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容易解決啊,你問問自己的良心,瞞著這件事,你能安心嗎?」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可是,郭小寶還是猶豫道︰「不能安心。可是,我又說不出口,我才勸他們和好,如今又出爾反爾,而且,馬淇恐怕還在生我氣呢,因為郭興國罵他來著。」
「郭興國罵他,又不是你罵他。你操什麼心?」
「可是?」
「哎呀,好啊,走啊。」嬰寧忽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拉著郭小寶就走,陽光灑在她臉上,郭小寶第一次發現,嬰寧的眼睫毛好長啊,真擔心她戴帽子的時候,一眨眼楮,會把帽子頂掉。
好吧,郭小寶只能再次佩服自己,這種時候了,還在欣賞美女,而且,是從比較另類的角度。
來到馬淇的辦公室門口,郭小寶又有些遲疑了,如果里面還有別人的話,還說不說呢,這事兒,方不方便讓別人听見呢,如果沒有別的人在場,會不會更不方便呢,兩個人,兩個大男人,四目相對的時候,有些話兒,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地,就能從嘴縫里頭憋出來的吧。
正胡思亂想呢,卻見嬰寧已經 當一聲,把門給踢開了,帶著她那招牌性的狂笑,推門而入,是的,推門而入,用腳推的門,因為她的手沒空,一只手拿著棒棒糖,另一只手捂著已經笑痛了的肚子。
好一位嬰寧小姐啊,真是豪放無匹,郭小寶心想︰就沖這勁頭,說是梁山上下來的都有人信。
人都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咱嬰寧小姐,是水泥做的。
嬰寧小姐,真是一條漢子。
郭小寶搖搖頭,跟著走了進去,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喜歡上了這麼一個貨色,從頭到腳,哪點像女人啊。他又想起了在夢中看見的太婆婆方雲雲的那種神韻,那才叫女人呢,柔情似水,熱烈如火,聰慧不亞蘇小妹,才情不遜李清照……
想到這里,郭小寶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收,必須得收,再想下去,一會兒又要神游太虛了,人家賈寶玉,神游太虛,看到的是什麼啊,仙女!大美女!十二個一打,畫在畫冊上的,成群的大美女。
我神游太虛,看到的都是什麼啊,人間慘劇,煉獄般的世界,而且,清一色,都是大老爺們,除了一個美女,方雲雲,偏偏又是我的太婆婆,我可不敢對怹老人家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啊。
以上這些想法,在郭小寶的腦子里回蕩過來,回蕩過去,不過,其實,只花費了0.01秒的時間,郭小寶就听見嬰寧那嬌嗔可人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了,「馬淇哥哥,你都在想什麼啊,連我進來了,都不看我一眼。」
郭小寶定楮一看,好懸沒氣得吐了血,平常看見的嬰寧,雖然愛笑,可是,總還算得上是個大家閨秀,因為平常看見的時候,她總是坐在自己的操作台上,不是整理資料,就是敲著鍵盤,碼著字,就算距離淑女還有一段距離吧,那至少算是個都市麗人、白領精英啊,沒想到,一離開操作台三尺以外,就變了個樣子,哪還有一點賢淑女子的樣子啊。
只見她幾步就竄到馬淇的身邊,兩手一把勾住馬淇的胳膊,就開始來回地,呈鐘擺型地有規則晃動,晃得馬淇的身子也跟著來回地顛騰。
郭小寶直搖頭,他算是終于看清了這個女子的真面目了,本來以為她只是對自己一個人有好感,才會對自己這麼親熱的,敢情人家是來者不拒,童叟無欺,對任何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啊,好嘛,這才是七夜所倡導的「同志」般的友誼呢。
想到這里,他不禁覺得心里酸溜溜的,也許,這就是吃醋吧,活了那麼大,他終于感受到了,愛情的滋味。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甜蜜。莫非,是過了保質期,變質了?
想到這里,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什麼呢,想什麼呢,自己是來干什麼的啊,是來跟馬淇說郭興國身世之謎的,怎麼一看見嬰寧,就馬上把正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唉,看來,「色字頭上一把刀」,此言信夫,以自己在七夜培養出來的驚人定力,居然也險些不能自持。相聲《學評書》里說︰「色色色,長君子人之氣,滅小人威風」,看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啊,「色」這個玩意兒,管你是君子還是小人,它是大小通殺啊。不過《學評書》里又說︰「大丈夫難把這美人關過」,這句話,倒是真的。
看來,小寶是自動把自己就歸在大丈夫的範疇了,算了吧,史上多少大丈夫,都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何況我們小寶呢。
郭小寶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穩定了一下心緒,安撫了一下小鹿般怦怦亂跳的心,湊到兩人跟前,說︰「馬,馬淇。」
練了這麼長時間的嘴皮子了,沒想到一開口,還是結巴。
馬淇站在窗前,一動不動,若不是窗口拂進的微風,不懷好意地撩撥著他的頭發,真會讓人誤會,這其實是一座雕塑。
他緩緩回過身來,臉色凝重,像一塊鐵一樣。
郭小寶一下子語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是的,馬淇的身子,還沒變成雕塑,還是軟的,還是暖的,可是,他的心,已經在瞬間變成了石頭,堅硬如鐵,心如死灰。郭小寶一下子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馬淇已經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
郭小寶突然覺得自己很傻,他心里藏不下秘密,一旦發現了什麼,總是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別人,對馬淇是這樣,對嬰寧是這樣,對郭興國是這樣,甚至對鐘神秀都是這樣。可是,他肯把一顆真心拿出來,給別人吃了都行,別人卻未必能這樣對待他啊。
逢人先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話真是一點都不錯。馬淇對郭興國是什麼看法,從來都不跟他說;嬰寧對自己是否有愛意,除了自己,她心里是不是還有別的人,她也從不跟他說;郭興國,他收自己為徒,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郭興國和太婆婆見面的時候,那番神秘的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也從不跟他說;鐘神秀呢,更離譜,居然利用自己做誘餌,勾引郭興國來參加節目,他也從不跟他說……
他們,都沒有把他郭小寶當成自己人,都從來沒有把一顆真心掏出來,那麼為什麼,我郭小寶,要把他們當自己人呢。
在七夜,七夜規章第三條說了,「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同志。」可是,現在他卻發現,馬淇、嬰寧、鐘神秀這些人,這些所謂的「同志們」,都真的不可信。難道這個社會,真的只有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才能生存下去嗎?
馬淇嘆了口氣,緩步向沙發走去,步履艱難,他一坐在了沙發上,又嘆了口氣,說︰「有件事情,我必須對你說。」
郭小寶一愣,從胡思亂想中回過了神來。
「郭興國這個人,你必須小心!」
「什麼?」郭小寶又愣了一下。
「他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此話怎講?」
「我查過了,郭興國這個名字,是他在十年前改的,他父親姓劉,母親姓張,他家,往祖上倒幾輩,都沒有姓郭的人。你說,他為什麼要姓郭。」
「為了讓別人覺得,他的確是郭家的後人;為了讓別人覺得,他手頭會有那張曼倩社的地契,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為了讓別人覺得,他要復興曼倩社,復興相聲,是為了完成祖上的遺願。」
「不錯。」馬淇此時,臉色稍微有些舒緩了,他冷靜地說︰「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情。」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我知道,你現在是他的徒弟。和我一樣,你對他相當痴迷,你對他頂禮膜拜,崇拜他幾乎超越了崇拜一個偶像該有的界限。所以,我一直擔心告訴你這件事情,你會多激動,多失去理智,不過還好,你畢竟是七夜的人,很理性地運用了自己的頭腦,分析了這個問題,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理智。你能這樣看待問題,不鑽牛角尖,我就放心了。」
郭小寶心頭一熱,眼淚險些流下來。
他誤會馬淇了,他不是想隱藏什麼秘密,原來,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和自己一樣,單純而善良。
想到這里,郭小寶馬上說︰「馬淇,其實,其實我也有話想跟你說。我之所以今天來找你,不是因為別的,也是因為我發現了師父的秘密。你不是知道我有時候會入夢,看到一些以前的事情嗎?這次我看到了當年的曼倩社是怎麼倒閉的了……」
郭小寶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在夢里看到的情境,一股腦兒地,都告訴了馬淇。不僅僅是看到的,也包括他分析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個仔仔細細。
什麼曼倩社決定說抗日相聲啊,于柏怎樣死在郭德彰眼前啊,曹萬兩如何找到郭德彰,兩人如何說相聲啊,最後兩人又是如何逃跑的,曹萬兩如何為救師父而犧牲之類,說了個原原本本,一絲不漏。
他沒有注意到,馬淇的臉,听著听著,又開始變成死灰一樣了。