了這場光榮的勝利,干了這瓶!」
酒瓶相踫,清脆悅耳,二人相視大笑,將各自的洋酒一飲而盡。
一口氣喝了一大瓶老香檳,饒是戴樂酒量不錯,此刻也忍不住有了幾分醉意。他搖了搖有些發暈的腦袋,道︰「漢納根先生,我不是記得你頭上纏了很多紗布的麼,什麼時候把它拆掉的?」
漢納根嘿然道︰「我嫌那種東西有損我的形象,所以就瞞著軍醫將它拆下來了。上帝真是仁慈寬厚,如果那塊彈片再往深處偏1英寸,我現在就已經在天堂門前報道了。」
看著漢納根右臉那皮肉翻卷,觸目驚心的劃痕傷口,戴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低聲道︰「漢納根先生,咱們不僅不對那些落水的r 本水兵施救,反而使用機關炮掃sh 屠殺,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雖然手上的香檳是戴樂給的,但漢納根仍舊白了他一眼,搖頭道︰「戴樂先生,我不得不說一句,也許您更適合去做一名神父,而不是當一名軍人。2個月前,r 本人同樣是用機關炮掃sh 我們落水的陸軍官兵,造成了800多人遇難的慘劇;如果不是我游得快,早成了槍炮下的尸體,今天哪里還能站在這里?」
戴樂一怔,啞口無言。
漢納根拍了拍戴樂的肩膀,鼻息間盡是香檳的氣息︰「戴樂先生,我知道你們英國人喜歡講紳士風度,將戰爭都想像成是騎士間的決斗,不過這些r 本人顯然不屬于這一範疇。地獄魔鬼是無法感化的,必須要用聖光神劍來將其誅滅!況且那艘‘橋立’號巡洋艦上才只有區區300余人,還不到那場豐島海戰中遇難人數的一半;就算把他們全部殺死,還是我們吃虧,你說對吧?」
「不止‘橋立’,還有之前沉沒的5艘r 本戰艦,我們都沒有援救落水的幸存者。6艘戰艦,那上面的乘員應該超過1500人了。」戴樂心下不忍,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低聲道,「願逝者的靈魂都能進入天堂,阿門。」
漢納根怪眼一翻,低聲咕噥了幾句,不去管面前英國佬悲天憫人的舉動了。
「橋立」號巡洋艦是「松島」級巡洋艦的三號艦,以r 本國內的一處著名景點而命名。在半年前進行的全速海試中,4號和5號鍋爐發生了蒸汽泄漏事故,雖然受到德國戰列艦訪問威海衛的刺激而該換了鍋爐,但更換之後的2台鍋爐仍舊是故障不斷。經過近3個小時的高強度戰斗,水管管道結合處發生大破口事故,熾烈的蒸汽在鍋爐艙中恣睢狂舞,2台鍋爐于是毫不客氣的罷工了。
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輸出功率,「橋立」號的航速緩緩掉到了10節,再也無法趕上前方本隊的腳步。也許是知道留下來會遭受到更大的損失,聯合艦隊無心戀戰,完全沒有返身救援‘橋立’號的意思,仍舊以超過13節的速度向前急奔。見此情景,劉步蟾喜出望外,本來自己都打算放棄追擊了,沒想到r 本人在臨走之前,還不忘為北洋送上一份大禮!當下指揮艦隊分進合圍,全力攻擊。
雖然「橋立」號竭力反抗,但面對9艘如狼似虎的北洋水師戰艦的聯合攻擊,這種戰斗已經完全失去了懸念。過不多時,「橋立」號便被無數天雷炮火炸爛艦橋,崩碎水線,海水大量涌入,艦體急劇傾斜。16時10分,被r 本海軍寄予厚望的三景艦之一的「橋立」號巡洋艦,在波濤浩淼的黃海中翻覆下沉。面對漂浮在海面上的r 本官兵,想到豐島海戰被屠戮的近千名北洋將士,北洋水師官兵心中都是怒火如沸。在得到丁汝昌的默許之後,北洋艦隊開始用小口徑機關炮,對先後落水的近500名r 本水兵進行報復式的抹殺滅絕。16時50分,「平遠」號上的最後一門機關炮停止了怒吼,這也是這場戰斗最後的炮聲。
舉世矚目的黃海大海戰,終于在落r 的燦爛余暉中畫上句點。在這4個多小時的戰斗中,r 本聯合艦隊總共損失了2艘新銳巡洋艦(「高千穗」號、「橋立」號),2艘舊式鐵甲艦(「扶桑」號、「比睿」號)和2艘輔助戰艦(「西京丸」號、「赤城」號),總噸位達到17300噸;陣亡的官兵總數高達1662人(其中6艘沉沒的戰艦達到1547人),另有175人負傷。
相比于聯合艦隊的損失,北洋水師的損失要輕微的多︰他們只沉沒了「超勇」和「揚威」2艘撞擊巡洋艦,總噸位為2700噸。不過,在r 本海軍速sh 炮長時間的轟擊下,「致遠」等艦皆受損嚴重,「開遠」號戰列艦更是被廢了一座主炮塔,險些引發彈藥庫殉爆。由于「福龍」等4艘魚雷艇救援落水官兵及時,北洋官兵僅陣亡了347人,受傷122人。
從戰損上看,北洋水師無疑是這場海戰的勝利者。但如果放眼整個戰局,他們的道路仍舊漫長而艱辛。聯合艦隊雖然損失了更多的戰艦,但多是二線的老朽船只,8艘新銳巡洋艦尚有6艘得存。北洋水師火炮sh 速劣勢仍在,特別是裝填黑火藥的高爆彈和實心而無法爆炸的穿甲彈、和裝填下瀨火藥的r 本海軍炮彈相比,其威力簡直懸殊如天地。最為重要的是,r 本為了這場戰爭,可以傾舉國之力購買軍艦;他們在中r 開戰的當天就向英國訂購了2艘排水量超過12000噸的大型戰列艦,過上幾年便可以絕對優勢卷土重來。而清廷不思進取,一味維穩妥協,這次由于一等戰列艦對雜魚巡洋艦的絕對優勢才僥幸逃過一劫,但是下次呢?
晚風呼嘯,驚濤卷舞,剩余的北洋水師戰艦排成正常的雙魚縱列,彈痕累累的「開遠」號戰列艦仍舊航行在隊伍的正前。克勞德上校走出司令塔,看著在戰斗中負傷和致殘的德國水兵,心情沉郁,酸楚難言。雖然雇佣兵的報酬豐厚,受傷或是戰死更是有一大筆撫恤金;但這種在刀刃上舌忝血的生活,真的是德意志海軍的官兵們適合做的麼?憑借這場戰斗的勝利,雇主將毫無疑問的給他一筆巨額的獎金,自己在海軍內也可以官運亨通,平步青雲;但為什麼自己心中沒有絲毫的高興?
「福龍」號魚雷艇艇尾,林履中看著逐漸遠去的戰場,神s 復雜,久久難言。在那片海域里,陪伴了自己8年的「揚威」號撞擊巡洋艦和一百多名英勇的海軍將士,找到了屬于自己沉睡的溫床。與他親如兄弟的「超勇」號艦長黃建勛,已經和他的戰艦一道長眠海床。這究竟是感情的不舍,還是軍人的執著,恐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了。
恍惚間,林履中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福建船政學堂的那間教室,回到呢漆料新浸的那張桌前。陽關鋪展,鳥語花香。自己和那個高大挺拔的少年坐在同一根長凳上,正隨著眾人一道,朗讀著教官教予的那首充滿愛國情懷的慷慨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林履中輕輕的念著,臉上逐漸流露出一絲欣悅的神情。二十年光y n如水,山河易s ,他們因海軍而建立起的友誼卻穩如磐石,歷久彌堅。輪機轟鳴,濤聲悅耳,他嘴角微微一咧,像是在笑,卻又像是在哭。
「啪嗒」一聲,一顆水珠滴在甲板上,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林履中緩緩抬起頭來,只見萬千銀絲細線從空中紛揚灑落;片刻間,眼前便是模糊一片,只感受到一道道水線,在臉上縱橫交錯,恣肆奔流。
「原來……是下雨了呢。」林履中用已經變得沙啞的聲音,低低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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