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做到,郭小寶練功,不可謂不認真,正相反,是認真到了魔怔的地步。
比如貫口,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他本來就是過目不忘,可是他現在卻還是反復地練習,他在口袋里放了一把綠豆,有一百來顆,背一遍「莽撞人」,就拿一顆綠豆放到另一個口袋,利用空閑的時候,他一遍一遍反復練習著每段貫口,每天,都能把綠豆,在口袋里倒騰好幾遍。
由于他還沒有正式辭職,所以還是得去七夜上班,只是,郭興國需要他的時候,讓人打電話通知他,由于上次的失誤,他暫時不會被安排演出任務,所以有很多時間可以練習。
這天,他正默背「菜單子」的時候,被鐘神秀發現了,鐘神秀拍拍他的桌子道︰「小寶,干什麼呢,嘴里嘟嘟囔囔的。」
「喔,神秀大哥,我在背‘菜單子’。」
「背‘菜單子’?背來干嗎?莫非你也想說相聲?告訴你,想都別想,別以為何為退出了,你就可以乘虛而入,曼倩社的高人多著呢。還有,你沒注意到嗎,有兩樣東西嚴重阻礙你成為優秀的相聲演員。」
「哪兩樣東西?」
「你的上嘴唇和你的下嘴唇。」
「為什麼啊?」
「說相聲,得嘴皮子利索,那都得是小薄片子嘴,你看看你的嘴唇有多厚啊。還有,你自己沒注意嗎?你說話很含糊,有點大舌頭,雖然不是很嚴重,可是上台表演,就不一樣了。」
「真的嗎?那怎麼辦?」
「也不是沒有辦法,其實我小時候也這樣,不過,我肯花功夫練。」
鐘神秀裝作思考狀,道︰「你拿一塊有稜有角的石頭,含在嘴里,然後背貫兒,要是含著石頭能背好了,那吐出石頭,自然就清晰了。要堅持不懈,多咱把石頭上的稜角都磨平了,多咱就成功了。」
「好。我試。」
鐘神秀跨著舞步走開了,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傻小子居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話,開始含石練功,沒多久,口舌都磨爛了。他看著實在可憐,又到了郭小寶身邊,道︰「傻小子,叫你含你就含啊。我騙你的。」
「什麼?」郭小寶跳了起來,把帶血的石塊吐在了地上。
「我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方法,誰知道你真信了,算了吧,別練了,小心功沒練成,練殘廢了。」說完,又飄走了。
其實,小寶做事情,從來都不會人雲亦雲,他是經過自己頭腦思考的,畢竟,他是七夜的人,不是二百五。他把自己的聲音用錄音機錄了下來,把含石前後的做了比較,發現含石果然是有效果的。
以前一直都听說「吐字」,听了兩段錄音後他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吐字」,在練了含石後,每個字就好像珠子落在盤子里那樣,擲地有聲,叮當作響,每個字之間都是分開的,沒有一點粘連或吃字的現象。真可謂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啊。
相聲的「說功」要求「念字千斤重,真切听得清」,吐字要清晰,打遠,嗓音要悅耳,持久,「一字不到,听者發躁」。含石對于練「說功」是很有好處的,所以,這個方式,小寶還是偷偷延續了下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幾日不見,小寶的表現已經足以讓師兄弟,甚至是師父刮目相看了。
為了與眾人不同,他甚至練了一些只有自己才有的絕招,比如倒背菜單子、倒背地理圖,這大概是真真正正可以算是絕活的了吧。
單單正背不稀罕,單單倒背也不稀奇,可是同時正背加倒背,這個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可是,偏偏小寶能做到,他也是一般人,他不是超人,所以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話一點都不錯。
當然,也有潑冷水的,李義就說︰「有絕技能倒背報菜名的確是好事,但絕大部分好演員都沒有絕技,而有絕技的也未必成為好演員。」小寶嘴里諾諾,可還是我行我素,自己練自己的。
這天,郭小寶正一邊整理鐘神秀交給他的稿件,一邊背著貫口,突然,手機響了,是師父打來的︰「小寶啊,章老爺子心髒病突發,現在在安康醫院,你快來吧。」
撂下電話,郭小寶便匆匆出門,向醫院趕去。
夜,濃得像純正的卡布奇諾咖啡一樣,帶給人的除了苦澀,還有回味。
說實話,對于郭小寶來說,章順,這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一個軀體的代號而已,和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沒有區別,他與章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他甚至都沒有和他單獨說過話。
可是,設身處地替師父想想吧,章順對于師父來說,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章順老爺子,是師父從事相聲以來的第一個搭檔,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捧哏搭檔。
好的捧哏演員是可遇不可求的。捧哏如果想要說好那真的是比逗哏的更難。一個好的對口相聲,二者缺一不可。
相聲的包袱如果想使響了,「鋪、墊、抖、翻、縫」缺一不可,哪一個環節沒做好都不成,這需要捧逗之間的默契程度,誰離開誰也不成。
雖然沒有現實生活中的接觸,但是從相聲作品中,章順給小寶的印象是「謙虛禮賢」。
什麼叫謙虛禮賢,小寶的看法是,有才華而不恃才傲物叫做「謙虛」,有身份而不自高自大叫做「禮賢」。
章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個很會捧哏的演員,活潑,但是不給逗哏的添亂,屬于上乘水平。
他會有那種閃著智慧火花的現掛,別出心裁,標新立異,但是隨意性又不是很大,因為相聲是兩個人的藝術,不能光顯示自己,合作性,是最重要的。
記不得是在那次返場中了,郭興國介紹章順,硬生生地把這位師伯說成是兄弟,章順居然認可了,郭興國很意外,說你這是降輩了,章順回答︰「跟你,我認了」。
這句話小寶記得很清楚,禮賢下士,謙虛謹慎,知己摯友,大抵如是。這大概就是師父如此依賴章老爺子的原因吧。
如今章老爺子病了,師父一定特別著急,師父著急,小寶也不由得跟著著急,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夜,越來越濃郁,霧氣升起來了,漸漸地,模糊了周圍的一切,模糊了小寶的視線,漸漸地,連慘白慘白的月光也看不見了。
濃霧,像一盅傾倒入咖啡中的特濃牛女乃一樣,慢慢地彌散開,緩緩地和夜色融為一體,最後,也分不清哪里是霧,哪里是夜的黑。
四周圍,都是一樣的模糊,郭小寶,如同置身于一片虛無中,辨不清四周的方向,最後,連腳下的路也看不清了。
雖然小寶不是七夜行動組成員,但是因為娛樂業經常要加夜班,所以單位也給配備了夜行工具袋,他當即從隨身的挎包中拿出了一個比一節五號電池大不了多少的手電筒,打亮了。
今夜很蹊蹺。
今夜鬧鬼?
七夜的手電筒,不是普通的手電筒,雖然它的大小只有一節五號電池那麼大,但是它的能量來源卻不是普通的電池,而是來自于一塊高科技的太陽能儲電器。
這種太陽能蓄電池是專門給那些野外工作者配備的,以供他們在長時間接觸不到電源的情況下,利用太陽能來充電。
這種蓄電池之所以被稱為儲電器,原因在于,它所儲電量之大,備用時間之長,遠遠超過了普通的蓄電池。
這種儲電器,配在七夜專用的野外科研手電筒上,使得手電筒無論從亮度、光照面積、光照距離、持續時間等各個方面,都遠勝于其他同類產品。
可是今天,無論郭小寶如何調節手電筒的旋鈕,光柱始終照不出一尺之外。
真是見鬼了。七夜的東西,是以質量好聞名的,怎麼到自己手里,就變成這樣了呢?
只有身前一尺見方的一塊地是光亮的,超出範圍,就是比黑暗更黑暗的無底的深淵。好像要吞沒人一樣,郭小寶硬起頭皮,向前邁了一步。
身下的影子好奇怪啊,人動了,影子卻沒跟著動。
不,也不是完全沒動,而是在緩慢地蠕動著,蠕動著,仿佛它的主人應該是一個龍鐘的老者,而不是小寶這樣的青年人。
今天太不同尋常了,小寶愈發警覺了,他把手電筒向下一斜,想看清楚自己的影子究竟怎麼了。
七夜的東西質量就是好,頓時,把腳下的地照得像雪一樣白,白雪一樣的地上,一灘黑糊糊的影子蠕動著。看清後,郭小寶不禁毛骨悚然,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原來,腳下的哪里是什麼影子啊,是一群螞蟻,他們排列成一個人的形狀,正緩慢地向前挪動著,自己剛才向前一邁步,正踩在螞蟻的隊列上。
作孽作孽,也不知這一腳踩死了多少生靈。郭小寶輕輕一躍,跳到了旁邊,想避開這支詭異的螞蟻軍團。
突然,他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是啊,剛才我看到的影子,是螞蟻?那麼我的影子呢?他又用手電筒使勁照著自己的身前身後。
影子不見了?
影子呢?手電筒雖然厲害,可它不是無影燈啊!听說鬼都是沒有影子的,小寶害怕了,難道這兩天老是白天見鬼,看見那些早就死去了的人的音容笑貌,沾染了鬼氣,久而久之,自己也變成鬼了?
天啊,佛祖,觀音,耶穌,真主,安拉,聖母瑪利亞,北方玄武大帝……誰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