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來,金國的威脅始終存在,還要依仗岳飛去對抗金國。趙構雖然畏懼金國,可是也絕對不願意像自己老爹和老哥一樣,落得個成為階下囚,天天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下場。二來,大宋朝以陳橋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而開國。故此宋朝對于武將的忌憚至深。
當年開國之後不久,趙匡胤便來了個杯酒釋兵權。之後趙光義也努力打壓武將,抬舉臣。一代名將狄青那般英雄蓋世,最終也因為被打壓導致郁郁而終。趙構畢竟是趙家後代,所以同樣不信武將。越是能打的武將,所受忌憚就最深。岳飛這位無敵統帥,更是趙家皇帝的眼釘,肉刺。岳飛戰績越是輝煌,趙構就覺得他威脅越大,當真為之食不甘味,睡不安寢。非得想方設法把岳飛收拾了才能安樂。故而處心積慮,暗地籌謀。隱忍不發,只為了發動雷霆一擊,打岳飛一個措手不及。
此刻金兀術已死,金國大軍也被打得倉惶渡河北遁,更收復了汴梁。形勢一片大好。趙構知道了消息之後,心里當然也是高興的。但與此同時,他也認為金國始終是不可戰勝的。當初他還是「康王」的時候,曾經去過金國大營一次,見識過女真完顏部真正最可怕的那個人。和這個人相比,金兀術算個屁!
所以,仗打到這里,趙構也就覺得夠了,可以收手了。至于什麼收復河北,收復燕雲十州,什麼直搗黃龍……在趙構看來,統統都根本不切實際。因為再打下去的話,就很有可能會激出那個人。假如事情當真到了這麼個地步……僅僅只是想象到這里,趙構都幾乎就要當場失禁了,哪里還敢繼續想下去?
既然不用再打仗,那麼正好乘這個機會與金國簽訂和議。外患既除,就可以反過來順手收拾內憂了。平心而論,趙構雖然痛恨岳飛以迎還二聖和立太等兩件事來逼迫自己,但岳飛的所作所為,始終有大功于社稷。再加上金人始終還在北方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再度南下。而另一方面,殺害興功臣,亦勢必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壞名聲。將來史書之上,豈非要遺臭萬年?趙構身為皇帝,可是愛面得很。
故而此刻,趙構對于究竟要不要殺岳飛,終究還是有幾分猶豫的。故此他頒布聖旨,宣示金牌,始終留有幾分余地,只是一味催促岳飛班師。至于班師之後如何處置岳飛,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到時候再慢慢想也不遲啊。
岳飛雖然在那兩件事上忤逆了趙構。但歸根究底,他始終還是大宋的忠臣。要岳元帥當真揪旗造反,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所以事情發展了這個地步,他再也沒有其他選擇,唯有班師了。當下,面對著規勸自己「君臣相疑,國將不國」的米公公,岳飛無話可說,只能嘆息著點點頭。隨之旋踵轉身,對群情洶涌的岳家軍諸將厲聲呵斥道︰「吵什麼?你們難道還真想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嗎?都給本帥閉嘴。否則軍法伺候,絕不寬貸!」
以岳元帥在軍的無尚威望,一言既出,諸將眉宇間縱使仍有憤憤不平之色,卻也不敢再行鼓噪,登時都乖乖閉嘴了。看著眾將眉宇間那不甘不忿的神情,岳飛不由得再度苦笑。然後把心一橫,神情嚴肅地抱起雙拳,往東南方處,趙構所在的臨安那個方向拱了拱手,凝聲道︰「元大總管,方小侯爺,米公公,諸位天使。聖上對岳飛的知遇提拔之恩,岳飛深感于心,更沒齒難忘。終岳飛此生,唯有鞠躬盡瘁以報答君父大恩大德,死而後已。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既然……聖上一定要岳飛撤兵,那……那麼……」
這位沙場上的無敵統領,滿腔忠肝義膽,一心精忠報國的岳元帥,剎那間,其眉宇間忽然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之情。他也深知自己這一退兵,十年北伐之功將就此毀于一旦。可是不退兵,他又能如何?難道還當真要違抗皇帝聖旨,做一位忤逆之臣?不可,萬萬不可啊!無可奈何之下,哪怕再如何不願,岳飛終究也只能遵命了。
掙扎半晌,岳元帥終于咬牙道︰「張憲牛皋及諸將听命,立刻傳令下去,大軍立刻收拾人馬,即日班師……退兵。」話剛說完,他頹然長嘆,剎那間雙肩垮下,整個人也似忽然衰老了至少二十年。只因為被迫親手毀掉自己為之奮斗畢生的事業,如此殘酷事實,已經讓他心傷、心痛,甚至心死了。而岳家軍諸將听了元帥這個命令,更是人人悲憤莫名。一個個當場捶胸頓足,甚至放聲痛哭起來。霎時間,愁雲慘霧,籠罩了整座大校場,好不教人悲切也。
岳飛已經答應退兵。按道理來說,事情也該到此告一段落,而受趙構命令前來宣示聖旨口諭的眾人,也算是功德圓滿,可以功成身退。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浮威上將軍又來壞事了。
這個閹賊,除了賣之外,便什麼都不懂。講到見識,甚至稱他一句鼠目寸光,都絕對侮辱了老鼠。但即使如此,他倒也有幾分小聰明,更懂得揣摩聖意,奉迎上官。他雖然靠賣上位,卻也知道賣賣不了一輩,故此便想學習前輩梁師成的榜樣,做點成績出來,掌握權力以為將來保障。他主動向趙構討來這份差事,就是要為將來打基礎做鋪墊。而這開門第一炮若不能放得漂漂亮亮的,那豈非成了啞炮?
浮威上將軍這閹賊,他知道趙構交代自己讓岳飛班師。是為了顧忌岳飛功勞太大,已經對趙構的皇位構成威脅了。既然如此,那麼自己何不在完成趙構命令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狠狠整治岳飛?如此,則相信趙構知道之後,也肯定會龍顏大悅的吧?
利令智昏,浮威上將軍這閹賊,從米公公身後探出頭來,咳嗽一聲,隨之裝模作樣地叫道︰「很好很好。岳飛,既然你答應班師了,那麼還是朝廷的忠臣。那麼,請過來接下聖旨吧。呵呵,咱家捧著這聖旨已經好久了,這雙臂還真有點酸酸的呢,呵呵呵呵∼∼」說話之間,卻暗地里向那些跟隨自己過來宣旨辦事的那些侍衛們,打了個隱晦眼色。
所謂類聚人以群分,跟隨得這閹賊出來辦事的人,其眼光見識,約莫也都與這蠢材差相仿佛了。當下眾侍衛會意,各自暗暗點頭,下意識手按刀柄,嚴陣以待。只等岳飛一過來,立刻就把他擒拿抓下。然後把岳元帥押解進京,博取得趙構歡心,豈非就是大大一場富貴?
米穹蒼、元十三限、方應看等三人再度相互對望一眼,彼此眼眸內均流露出絲絲無奈之色。浮威上將軍這豬頭意欲何為,他們當然都一眼就看得出來了。在這岳家軍諸將雲集的地方,當眾動手抓捕岳飛?當真開玩笑了。假如他當真這樣做,豈非火上澆油,存心要把岳家軍諸將逼反嗎?不過,彼此同是趙構派過來的欽差,又萬萬沒有相互拆台的道理。否則的話,他朝回轉臨安,到了趙構的面前,豈非會被趙構看作自己和岳飛是一伙的,並因此對自己心生不滿?
名韁利鎖,從來最是消磨英雄志氣。既然投身官場,那麼就不能像仍在江湖做閑雲野鶴那樣無所顧忌了。明知道浮威上將軍這廝的動作大大地不妥,可是想起趙構,眾人心內先忌憚三分,于是竟然沒人去阻止浮威上將軍那廝做蠢事。
自元十三限以下,也只是打定了主意,萬一岳家軍諸將嘩變,自己等人該當如何月兌身——當然,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憑著在場這些高手的本事,哪怕千軍萬馬當,也能任意縱橫來去。再加上有岳飛這人質在手,要月兌身不難。至于自己是否會因此在老百姓心目變得臭名昭著,則此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浮威上將軍那閹賊笑里藏刀,其演技原本拙劣得很,非常容易就能看破的。但岳飛既然已經答應退兵,那麼之後的事情,他也什麼都無所謂了。況且老是晾著欽差大人不去接旨,確實不該。于是岳元帥渾渾噩噩,木然動身向前,就要自投羅網。然而……
正在此刻,忽然,只听得有一把嬌甜柔美的女聲音響起。卻並非說話,而是唱曲。
卻听得她唱道︰「無官方是一身輕,伴君伴虎自古雲。歸家便是三生幸,鳥盡弓藏走狗烹。胥功高吳王忌,種滅吳身首分。可惜了韓信命,空留下狄青名。大功誰及周亞夫?洞察先機有晁錯。算不到︰七國之亂方彌平,武功臣命歸陰。因此上,急回頭死里逃生;因此上,急回頭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